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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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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在衣料上滑过,一抓落空,君珂扑在蹀垛边,眼看着姜云泽的身子从十丈高的城墙上直线坠落,撞在城门下应该是她乘坐来的平顶轿子上,啪地一下撞碎轿顶,堕入轿中不见。

等在轿边的轿夫骇然看着姜云泽落下,顿了顿,忽然起身飞快将轿子抬走。

君珂一纵身便要跳下去……不亲眼看着这女人尸体,她不甘心!

身子突然被人扯住,力气大得她挣脱不得,君珂头也不回横掌一拍,身后人闷哼一声,却不放手,反而将她拍来的手也紧紧抓住,抓住她就向后拖,君珂“嗷”地一声,回头就咬。

她张开利齿,眼神狞厉,像只择人而噬的小狼,身后的纳兰君让从来没见过这温和俏皮少女,竟然疯狂若此,惊得一怔,连缩手都忘记,被她狠狠一口咬在虎口上。

鲜血迸流,血腥气入口,君珂一怔,缓缓抬起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对面的纳兰君让。

纳兰君让松口气,正想好好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以免陷入疯狂走火入魔,不想还没开口,君珂的眼光突然越过他,看向城下某个方向,随即目光便一收。

然后她眼睛一直,向后便倒。

纳兰君让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伸手一把脉,君珂内息虚弱混乱,想必奔波劳累,气急攻心所致。

他犹豫了一下,将她抱起,但还是没放开她的脉门……君珂狡猾多智,看她刚才假装攻击他,麻痹姜云泽,趁被压下的时候取出靴筒里的怪枪那一招,他不得不防她也对他来这么一招。

君珂却毫无动静,软软地靠在他怀里,纳兰君让紧张担忧的心思放下,心神一松,顿时感觉到怀里女子的轻软。

他垂下脸,看着她苍白脸色,唇却是红的,激越情绪里被死命咬出的红,那样对比鲜明,刺在眼睛里,心却似微微痛一痛。

恍惚里忽然想起,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却是她第一次毫无挣扎在他臂弯,让他轻易感觉到女子的脆弱,纵然锤炼钢筋铁骨,终究水晶心肝。

他的手,忍不住握她的臂紧了紧,有点哀怜地想,瘦了……

“放开她……”

蓦然一声大喝,随即“咻”地一声,半空里红光一闪,一柄箭御风而来,直奔纳兰君让面门。

箭自城下来,相隔十数丈,自下而上,到纳兰君让面前时劲道不绝,劈面有风,来人膂力强劲,可见一斑。

对这样的箭,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纳兰君让闪电抬手,“夺。”一声,那足可穿墙破洞的利箭,便捏在了他的左手指尖。

