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回宫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之后还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召见臣工议事,谁又敢喊饿?
大家只有勒紧了裤带,在乾清宫的书房外等候。至于皇后和辽王,前者被崔义俊“服侍”着去了坤宁宫,后者被金吾卫的人簇拥着在弘德殿里“歇息”。
皇上像苍老了十岁般怏怏地倚在临窗的大炕上,满脸的疲惫。
汪渊不敢吱声,脖子上绕着厚厚的白布轻手轻脚地给皇上敬茶。
皇上挥了挥手,道:“你下去歇了吧!”
汪渊忍不住眼眶湿润。
皇上这是依旧要用他的意思啊!
不亏他和宋砚堂站在了一路。
他含着眼泪退了下去。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太子垂手立在皇上面前,态度恭敬。
皇上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算准了他不敢杀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会想着这法子救我!不过,把辽王圈禁在辽王府,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他盯着太子,目光十分的犀利。
太子的后背立刻起了层薄汗。
他想了想,认真地道:“之前一心想把父皇救出来,倒没有想过这件事。此时父皇提起,儿臣想,五皇弟在辽东的时候占尽天时地利犹不能宫变成功,如今失去了助力,又被圈禁在辽王府,如若还能再起波澜,那就是儿臣无德无能,也怨不得别人。”
皇上很是意外。
他对太子的感情向来很复杂。既怕他像辽王那样自有主张不听话,又怕他柔弱忍让难当重任。而此刻的太子,既不倨傲浮夸,也不唯唯喏喏,显得极为质朴踏实,让他不由得刮目相看,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如释重负。
也许,有些事自己应该试着放手了!
皇上闭上了眼睛,道:“让汪渊进来服侍吧!朕累了,你退下吧!”
他两天一夜都没有合眼。
太子不敢打扰,恭声应喏,出了书房,迎风而立,这才感觉到后背心湿漉漉的。
他不由长长地吁了口气,抬头却看见庑廊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王公大臣,众人正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一副等他拿主意的模样。
太子暗暗叫苦。
辽王的事闹得这么大,想粉饰太平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是不可能的。可若是把辽王的罪行宣告于天下,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们知道辽王谋逆不过被圈禁了事,恐怕哪天也会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难道还要让他千日防贼不成?他这次可是因为纪咏才发现辽王的阴谋,有了宋墨忠心耿耿才能幸免于难,如果有下次,他还能有这样的幸运吗?
太子头痛欲裂。
他索性把纪咏和宋墨叫到旁边说话。
纪咏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说皇上病了,秘密召了辽王回宫侍疾就是了,至于那些黎明百姓相不相信,无关紧要。时间长了,大家也就都忘了。殿下根本不必把它放在心上。”
是吗?
太子朝宋墨望去。
宋墨笑道:“纪大人言之有理。”
我的主意还能有错?
纪咏神色谦和地站在一旁,心里却嘀咕着。
太子笑道:“那就这么办好了!等会让行人司的拟个草稿,等皇上歇息好了,看皇上看过就可以张榜天下了。”他着说,眉宇间流露出几分郁色,“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就不能给大家请功了。”
这种放长线吊大鱼的事谁不会?
纪咏忙道:“本是我等份内之事,殿下如此,折煞我等。”
宋墨也道:“金吾卫拱卫禁宫,如今却被人混了进来,罪该万死,怎敢居功?”
太子正为没有东西赏给这些救了自己的人而犯愁,听两人这么一说,不由感动地道:“两位放心,只要有机会,孤定会为两位请封!”
现在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
纪咏心中不耐,笑道:“行人司那边,我去跑一趟吧!倒是几位阁老那里,恐怕要请宋大人在旁边护卫着殿下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指望着靠这件事升官发财呢!”
让你去和那些内阁老头子啰嗦去!
我可懒得奉陪。
他瞥了眼宋墨。
宋墨微笑地站在那里,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纪咏不由气结。
太子已道:“那见明就跑一趟吧!”
纪咏应喏而去。
宋墨则陪着太子去了皇上还没有回宫之前的厢房议事。
听说太子决定隐瞒辽王谋逆之事,梁继芬的态度不仅强硬而且激烈:“这怎么能行?!辽王犯的可是十恶不赦之罪!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皇家的颜面何在?殿下的威严何在?”
宋墨本就记着梁继芬一笔,此时不出手何时出手?
