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暗潮涌动,知情或者不知情的人,为即将举办的皇后入宗大典操劳奔走,军队暗中调拨,城门一日三查,宵禁提前,九门警戒,黑暗中人影闪动,如黑色钢丝划破这夜的完整,各大府邸也似乎得到了风声,很多聪明点的,都大门紧闭,谢绝一切往来,随着日期一天天临近,外松内紧的气氛越发浓烈。
不过众人疑惑的是,大典的正主儿,伟大的皇后陛下,似乎一直没有在京城露面,陛下对此表示,该出现的时候她会出现的。
没有人知道,那个正主儿,在大典的前一天,还在京城百里之外。
“是这个吗?”君珂看着柳杏林掌心黑色松茸状的东西,眼神希冀。
“不能确定,”柳杏林嗅着气味,“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山野多奇珍,物种浩瀚数十万种,不能尽辨也正常。”君珂欢喜地道,“只要有可能,都应该试试。”
两人将药草一分为二,各自都亲口尝了尝——这样可以交换服用感受,至于是否有危险,谁也没在意。
柳杏林小心翼翼将那黑色松茸状植物放进自己的药囊,那里已经采集了十数种草药,柳杏林手指放在药囊里,闭着眼睛仰面朝天,低声沉吟,“兰藤草性涩,和那锅子上的气味有点相似,但是后者更沉敛些,可能还有一味苦若花……”
他凝神沉思的时候,平日那种略微有点木讷的神色尽去,整个人气质端肃,巍然如山,君珂欣赏地看着,在此刻终于察觉,当初那个被大户人家可怕规矩约束住的少年,此刻终于长成,在另一个领域,他亦光芒万丈,凛然如神。
不知不觉眼神便带了点欣慰,于君珂心里,杏林是她带出冀北的,他能有如今成就,她便觉得心安。
柳杏林思考完毕一转头,便看见君珂眼光,怔了一怔,笑道:“怎么这么看我?”
“在想当初……”君珂曼声道,“你是大家族里的妾生子,才能虽出众却没有足够地位保障,我是周将军府一个替死的丫鬟,境遇比你还要不如,不过我们,都走到了现在。”
“是啊。”柳杏林眼底泛出温柔的光,忽然笑道,“小君,忘记告诉你,前不久柳家来人,去西鄂找我。”
“哦?”
“来的是我二哥,大房嫡子,他是一步一跪,求到我门前的。”
君珂笑起来,“真的?不会就从门口开始跪的吧?”
“何必深究。”柳杏林爽朗地笑起来,“大燕皇帝又病了,当时皇太孙还没回来,朝中急得没法,遍寻名医,有人推荐了柳家,柳家在我们离开第二年,就去了燕京,也算名声响亮,他们大概是因为一直太顺遂,还没入宫问诊,就夸下了海口,结果皇帝病无起色,再加上柳家又无意中卷入了燕京门阀家族之争,这下引起了滔天大祸,无奈之下,派我大哥远赴西鄂来求我了。”
“该!”君珂笑,“你家里有些人确实被捧坏了,燕京水深,也是他们能涉足的?吃点苦头吸取教训也好。你怎么做的?”
“燕人和你有仇,但柳家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柳杏林柔和地道,“我给了他们一些指点,让大燕皇帝的病况有所缓和,但不能根治,小君,抱歉我做不了更多。”
“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甚至有很多时候,是违背你的人生准则的。”君珂微笑,“下次不必了,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你做你自己便好,不然,小心咬咬吃醋。”
柳杏林讪讪地笑起来,但眼神发亮,很明显他和柳咬咬历经三年,依旧处于热恋之中,听见她的名字都令他由衷喜悦。
只是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喜悦,不愿意在君珂面前流露——她虽然情绪如常,可是纳兰述那样的病,必然如阴影在她心头盘旋,想着她的背负和压力,柳杏林微微不忍。
“小君,还记得当初吗?那天暴雨之中,我和你从柳府府门前走开的时候,你说的话?”半晌他道。
“总有一天,柳杏林要超过他们柳家在医学一道的地位;总有一天,他们柳家,要亲奉重礼,千里来拜,伏于柳杏林门前,求他回归!”君珂轻轻复述。
“拜你所赐,豪言终成。”
两人都笑起来,抱膝坐在山头上,看晚霞壮丽,如神笔在藏青天际挥洒无边烂漫,大片大片深红斑斓的彩光自天那头徐徐铺开,恢宏画卷,尽展眼前。
多年前觉得很重要很伟大的誓言,等到走过太多路途之后才发现,原来昔日咬紧牙拼尽气想要达到的目标,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那些曾让自己痛而不得的一切,也早已在心版淡去无痕。
越往高处,眼界越开,天青水阔,长风徐来。
“杏林。”
“嗯。”
“纳兰能手术么?”