他左手竟然灵活不下于右手,底下大军看着,轰然一声喝彩。

然而瞬间纳兰君让的脸色便变了。

什么东西冰凉地顺右手腕一滑,“咔嚓”轻微一声。

他慢慢垂下眼。

衣袖末端,一抹精亮的圆环,套在了他的手上,更诡异的是,这圆环连着另一个圆环,套在“昏迷”醒来的君珂腕上。

君珂已经从他怀中挣脱,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不看他。

纳兰君让一瞬间只觉得怀中空凉,而心底更凉,下了这燕京初冬第一场雪。

城楼下,有人一骑长驰,飞奔而来,马蹄踏破夜的沉凝压抑,深青箭袖上墨黑长缨,在风中缭乱飞舞。

飞马狂踏,夜空下步声答答,他身形于马上一起一伏,手臂却稳如泰山,倾腰、拉臂、挽弓,勾弦,黑羽长箭粲然的尾羽,拂过他眉目冷肃的脸。

身后三百士,身形如流光,灵动快捷,远胜普通护卫,所有人一落地,就迅速结成最佳护卫阵型。

纳兰述,带着他的尧羽卫,不遮不掩,直奔城门。

城门下上万大军,终于等到目标自投罗网,万人齐齐一声“嘿!”刹时满弓拉箭、拔刀出鞘、弩机上弦,齐齐对准了三百余人。

城门下偌大地方,顿时充满肃杀之气,浸淫血气的铁腥气息,无声无息压迫下来。

从城楼上看下来,被上万人包围的三百人,像被一只巨象盯住的兔子。

纳兰述却视若无睹,仰头向城门,挑衅地对纳兰君让,挥挥手中的大弓。

一万军队也仰着头,等着纳兰君让的命令,很简单,一个“射”字,立刻就可以把无遮无挡的三百人射杀。

他们被城墙遮挡,看不见城楼上的情形,只疑惑地盯着上方,奇怪殿下为什么还不下令?

城楼上两人在对话,平静的,森冷的。

“好,好算计,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挟持我?”纳兰君让冷笑,晃了晃两人锁在一起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会妥协?”

君珂一脚踢碎了面前的蹀垛。

轰然一声砖石飞溅,她避也不避,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妥协,但我想知道你会不会比我心硬。”

随即她拉着纳兰君让,向被踢出的那块空缺行出一大步。十丈高墙,就在脚下。

“你干什么!”纳兰君让只被她拉出半步,便双足如铁,牢牢铸在地面上。

“殿下,想跳下去吗?”君珂还是那漠然不动的语气,“想不想看看,咱们俩,到底是你能拉我做垫背,还是我能请你做替死鬼?”

“君珂!”纳兰君让怒极反笑,“我处处容让你,为何你总自寻死路?”

“殿下容让过我吗?殿下给过我活路吗?”君珂转头,声音清晰,“酒宴上你要我给贵族赔礼,武举上你安排人设计陷害我,赢了武举你塞来个鬼见愁十三盟,十三盟被我收拾好了你又夺了我军权……你给过我什么?”

纳兰君让窒了窒,抿紧了嘴唇……他无言以对。

他是皇太孙,他是这个皇朝真正意义上的继承者和主管者,他目光追逐着这个特别的女子,心却时时警告着保持清醒。

他左手大燕江山,右手朝政风云,他没有地方再来放那些儿女情长,无论哪只手上搁上情感砝码,倾覆的都会是这天下。

“今日。”半晌他一字一顿,沉声道,“你若在这城墙之上,和纳兰述决裂,不,不要你决裂,只要你留下,不助他。我保你从今以后,再无那些倾轧和不公,燕京上下,无人再可为难你。”

“你信我?”君珂转头看他,眼神讥诮,“你之前都没敢信我,现在,敢?”

纳兰君让深深凝注她。

“我敢。”他语气决然,“纳兰君让愿意将一生里所有信任,给你一次。”

君珂笑了笑。

“我留下,留在你身边。”她淡淡道,“你喜欢我的,是吧?”

不管纳兰君让霍然一白的脸色,她自顾自说下去,“嗯,也许将来我会嫁给你,也许那时你会更信我,然后也许在某个你最信任我的时刻,我送你一杯毒酒,或者一把刀。”

“还敢要我留吗?”她微笑,转头看纳兰君让。

“我敢。”

沉默半晌后,纳兰君让依旧如此回答。

一生里留下她的唯一机会,明知有险他依旧不肯放弃,放飞她离开燕京,从此必然相见无期。

而身为云雷军灵魂的她,一旦成为纳兰述的助力,未来局势不可估量。

他愿赔上自己性命,换一个她在身侧。换一个大燕安定。

君珂仰首,大笑,笑声清亮,万军面面相觑,纳兰述目光炽热抬起头。

“好,我留。”

纳兰君让转头看她,并没有喜色,君珂定然还有要求。

“一个条件。”君珂竖起指头,“开城门,放他们出城。”

纳兰君让沉默不语。

“我已经给你留了面子。”君珂冷笑,“我若拼死拉着你站上蹀垛,你城下大军士气必降,对朝廷来说,冀北纳兰述和他的三百护卫,还重不过你这个大燕希望,你要不要试试?”

