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二月首演《火宅》时,我的兴奋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当然,因为是小小的研究会,所以布景也十分简陋,终场的红莲火焰等,简直同我的想象相距甚远。不过,在这个研究会上演过的戏剧中,有几部像正宗白鸟的《天使捕获》等有趣的小戏剧,再加上像我这样的新人的戏,而且也由青山杉作导演,千田是也和村赖幸子扮演剧中的夫妇角色,可以说这是豪华的阵容。
小说在写完的地方就可以完全完结,可是戏剧则是从写完的地方开始,随之而带来极大的乐趣,而且这种乐趣早已不伴随着劳苦和责任。有这种乐趣,究竟是否好呢?说实在的,这就是我当时的真实的感想。
然而,回想起来,这是相当不认真的话,倘使把整个生活的赌注都押在戏剧上,就不会有这种心境了。把自己的作品委托他人之手后的不安是无限的。上演首日的绝望和愤怒是轻易应付不了的。事实上,我认识了因此好发火的剧作家。从后来的情况来看,不知是因为我不负责任、外行、乐天,还是处事马虎,从上演的头一天,我体味到幸福了。我是首演的剧作作者,我懂得作为作者的无可发泄的愤怒和不满,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因为写戏是为了商业演出。
现在我有一半后悔自己成了剧作家。因为我几乎丧失了作为纯粹的观众来看戏的这种人生的重要乐趣。
另一方面,写了两三个戏以后,在文坛上我相当容易地得到了一般几乎不能得到的权力欲的满足。仔细一想,又觉得是很无聊的事。如果是掌握一国的政治和经济的权力,可能还有点劲儿,可是有这种小权力又有什么用。既然如此,那就把权力和对人际关系等一切都抛掉,埋头书斋,专心从事个人艺术好了。
这是戏剧工作的悲剧。这世界上最清纯的、没有受过伤的心,一旦走向戏剧的理想,一定会遭到悲惨的结果,这是常有的事。举一例来说,现在我经常想起来的,就是加藤道夫的事。
下面的花絮,实际上是想作为本稿的终结点的一九五一年至一九五二年的第一次世界旅行后的事。我第一次到外国旅行回来数月后,也就是一九五二年十月,加藤道夫的《褴褛与宝石》由俳优座在三越剧场上演了。
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加藤是大剧作家,或大诗人。但毫不夸张地说,战后至今,在接触的许多艺术家中,我还从未曾见过像他这样纯之又纯的、珠玉般的人品,也许这就是我没有把他当作大剧作家的主要原因吧。
这暂且不说,他是那么期待着上演他的代表作《嫩竹》。可是文学座上演此剧,是在他辞世之后。他生前总是生活在不安和不满的威胁下,但他是个至纯向往季洛杜[Jean Giraudoux(1882—1944),法国文学家、剧作家。代表作有剧作《西格弗瑞德》等。]的人,他心中不断地怀抱着宝石般的戏剧梦。他就是这样一个青年。
《褴褛与宝石》首演的日子里,关心戏剧的年轻文人,像来集体捧场似的聚集了。特意标上娱乐这个招牌的戏剧,却简直没有快乐的气氛,也不滑稽,真令人受不了。
在这里明显地呈现出来的,是一个清纯的青年受伤的心,这点是谁也会看得出来的。但是,作者所意图的笑和乐趣却怎么也看不见。毋宁说,令人感到给这部作品标上娱乐标签的作者的心,是说不出来的伤心。
一个受伤的青年出现了,请大家笑吧。这样说,想笑也就笑不出来了。
此后,过了好久,一个难忘的小事件就在这个首演日的帷幕落下之后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