“你说的那种什么……癌?”柳杏林微微偏头,“大抵就是我们说的痈瘤或者‘肿’,生于体内的那种,以前我遇见过一个,撑的时日很短,那时我还没从你那里学会开刀,如今好歹咱们也剖过几个肚子,总要试一试,等陛下身体更恢复些,就要抓紧进行了,只是小珂……”
“嗯?”
“我担心你……”柳杏林目光似有忧虑,“这个手术需要人配合,我担心你……做不到。”
君珂目光黯了黯。
是,剖别人肚子容易,那不过是别人的器官和身体,但是如果是纳兰,她是否还能保持那份冷静?是否还能极好地配合杏林?是否会因为关心则乱,出现谬误?
这样的手术至关重大,需要医者有颗淡定超脱的心,稍有差池,便是一条性命,而明白此中利害的她,会不会因为执念太过压力太大,无法做到完美?
君珂手心微凉,却在瞬间微笑。
“我相信我能,没人比我更渴望他活,活得长长久久,和我白头到老。”她道,“如我不能,杏林,打昏我,然后,我和他的性命,都交给你了。”
柳杏林震动地看着她,咬着嘴唇点点头,半晌叹息道,“我知道,不成功,你也会……小珂,尧国的形势我也看出来了,国内反对你的风潮很烈,你的想法和行为,他们不会接受,我担心这样的手术瞒不了那些朝臣,他们会怎么理解你的行为?会不会……”
君珂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所坚持的,所要求的,永不会被那些根深蒂固的封建旧思想所接纳,就算大典将敌人打趴,也只会让她更为他人忌惮而不是接受,一旦有风吹草动,抵制更烈,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抓紧机会,攻击她弑君吧?
“生命平等,但人性自私。”她站起身,迎着最后一抹沉落的阳光,忽然振臂高呼,“为纳兰一命,我亦不惜血流飘杵!”
柳杏林扬起脸,君珂的背影在淡金的夕阳里光芒熠熠,他眼底笑意也渐渐决然——这女子一路走来艰辛历历,千夫所指毫不动容,她敢,他为什么不能?
“放心,”忽然也似有豪气涌起,他大力拍君珂的肩,“一起!”
两人勾肩搭臂,各自仰头一笑,正豪气干云,虽千万人吾往矣,君珂忽然一声惨叫,针刺了屁股一般跳起。
“哎呀,忘记明天就是大典!”