“你以为你这叫挟持了我?”纳兰君让冷冷道,“你莫忘记你自己也栓在我手上。”

“不这样我怎么挟持得住你?”君珂一笑,“对,我是栓在你手上,君珂一条贱命,今儿就打算耗在这里,你呢,一起?”

“君珂。”纳兰君让闭上眼睛,在噬心的疼痛里缓缓道,“我们,难道,从此以后,都要永远这么你死我活,相互要胁吗?”

长夜里,飞雪中,那山石般岿然的男子,近乎沉痛的低语。

将胸臆里无奈不甘,瞬时喷薄,却在这夜冰冷血腥的空气里,瞬间冰凝。

夜风舞雪,落于他眉睫,刹那沧桑。

君珂的心,刹那间也痛了痛。

三水初遇剖腹,小村误擒落坑,一路针锋相对,崇仁宫殿顶交心,大燕宴席疏离,胭脂巷生死相伴。

麓峰山巅那大力一抱,他给过她的炽烈的温暖。

景尧山顶那属于他人的孤坟,是他最深藏心思的倾诉。

这背负沉重,钢铁深凝的男子,其实给过她,他所能给予的全部。

然而那一痛,在转向城门下时,慢慢地又沉静下来。

城下,纳兰述已经发现了向正仪的尸体,正小心地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马上。

君珂一瞬间热泪盈眶。

正仪。

你一生未得将他触碰。

此刻他终将你揽于臂弯。

那身衣服很美,他一定也这么觉得,你看,他小心抚平衣角的一点褶皱。

放心。

这一生,他从此不敢将你忘记。

眼泪落下,和这夜雪花一起。

落在天下第三大城巍巍雄关冰冷的泥土里,这繁华城市,纸醉金迷,所有的空气都散发着令人厌恶的气息,所有泥土都盘旋冤死者的哭号。

响于天际,响于胸臆。

“开城门,放他们出城。”闭上眼睛,君珂冷冷又重复一句。

纳兰君让依旧不语。

“我今日若死在这燕京城门之上。”君珂淡淡道,“我一定会拖你一起死,云雷军一定会为我报仇。两万愤怒的云雷军,灭不了你燕京,也足够令你们损失惨重,他们甚至不需攻城,只需死守城门不让所有人出入,燕京便有大难,而有难的燕京,会不会遭受藩王的反噬?会不会引起东堂南齐的觊觎?会不会引发羯胡西鄂甚至大荒泽野人的掠边?到那时,没有你在的朝廷,你父亲自然是没什么作用的,你祖父年纪老迈,不气死就不错,而朝堂里却还有个心思叵测的沈梦沉,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纳兰君让,我不说你也懂。”

纳兰君让嘴唇紧抿,脸色铁青。

君珂说得一点也不错,大燕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掣肘太多,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心要削藩的原因。拿不下藩王,不能将天下兵力整合,大燕将永远被钳制。

为什么自向帅之后,各藩守边疆,和各国的战争一直不赢不输?

因为他们有私心。要保存实力,要留这些国家牵制大燕,要依靠这零零碎碎的战争,不断向朝廷索要军备和申请扩军。

否则就算打不赢南齐东堂,羯胡西鄂大荒泽那些小族野人,早该灭了。

这是纷乱而裹足难行的大燕。

不想君珂年纪轻轻,也看得这么清楚。

而又在什么时候,她已经成长到,足可以影响大局的地步?

“你开了城门,虽然燕京围堵的计划失败,但你并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君珂讥诮地一笑,“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在燕京回冀北的路上布置大军关卡。”

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仿佛一个世纪之后。

城头上传来纳兰君让的声音,用上内力,滚滚传出数里。

“开城门。”

大军震惊,指挥官们大惊失色,然而皇太孙的命令不容违拗,连质疑都不敢,一队士兵便已经让开,去搬动城门巨大的栓纽。

底下纳兰述和尧羽卫一直很镇静,他们做好作战准备,但没有作战,他们也没有大呼小叫。

所有人只是昂着头,静静看着城头上那搀着手,看起来很亲密的一对人。

“你记住。”纳兰君让紧紧盯着君珂,“今天我不是被你挟制,才开门。”

君珂默然。

不是被挟持,那是为什么?为了他自己的命?为了大燕江山?还是为了……她的命?