他笑着打断了梁继芬的话:“梁大人,当初殿下请诸位想办法恭迎皇上进宫的时候您怎么什么也不说?等到皇上回了宫,您倒挑起毛病来。这本是皇上的家事,您就不要插手了。太子殿下胸中自有沟壑。”
“你……”梁继芬气得脸色通红。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了得,后又入阁为相,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被人这样当面讥讽过了,他不禁恼羞成怒,明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时自己应该忍一时之气,可一想到宋墨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儿竟然敢当着太子的面如此指责他,他就忍不住反驳道:“宋大人说的是什么话?这怎么是皇上的家事呢?辽王谋逆,动摇国家根本,当诛之以儆效尤才是……”
姚时中低下头来,嘴角微翘。
这个宋砚堂,原以为不过是个功勋世家的子弟,不曾想挑起事一点也不含糊。
太子刚掌权柄,正是立威的时候,梁继芬脖子这么硬,太子未必会喜欢。
他睃了太子一眼。
太子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好看。
他的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笑意,抚了抚衣袖,正要开口帮腔,谁知道坐在他身边一直没有吭声的窦世枢却突然道:“梁大人,辽王谋逆,这天下没有谁比殿下更痛心疾首的了。可殿下宅心仁厚,事亲至孝,为了皇上安危,不计得失,这才顺利地将皇上迎回了宫。梁大人事前不说,事后再追究对错,有何意义?”他说着,朝太子拱了拱手,“世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京中异常,百姓们议论议论本是常理,我们越不理会,百姓越是不会放在心上;我们越郑重,百姓越是会好奇。臣倒觉得殿下这主意极好!”
太子神色舒缓。
姚时中后悔自己没有抓住机会,忙道:“臣也觉得殿下这主意好。”又道,“皇上这几天劳累奔波,臣等不便打扰,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臣觉得,殿下不妨一面派人散布消息,一面等皇上醒来后再张榜公布天下,也可两不耽搁。”
戴建后悔得要死,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根针落在地上谁也看不见,缩着肩不说话。
沐川几个则纷纷赞同。
太子非常的高兴,把散布消息的事交给了宋墨。
宋墨一连几天不是歇在衙门里就是歇在宫里。
辽王既然是进京侍疾,他不仅没有封赏,而且一些见不得人的事都交给他——安置死伤的金吾卫、用什么样的名目从户部要抚恤金、宫中被毁坏的宫门等要修缮,宋墨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三头六臂来就好。
窦昭只好不时地送些换洗衣服和吃食过去。
长兴侯夫人等人纷纷来拜访她,想从她口中探听到一点宫中的消息。
窦昭借口怀着身孕,不宜操劳,把这些人都挡了回去。
等到秋风起,宋墨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宫中传出旨意,皇上身体不适,由太子监国,皇上将于九月二日搬到西苑别宫去住。
窦昭愕然,问宋墨:“这件事你事先知道吗?”
“我也是刚刚听说。”宋墨沉吟道,“恐怕是皇上临时做的决定。”
窦昭道:“那辽王是不是会回府?”
辽王这些日子一直在宫里,皇后则在慈宁宫,三公主曾进宫求见皇后,却被太后娘娘训斥了一番,还让她不要没事就到处乱窜,派了宫里的嬷嬷看着她罚抄一百遍《女戒》。
三公主羞愤不已,却也只好和宗室的女眷们一样闭门谢客,哪里也不敢去。
“这就要看皇上的心情了。”宋墨道,“辽王虽然住在乾清宫,可皇上对其不闻不问,宫里的内侍既不敢服侍他茶水饭食也不敢服侍他梳洗更衣,据说他身上都长了虱子。”
“不会吧?”窦昭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宋墨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有时候他们还不如平民百姓呢!”
“那也是他活该!”窦昭不管是前世今生都对辽王没有什么好感。
宋墨去见蒋柏荪:“我前两天跟太子殿下提了您的事,说如果不是您报信,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辽王进京的事。太子让我问您,您有什么打算?如果想重振家声,恐怕还得再等几年;如果只是想回到濠州,他可以去跟皇上求这个情。”
蒋柏荪的外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的了,但内伤却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好不了。
“我还是回辽东吧!”他笑道,“辽东没有了辽王,肯定乱成了一盘散沙。辽王世子今年才五岁,什么也不懂,高丽人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与其等着太子为我求情,还不如让我领着蒋家的子弟征战沙场。我们蒋家的人,从来没有贪生怕死的,只有在沙场上,才能真正地重振蒋家的家声!那是皇上也好,太子也好,都不能抹灭的荣耀!”
宋墨神色微变,道:“这件事您最好先和大舅母商量一下!”
蒋家成年的男丁都在辽东。
上沙场就难免有死伤。
如果有个万一,蒋家怎么办?
何况蒋柏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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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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