这一天钦天监说是个好天气,夜观星象,风清云朗,皇后陛下定然能在万丈金光之下,冠冕辉煌,万众瞩目。
天亮时,众人都抬头望着乌云滚滚黑雾沉沉的天空,无语。
“果然是妖后……”几位刚刚解脱软禁状态的老臣摇头嘀咕,“到哪都妖氛冲天。”
老臣们在野牛族皇宫护卫的“保护”下,一步三摇地出宫,跟随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往宗庙。
站班时遥遥看见一路关防的,都是一色鲜红的血烈军士兵,这些官们都放下了心,互相对视一眼,又看看最前方的龙辇凤驾,珠玉辉煌,重帘深垂,看不出帝后在做什么。
长长的仪仗摆开来,隔开了众臣和皇室,满朝文武,除了值戍的,全部到场,在京待职三品以上以及各地进京首府以上官员,也在此列,再加上将要陪皇后进入宗庙的皇室宗亲,公主命妇,足有数千人。
尧国的皇室宗庙就在城内,离皇宫不远,圈出数十里方圆,专门修建的皇家园林,其实现在尧国的皇室宗庙,已经不是原先的步氏宗庙,纳兰述继位后,重建宗庙,在正殿只供奉了自己父母的牌位,各自册封皇帝皇后尊号,原先步氏皇族的牌位都被挪进了二进殿中。
按照尧国皇室规矩,皇后大婚入宫,有子嗣后正式参拜宗庙,和大婚属于昭告天下的身份认定不同,参拜宗庙代表的是血脉的延续和承认,自此之后不仅是国母,也是整个皇族至高无上的女主人。
对纳兰述来说,这是正式将君珂以妻子的身份带到父母神位前,对君珂来说,今天也是她第一次以尧国皇后身份出现在整个皇族和朝廷之前,意义不言而喻。
宗庙前玉阶百层,每三十层一个平台,红毯自顶端铺落,洁净华贵,阶梯两侧十八铜炉燃起巨香,油亮的黑檀木供案一字排开,每个平台上都有一座。
三道香,第一道拜天地,第二道拜国土,第三道拜祖宗,连拜三次,入正殿,谒先祖神位,三跪九叩三柱香,以后宫之主身份,向先祖昭示绵延国祚承续血脉的责任承诺。礼成。
再加上其间各种繁琐礼仪,往往完成要一整天工夫,历代皇后,身着厚重礼服完成这一套仪礼,晕过去的也有。
纳兰述下了御辇,负手注视那三座平台上的香案,眼神冷诮。
这三道香,便是三道横江铁索,拦路恶虎吧?
主持仪礼的宁国公,恭谨地立在一旁,他是前尧国皇室最长者,老尧皇的堂兄弟,步氏皇族似未灭而实灭,这些捡得一命的步氏皇族遗老,顶着一个空头虚爵,不得不小心翼翼过日子,往日风光不再。
“陛下,皇后娘娘……”礼部尚书凑上来,神色迟疑地望着久久没动静的皇后凤辇。
“时辰还未到。”纳兰述淡淡道,“她在宁神静气。”
一众文臣不敢说话,恭身退下,各自悄悄对望一眼,撇撇嘴——静气?再怎么静,也不是静淑贤德尧国皇后。
金钟长鸣,颤音悠悠,九响之后,便是正式仪礼,九响而不至,则仪礼自动结束,皇后将会被废。
数千盛装男女,翘首注视毫无动静的凤辇。
“她怎么还没回来?”戚真思溜到纳兰述身侧,难得地也有了几分焦急,“我知道她不想当这个皇后,用这种方式表示抗议吗?”
“她会赶上的。”纳兰述胸有成竹。
“可钟声已经七响,人影还没有,飞马也来不及……”
“那就再九响,再再九响。”纳兰述若无其事,“敲到她回来为止。”
戚真思,“……”
当……当……当……
凤辇珠帘紧闭,众人的神色,随着钟声一声声响起,渐渐由好奇变为疑惑、惊讶……不屑……
不会是知道自己不配母仪天下,不敢在人前露面了吧?
一群命妇讥嘲之色更浓——她们是封建礼教的被牺牲者,哀怜着自己的命运,却学不会接纳有勇气挑战礼教的先锋。
戚真思冷笑瞧着那些嘴脸,寻思着用什么方式煽她们比较痛快。
当!当!
钟声最后三响!
人群骚动越烈,礼官神色焦急,很多人冷笑隐隐。
纳兰述神色不动,喃喃道:“……该是个什么样的出场方式呢?策马狂奔还是轻工飞渡?不对,她一定不会让人看见裙底裤的……”忽然眉毛一动,“该不会是……”
然后他霍然抬头。
此时身份较低站得较远的外围官员,已经出现惊呼。
“看天上!”
数千人齐齐仰头,注目天际——那里忽然出现了深黑色的一团云,正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而来,像携着一场暴雨瞬间将至的雷云,刚才还是巴掌大一团,转眼便到了众人头顶,正以一种俯身斜冲的姿态自云端下降,因为速度过快,身后划出一道长长的白色的天路轨迹,随着俯冲向众人视野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看见那深黑的发亮的羽毛、展开足有一间房子方圆的铁翅、苍黄色灼灼隼利灯笼般的眼睛、深褐色如老树盘根的足爪、爪上弹开的雪白弯曲如百炼弯刀的指甲……
“巨鸟!”
