她把“你们的男人”几个字咬得很重。
室内一阵静默。
半晌,一阵轻轻的,古怪的笑声,打破了这阵窒息般的静默。
“放心,”邰世竹笑着,唱歌般轻轻道,“以后再不会了。”
“你凭什么……”邰世兰抬起头来,似乎想反驳,可忽然她的脸色就变了,慌忙爬起向后缩去,眼神惊恐。
与此同时,邰世竹忽然一步跨出,手一抖,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截黑色的丝绢,她一把薅住邰世兰头发,大力向后一扯,扯得邰世兰脑袋向后一仰,整个脖子呈现一种诡异的后折的弧度,邰世竹毫不犹豫,膝盖往邰世兰背上一跪,将黑色丝绢往她脖子上一绕,双手抓紧丝绢两头,全力一收!
邰世兰颈骨发出一阵格格低响,静夜里听来瘆人,她拼命伸手去扒勒紧在脖子上的丝绢,却只能抓挠到丝绢的边缘,她勉力回头去看邰世竹,眼神里充满不可置信,颈骨转过来的时候,又是一阵瘆人的低响。
黑色丝绢勒在雪白的脖子里,昏黄的灯光下看来鲜明凄艳得惊心动魄,室内的气氛仿佛被冰凝住,连呼吸都没有,窗外墙头上的太史阑,维持着抬手抓树枝的姿势,僵住了。
这一场姐妹相杀,静夜勒喉,干脆、狠辣、突然、一往无回。
原以为不过一场姐妹口角,不想她猜到了过程,却没猜到结局。
邰世兰似也知道到了生死关头,挣扎得越发剧烈,邰世竹渐渐支持不住,忽然低喝,“愣着干什么,都来帮忙!”
几个脸无人色的女子都颤了颤。
“不能让她活下去!”邰世竹咬牙,“她中的那药,当初你们也有份!”
这句话仿若一根针,戳得几个女子脸色一变,随即默不作声上前,圆脸女子往邰世兰腿上一坐,其余两个女子按住了邰世兰的手脚。
邰世兰眼神绝望,忽然身子猛然一挣,后背撞上床板,铿然一声微响,一样东西从床板里滚了出来。
那是一个淡绿色的刺状物,质地似玉非玉,在月色下光芒淡青,三棱,棱角扁平,看上去像是武器,但这种以锋锐著名的武器,竟然用玉来做,等于是个鸡肋,毫无实际用处。
邰世竹却似乎怔了怔,随即冷笑道,“这东西你竟然还一直收着,呵呵,爹爹给你的传家宝,谁也不知道怎么用的传家宝,你还指望它救你?”
三棱刺滚到邰世兰手掌下,她艰难地挪动手指,试图抓住它,一个女子想要阻拦,邰世竹冷笑着努了努嘴,那女子停住。
直到邰世兰将三棱刺抓在掌心,邰世竹才忽然伸出脚。
她一脚踩在邰世兰的手背,将她的手和玉质三棱刺都踩在脚下,随即,脚底转动,慢慢碾磨。
邰世兰的手瞬间血肉模糊,血迹染红三棱刺。
三棱刺发出一阵破碎的微响,薄脆的质地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力量,碎成三瓣。
邰世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脚一踢,三棱刺骨碌碌滚在墙角。
月光照在染血碎裂的三棱刺上,隐约有银白的雾气缓缓沁出。
但室内无人发觉,人人都沉浸在杀人的紧张气氛中,无人在意这个小小插曲,和邰世兰最后看似无用的挣扎。
月光照进西墙,室内半明半暗,在白亮和黑暗的交界,被压挣扎的人体,无声扯紧的丝绳,沉默死咬的牙关,苍白爆出青筋的脸,交织人世间森凉图景。
邰世兰的挣扎渐渐弱了。
太史阑忽然掉下了墙头。
太史阑并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在跳下去前一刻,她在寻找砖头,并在试瞄准,打算一枪命中,给邰世竹爆头。
正如她不想看见那张相似的脸媚笑承欢,她也不想看见那张脸泛上死色,这让她浑身不得劲,好像灵魂脱壳,看着自己被杀。
但她正要出手那一刻,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劲风,随即身子一倾,从墙头栽了下来。
砰一声,太史阑撞开那半扇窗户,落在了室内。落下之前,她只来得及抓了一把墙灰,擦在了脸上。
室内正在杀人的几个女人,被这突如其来巨响惊得齐齐松开手,一转头看见一个短发人跌进窗来,脸上乌漆抹黑看不出容貌,只一双眸子狭长明锐,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这些大家小姐虽然阴狠,但毕竟夜半杀人也是头一次,早已是惊弓之鸟,此刻突有人神兵天降,以为遇上盗贼,大惊之下也顾不上再杀人,连忙夺门而逃。
逃在最后的是邰世竹,她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眼看地下邰世兰一动不动,不禁嘴角翘起,满意地笑了笑。
她最清楚,邰世兰喉骨已断,回天乏力,谁也救不了她了。
砰一声她撞门而出,冲出的一刻忽然觉得头脑一晕。
一晕之后再醒来时,她已经站在花园中,神情发怔。
刚才鲜明惊心,原以为一生也无法忘记的一幕,此刻忽然有些恍惚模糊,就好像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慢慢沉入记忆的湖水,洇染,浸软,沉落,化为连绵勾缠的痕迹。
她想了好久,才将刚才的事情记起,自己觉得很满意,那种心惊也不存在了,慢慢地走回去。
诡异的是,她忘记了最后出现的太史阑……
太史阑留在了室内。
此刻那女子奄奄一息横陈在地,她慢慢走过去。刚蹲下来便眉头一皱。
邰世兰脖子诡异地折着,这种角度……生机已绝。
太史阑拍了拍她的脸,见她一动不动,也不禁叹息一声,一转眼看见墙角里那破碎的三棱刺,心中不禁一动。
邰世兰临死前也要取出这东西,想必很重要吧?
给她陪葬好了。
玉质三棱刺已经成了一堆碎片,要捡拾起来都很困难,但这对于太史阑却不是问题,她的手,慢慢覆盖在三棱刺上。
掌心之下,三棱刺似乎在软化、变形、随即重组……然后重新凝聚。
此刻若有人在场,看见这样原物恢复的奇景,必得惊呼,此刻若太史阑低头看自己掌下,却也说不定要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