她惨淡地笑一笑,拂去最后一个想法。

不管如何,燕京城门,在最不可能开启的情况下,开了。

沉重的枢纽发出嘎嘎闷响,厚达三尺的巨大铁门,被数百名士兵缓缓推开。

“请记得把中段悬门的机纽也卡死。”君珂淡淡提醒。

纳兰君让一声冷笑,照样传令,随即冷冷道,“你倒是为纳兰述操心得多,不过他好像到现在也没打算救你。”

“纳兰君让。你在攻心吗?可惜好拙劣。”君珂微笑,“就许你纳兰君让家国为重责任第一冷面无情绝不情长,纳兰述就该嬉游天下浪荡终生弃家弃国只恋温柔?很抱歉,我了解纳兰述,他心中重要的东西很多,有君珂的位置,却绝不只君珂一个,我很高兴他是这样的人,因为我也是。所以……”

她轻轻道:“他今日不意气用事,我感谢他。”

纳兰君让心中一震。

君珂看向城下的眼波,平静决然,确实毫无怨尤。

纳兰述也一直仰头看着她,这个平日里爱吃醋的男子,此刻看两人“携手相搀”,却比君珂还平静。

纳兰君让刚才特意拉了君珂上前一步,好让纳兰述看见他们,而且两人衣袖垂下,手腕上的手铐谁也看不见。

但纳兰述就像也有君珂的神眼一样,镇定平和。

因为他懂她的博大宽容,大局为重。

她也懂他的责任所在,绝不冲动。

先前策马而来那声大喝,那凌厉一箭,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吸引纳兰君让注意力,好让君珂趁机施展手铐罢了。

君珂早在越过纳兰君让肩头的那一霎,便看见纳兰述策马奔来,两人的默契,使他们几乎一个眼神交流,便完成了计划。

纳兰君让看见这样的眼神,只觉得心又似痛起,不是很痛,有点麻,像无数噬心的蚂蚁,毫不客气啃啮而过。

城门开启,悬门定住,大军如海潮分开,留下通往燕京之外的路。

“丑福,请你带着公主尸首先走。晏希小陆许新子带着幺鸡红砚在中间,小戚,你和我断后。”

纳兰述的安排无人有异议,丑福牵过自己的马,将向正仪接了过去。

最危险的就是最前面和最后面,如今向正仪尸首在前,这是对她的尊重,大燕士兵也必将因此不敢乱动。

“留下公主尸首。”纳兰君让突然道。

“不能。”君珂立即回绝。

“她理应归葬燕京。”纳兰君让不敢让向正仪尸首被尧羽卫带走,她惨死于城门,死于皇朝箭下,这要给边军将领们知道,立即就是一场轩然大波,后果难以预计。

“人都死了,你就不要指望留下她尸首封锁消息了,这是不可能的。”君珂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就算你拼命留下她的尸首,只要尧羽卫活下一个人,都会拼死将消息传给各地边军。到时候来句,大燕杀了向正仪,并不许她归葬父亲身侧,你们更吃不消。”

“燕京土地如此肮脏,我怎么能将她留在这里?她自己定然也是不愿的。”君珂轻轻叹息一声,“殿下,以你心性,定然也欣赏并惋惜她,不要为难她。”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称呼纳兰君让殿下,第一次表示出对他人品的称许。纳兰君让心中一动,微微一叹。

“正仪认识你,也是她的福气。”

君珂惨然一笑。

城门口万军林立,刀枪剑戟直直向天寒气逼人,森然杀气里,尧羽卫若无其事,拢着袖子穿过。

“站稳些,不要被大爷风采吓尿了裤子!”