惊呼声也像一团雷云,从人群上方爆起,炸向天空,命妇们眼睛一翻,无声无息晕倒过去。
那鸟直冲而下,炮弹一般从人们头顶俯擦而过,巨大的冲力和翅膀带起的风声卷得地面红毯都出现波浪般的褶纹,整个宗庙之前巨大的广场乱成一片,人们被狂风吹得发髻散开,乱发长舞,一半人惊叫捂脸走避,一半人直挺挺面色苍白僵立,喃喃“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衣服!”在巨鸟将降落还没降落时,巨鸟背上传来一声呼喊,大多人茫然不知所以,只有站在纳兰述身边的戚真思,奔到凤辇前,踢开皇后冠服的箱子,抓起那沉重华贵的皇后冠服,往天上一抛!
七彩光耀,绣服生辉,迎着日光飞上半天的皇后礼服,旋开的裙摆如凤凰羽尾,每颗宝石在金黄的日色下华光折射,华美得令人瞬间窒息——
一只雪白的手从鸟背上伸了出来,日光下也剔透玲珑,轻轻一招,冠服都到了手中,隐约有人看见深红绣金的裙摆一卷,像有人在空中披衣,姿态优美,自成蹈舞。
“嘎”一声尖鸣,声音刺耳得每个人恨不得捂起耳朵,那巨鸟滑翔机一般在红毯尽头降落,险险撞上第一层的平台台阶,锋利逾刚的爪尖嘎吱一抓,坚硬的汉白玉地面几道深深的裂痕。
有人轻轻自鸟背上站起。
众人又瞬间失了呼吸。
鸟背上的女子,皇后冠冕,华贵隆重,深红绣金的宫衣簇簇,卷着平金的绣带扬起,曼舞若飞天,珍珠半帘下一张雪白的脸却是静的,风华秀致,眼眸流光溢彩,晶亮胜过最珍贵的宝珠。
众人轻轻吸气——传说里皇后手掌重兵,嫉妒专制、风流放荡、专横跋扈,都以为必是烟视媚行女子,不想如此清越秀雅,干净得让人不敢亵渎。
深黑狰狞的巨鸟,柔和尊贵的女子,不觉不协调,反更多一分凛然威慑之气。
驭巨鸟从天而降,犹如传说中天神女子踏彩凤而来,众人再没想到皇后会以这个造型突然出现,心神摇动,恍惚得几疑身在梦中。
众人眼中此刻神一般的君珂,正忙着在鸟背上喘气。
差点就迟到了!
再一看四周人表情,和纳兰述远远投来的似笑非笑眼光,君珂沮丧地垮下肩——人家不是要哗众取宠地说!
她拢拢衣襟,有点诧异这裙子似乎一边长短,随即感受到数千人齐刷刷的目光,立即昂起头,做若无其事仪态万方状。
一群傻帽儿都为她风神来势所慑,除了纳兰述没人注意到,风华万千的皇后,把衣裳扣错了,裙子穿反了,凤冠根本没戴好,需要最起码十根簪子按照角度才能固定的凤冠,被一根黑色鸟毛斜斜串着……
“速度不错,赶到及时,有赏。”君珂款款猫步走下鸟背,拍拍鸟嘴,顺手拎着一块血淋淋的鲜牛肉喂进巨鹄嘴里——这是她路过一家牛肉铺,顺手牵羊顺来的……
巨鹄喉间一动,那牛肉就下了肚,血从嘴角滴下来,顺着君珂的手指滴到地上,众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君珂同学误打误撞的一次出场,无意中起到了最牛逼的效果……
“皇后驾到!”呆愣了半天的司仪太监终于醒过神来,一声长呼。
众人轰然拜下,广场上偃伏黑压压的人群。
“起。”君珂事先得过关照,言简意赅。
“陛下入庙。”
黄罗伞盖向上移动,纳兰述先奉香入庙,将在先祖神位前等待君珂一起参拜。
纳兰述上阶时,对君珂微微一笑,手指一剪。
“不用客气。”
君珂拇指食指成圆圈,另三指扬起,“OK”。
纳兰述学着这个新手势一路爬上去了,其余那些王公朝臣,紧张地拢着圆圈竖着三指——什么手势?什么意思?暗号?
