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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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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青春的特权,一言以蔽之,大概就是无知的特权吧。对人来说,只有不知道的事才有用,已知的只是无益。这是歌德的话。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一部戏,都有不能对人说的秘密,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大人是这样考虑的,但青年则似乎认为自己的特殊情况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平素有这种想法,对写诗是合适的,但对写小说则是不合适的。《假面自白》就是强行把它用小说的形式写出来的。

因此,在这部小说里,感觉的真实和一知半解到处结合,关于人性的问题,我把人们谨慎的、噤若寒蝉的事,鼓足勇气,揭露了出来,同时试图把这一切同逻辑结合起来,这些都焦躁地搅和在一起。但是结果,到了现在,我深深明白的是,正是这部小说才是我真正凭借时代的力量、时代的恩惠,才能写出来的惟一一部小说。

因此,我写这部小说时,干劲十足,序文写了十八种,最长九页,最短一页,到了最后,决定不附序文了。

在这之前,我写第一部长篇习作《盗贼》也是这样干劲十足,在耐久力的分配上犯了错误。先代幸四郎七十岁公演《劝进帐》,出花道时稍坐了坐,以便积蓄耐久力,终场的延年舞至退场的飞六法,始终没有给人留下体力不支的感觉。可是,他年轻的儿子,年富力强,演弁庆的时候,反而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这完全是由于耐久力分配的技术差。我每次写长篇小说时,总是想起这个《劝进帐》的插话来。

《假面自白》前半部的密度和后半部的粗糙,形成鲜明的对比,谁看了都是明白的。关于这一点,虽然神西清给予热情的好意解释,但我明白,这是单纯的技术失败。后来的粗糙是由于写得连气也喘不过来,自己又过分介意截稿日期,拼命赶时间所造成的。

终于到快把它写完的时候,睡眠不足的眼睛总是睁不开。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四日,我把三百四十页的原稿亲手交给了河出书房的坂本一龟,地点与其他多数人一样,是在神田的“兰波”酒吧。

写这些事,我大感轻松,而且也增强了信心。

第二个月看了喜多实的《隅田川》,深受感动。我悄悄地记住了这样一句词:“我久久地听着笛声,古代的悲调贯于肺腑。那静静的绝望,那无限的踌躇。战后派的绝望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写了像要设法征服内心的怪物似的小说《假面自白》之后,二十四岁的我,心中明显地产生了两个相反的走向,一个是不管怎样必须活下去的想法,另一个是向明确的理智的明朗的古典主义倾斜。我觉得我逐渐懂得了诗的实体,逐渐懂得了少年时代那样使我兴致勃勃、后来又那样使我痛苦的诗,实际上是虚伪的诗,是抒情的恶醉。乃至认为我这样认识正是诗的实体。

与此同时,我对自己任性惯了的感觉上的才能,也没了耐性,决心同感觉绝对诀别。

对,为此我要更多地读欧外的作品。试试用欧外那规矩正确的文体、冷静的理智、一再压抑透了的热情去锻炼自己。

“装着一副小说家是苦恼的代表者般的面孔,太怪了。”我甚至这样想。所谓小说家,对什么始终都是兴高采烈的。我不论读司汤达的东西,还是读巴尔扎克的作品,多么悲伤的那页的背后都浮现出作者兴高采烈的面孔。

我既然是个小说家,也必须总是个兴高采烈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