“爷英俊吗?你那么盯着爷干嘛?”

“兄弟,裤裆破了。”

大军愤怒……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物!

但也有些心惊……这样杀气凛然的场合下,神色不改还能耍流氓的护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护卫队?

丑福带着向正仪尸首安然渡过。

护持中段的瘦猴小陆他们安然渡过。

三百护卫安然渡过。

最后只剩下了戚真思和纳兰述。

“去吧。”纳兰述淡淡道,“云雷军必反,让丑福带好他们,他在云雷军威望仅次于君珂,记住我的要求,要像保护尧羽一样保护他们;你带好尧羽三百人,咱们还有大约千人,在三水县附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奔了冀北还是来燕京接应我,你出去后立即联络。”

戚真思站着不动,撩撩头发,笑了笑。

“不打算出去了吗?”她道,“真巧,我也是。”

“怎么会?”纳兰述立即否认,“大局为重,你不要小看我。”

饶是心情悲伤,戚真思也忍不住被他气得一笑,正要说什么,蓦然前方一阵大响,如天雷相击轰然落地,远处地平线上烟尘漫起,遮天盖地的烟尘里,出现黑压压一层霾云,那层云却是移动的,正用一种惊人的速度向城门逼来,所经之处,大地颤抖,苍天低吟。

“骑兵!骑兵!”城头瞭望的士兵,惊恐地大喊。

不用他喊,此时城门口所有人已经隐隐看见,烟尘里,足有上万骑兵策马狂奔而来,最前方的招展的旗帜,黑底金字大旗,两个篆字。

“云雷”!

云雷军到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城下大军指挥惊慌失措,等不及纳兰君让下令,连连大喊,“关城门……”

数百士兵冲过去,全力推轴承,大门缓缓合拢。

“快走!”纳兰述一脚踢出了戚真思。

戚真思身子在半空一弹,被这毫不保留的一脚踢得瞬间半个身子出了城门,她却霍然伸手,抓住门边。用自己身子顶住了大门。

指挥大怒,大叫:“杀了她!”

士兵们刀枪齐出,戚真思身在半空,纳兰述正要动手。

城门外等候的尧羽卫纷纷扑过来,一条白影一闪,比所有人都快上数倍,像一抹电掠过人的瞳孔,令人脑海无法传递影像的极速身形。

“嗷……”

雄壮得超过万军奔腾的大吼,瞬间爆破,刹那间城门前黄土地激出黄烟,蓬一下在四面散开。

吼声里整个大地都似震起,巍巍城门都似在发抖,一个在瞭望台上正在观察敌情的士兵猝不及防,被震得心神俱失,一个倒栽葱从城楼栽下,重重摔在正扯脖大吼的幺鸡脚下,七窍流血。

吼声里城门内侧战马嘶鸣,纷纷软倒,无数人掼倒在地下,再被惊慌的战马踩踏,靠得最近城门的士兵没有骑马,也被这一吼惊得手臂发软,递向戚真思的招式顿时无力,被戚真思一一踢翻。

幺鸡城门一吼,死战马数百,士兵二十八人,都是踩踏而死。

很多年后,这场瞬息万变,风云跌宕的城门之变,有很多场景都让在场的士兵一生不忘,但印象最深的,居然还是幺鸡城门回身,霍然一吼。

来自自然里,近乎神兽的全力爆发的力量,惊动天地。

只有两个人没受影响。

纳兰述早已在幺鸡转身的那一刻塞住了耳朵,然后一脚,把弹回来的戚真思又踢了出去。

此时虽然士兵战马受到突然打击,但关城门的人还有人有余力,城门犹自在飞快合拢,这回一踢,戚真思双手把住了门的两边,两道门只剩下容纳一人的门缝,很快就要合拢。

她用自己一人之力,和数百手软的士兵抗衡,一边向纳兰述大喊。

“出去!出去!该留的人是我!”