宁国公迈着方步上前,陪同皇后上三道香,刚将香双手奉上,忽然目光一凝。
礼服不对!
那道极其透明,谁都可以看见的臂上镂空呢?怎么不见了?皇后的衣袖拢得严严实实,别说守宫砂,一丝肌肤也看不见。
“皇后,您的礼服……”验证守宫砂是至关重要一步,也是守旧派打倒皇后的有力法宝之一,这些人已经得到情报,皇后臂上,是没有守宫砂的!
“我的礼服怎么了?”君珂低头看看,“挺好。”
她脑袋一摇,凤冠险些掉下来,戚真思一把冷汗……
“臂上……”宁国公抓着香不肯递出,眼神直勾勾提醒她——你衣服穿错了!
“哦。臂上啊。”君珂满不在乎地笑,“我看见那露出一道肌肤十分不雅,命人给我缝上了,宁国公,不是我说你,”她转头批评老头子,“不是说妇人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连鞋子牙齿都不能露,竟然要让我这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露肌肤?这不合你们的礼教精神,从今儿起,改了吧。”
她轻描淡写说完,伸手去接香,宁国公手向后一缩。
“皇后这话从何说起。”宁国公厉声道,“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未经验贞的皇后,不当为我尧国之后!”
“皇后千岁慎言!”立即一个宗室道,“祖宗规矩别说改,便是说也说不得的。”
“没事,皇后年轻,一时失言而已。”有人皮笑肉不笑,“皇后冰清玉洁,自也不会在乎这验贞,不是吗?”
这几位都是原先步氏皇室宗亲,旧臣代表,是比较有人望地位,和尧国天语族关系密切的几位,此时也只有他们敢于发声,其余人虽然不敢多说话,但都用眼神表示了声援。
“规矩都是人订的,祖宗也是人。”君珂一句话,让所有人大惊失色,随即君珂转过身,背对香案,悠悠笑道,“诸位刚才提醒了本宫,本宫忽然想起有一个规矩,趁着今日,也订上一订。”
群臣一呆——要下懿旨?
他们没听说大典皇后可以下懿旨,但也没听说不能,都把目光转向礼部尚书,礼部尚书满头大汗,搬出礼法书来拼命查阅——一千八百四十六条礼规里,有没有不许皇后在宗庙下旨的?
翻!翻!翻!
没有!没有!没有!
不等他翻完,君珂已经平静地道:“女子身体,向来矜贵,岂可随意为他人所窥?夫妻之道,首为尊重,验贞一行,实为践踏!从今日开始,免皇族大婚当众验贞一俗,违者着撤去爵位,皇族除名!”
一片静默,随即有人大呼,“皇后,事关祖宗家法,您无权对皇族下旨!”
“哦?”君珂一笑,眼神森森,“那我可以对我认为侵犯我的臣民下旨处置么?”
“这……”
“威德侯步天凌,宁意伯步久安,御史赵承之!”君珂忽然厉声道,“心怀猥亵,以下犯上,当众欲图侮辱皇后——鹄骑!”
嘎地一声巨响,又一阵风声卷起,比先前更凶猛,红毯尽头被直直掀开,天空中出现一大群黑云。
众人一抬头,眼睛翻白。
好多巨鸟!
鹄骑抵达京城!