“别意气用事!”纳兰述大喝。

“我是罪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戚真思死死抓着门边,泪光闪烁,手臂颤抖,她的牙齿陷在下唇里。

纳兰述仰起头,看不见城楼,却仍然像盯住了君珂,眼神温柔。

“我要留下来!”他一转头盯住戚真思,“但我不能走,我若丢下她,云雷不会原谅我,我更不会原谅我自己!”

此时外边大军轰鸣逼近,两人都需要喊才能听见对方说话,云雷大军像一朵飞速逼近的黑云迅速逼来,刀锋和旗帜的黑影已经和城门边缘的巨大黑影接壤。

城门上下脸色惨白,也听见了逼近的云雷的凶猛的嘶喊。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数万人悲愤长奔,兵器出鞘,戾气冲破云霄,燕京颤栗。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戚真思背对云雷军,听见这一声喊,浑身一震,眼角眼泪缓缓流下来。

她的手臂颤抖得厉害,骨节已经发出不堪支撑的格格声,一人之力对抗数百士兵的推力,她能坚持多久?

“走啊……走啊……”她近乎声泪俱下的哭求,“走啊……该留的也是我……我给你保证,我绝对能救出君珂,你走啊……”

城头上君珂扑在蹀垛上,她看不见城门里的情况,但从云雷的逼近和幺鸡的大吼里,还有士兵的骚动大呼,猜出底下的大概情况。

“走啊!”她拍打着蹀垛,精钢手铐把墙砖撞碎,拼命嘶吼,“我能自保!我能出去!都走啊!一个也不要留!”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门始终推不上,云雷却已经近前,指挥官急得眼睛冒火,不顾一切下令。

“走啊!”君珂叫破喉咙,唇角绽血,“谁不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刀枪齐出。

云雷逼近。

戚真思手臂一软……她力气用尽。

大门迅速关合,她却已经没有力气进或出,眼看就要被数百人推力和沉重的铁门压碎,她犹自试图伸手,想将纳兰述趁这最后一刻拉出来。

“嗷……”幺鸡突然冲前,一口叼住了她的腰带,死命一拽。

与此同时,纳兰述无视身后一柄长矛狠狠刺来,飞身跃起,第三次踢出。

“尧羽卫,拜托你!”

后拽前踢,都是拼尽全力的力量,戚真思炮弹般飞出去。

她的身体刚刚离开城门边缘。

“轰。”

城门闭拢。

黑暗降临。

“噗。”

鲜血激射,那纳兰述不管不顾的长矛,终于觑到空子,刺过他的胁下,带起一溜血花。

这还是纳兰述在飞身一脚之后及时扭了扭身子,不然那一矛刺穿的该是他的腰。

那人正是那指挥官,要命时刻他失去理智,亲自上阵,此刻眼前骤然一黑,感觉得手,顿时大喜,上前一步便要乘胜追击。

然而身子上前,矛却没有能递出去,仿佛被什么东西夹住了,他使劲地拔了拔,拔不动,那长矛,就好像刺进了铁缝里。

指挥官也算应变卓绝,毫不犹豫弃矛便退。

然而还是迟了。

纳兰述突然回首一笑。

黑暗的门洞里,只看得见雪白的牙齿,狰狞的一闪光。

随即他霍然转身,夹在胁下的长矛,随着他那一转,狠狠飞弹开去,砰一声闷响,重重抽在那指挥官腰部,顺带还把几个冲上来援救,却看不清方向的士兵给抽了出去。

腰部要害,又是全力一抽,那九蒙旗营的副将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软倒在地,被纳兰述一把揪住。

他抓住那人挡在身前向后便推,四面的士兵纷纷涌上,手持刀枪将他包围,他笑一笑,晃晃手中的人,士兵们顿时不敢再上。

纳兰述顶着那家伙退回城门后的空场上。

退到了君珂的视线下。

巍巍城门的黑影,巨大的矗立在地面上,他踏足那城门阴影,对上头热泪盈眶的君珂,一笑。

轻轻道:

“小珂。”

“我若走,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