天空中鹄骑以品字形排列,铁黑色的翅膀张开几乎遮蔽了半边天空,闪耀着深青光芒的羽翅之上,是同样闪耀着金属光芒的短矛矛尖,毫不客气狠狠对着底下的人群。
一队鹄骑飞快地掠来,君珂手一指,那几只巨鸟低飞冲来,向着那三个倒霉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三个倒霉蛋眼看着那苍黄凶睛闪闪逼来,那足可将人撕成两半的锋利足爪掠向自己,惊得昏都昏不过去,裤裆里瞬间湿了一片。
巨鹄一掠而过,巨大的翅膀一展,将三人覆盖,随即冲天而起,无人看见翅膀降落那一刻,寒光一闪。
那三只巨鹄乍落又起,另三只又冲了下来,也是蜻蜓点水一落又起,落下时哧哧之声不绝……
然后第三队三只巨鹄又冲了下去——一队九只鹄,像在玩花式飞翔,起落升降,翩若惊鸿,数千人的眼珠子,跟着上、下、左、右……凑成了斗鸡眼。
一片目瞪口呆里,君珂早已自傻住的宁国公手中轻轻拿过巨香,点燃,自顾自地开始拜天地神灵……
巨鹄飞行表演持续不过一瞬,随即升空,恢复原本队形,上空一阵呼哨,品字形沉沉压在数千人头顶。
众人此时才缓过神,脸色煞白地一看——
君珂已经上完香,正对着天地缓缓三躬,理都没理身后的人,她身后,那三个倒霉蛋似乎没什么变化,正一脸茫然捂着裤子,不明白刚才那些鸟压了又跑,耳听哧哧之声不绝,到底做了什么。
君珂敬完香,头也不回,笑道:“还请宁国公继续相陪。”一把拎住傻住的老头子就往上走。
那三个被鸟照顾的家伙急忙也爬起来跟着,刚一站起,底下一阵惊呼,与此同时他们忽然觉得腿很凉。
低头一看。
裤子不知何时多了无数条细缝,每条缝都整齐划裂,锐器所为,每条缝都下手巧妙,不伤肌肤,不动的时候不知道,一动的时候,便到处漏风,一隐一现的细长缝隙里,肌肤若隐若现……
数千人哗然,命妇们羞红了脸背转身。
三声惨叫,三个有头有脸的人,立即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一步也不敢挪了。
“你们要让女子袒臂现隐私于人前,我便也请你们试一试这滋味。”君珂轻蔑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之德也。你们都是君子,怎可律人严律己松?怎么样?谁还要本宫换衣服?”
沉默。
人人嘴闭紧如蚌壳。
开玩笑!问的是“谁还要本宫换衣服?”,其实是“谁还想和他们一样破衣服?”傻了才在这时候跳出来。
别说说话,连腚都夹紧了——一不小心漏风,被误听成“我”,瞬间飞下一群鸟来压身……不如死了吧。
“怎么?不知道怎么接旨?”君珂还是那近乎温和的语气。
数千人身子一凛,抬头看看上头——鸟和鸟上的人们,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的裤子,上头有人还大喊——都是绸裤子,撕起来特好听!
今日要在这广场上被撕裤露肉,这辈子也别想再在京城混了……
“臣等接旨,皇后千岁!”唰一下跪下一大片,呼喊得那叫一个整齐。
“宁国公。”君珂对脸色青白的宁国公柔声一笑,“你看,动破了嘴皮子,不如鸟一爪子,事情其实很容易解决的。”
“皇后……”宁国公眼神发直,似乎在做着什么决断,“你手掌重兵,作风决断,老臣佩服,但强权能压一时,压不了一世,你难道就不畏惧史书刀笔,悠悠众口?”
“时间终究会证明我的正确,和你们的迂腐。”君珂有力地一挥手,“那些陈旧的东西,总要有人碾碎。”
“那么,”宁国公古怪地一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用你的妖魔之鸟,来撕碎老夫吧,但在此之前,老夫相信,你一定会被陛下先愤怒的撕碎!”
君珂心中一跳,眯起眼睛,“纳兰?”
“你说,”宁国公挡在君珂身前,俯下脸凑近她,低低笑道,“如果一个妻子,大婚之日逃婚,出走三年,和另一位男子远走荒野,同吃同住,形如夫妻,再在腻了那男人之后,抛下他,回到自己原先丈夫身边,继续享受以往的荣华富贵,而那被抛弃的男人,思念之余,悄悄为她赋诗作文,以华章纪念她的诸般美妙之处,甚至包括不能为外人言之隐私……这样的文字书信,落在那位被蒙蔽的丈夫手里,或者被宣读于天下,该会怎样?”
君珂瞪大眼睛,一时觉得荒诞得无法接受——怎么可能?
“老夫今日里外都穿了金丝甲,拼死挡在这里,皇后陛下,你若拦阻,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国公一把将信扔给他身后一位御史,大喝,“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