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间,洞外鸟尸不下数十,亏得那两只“带尾神骛”,连声怒啸,及绿鹦鹉“灵翠”不住用鸟语开导,才劝得其余群鸟,不再撞壁殉死,但所有鸟儿,无不凝望洞门,自鸟目之中,滚滚落泪!
古飘香更是早已衣衫尽湿,引袖掩面,向傅天麟凄声说道:“傅兄弟快陪我走,我……
我见……见不得这、这等凄绝人寰场面!”
傅天麟也正在泪流满颊,但听了古飘香这几句话,猛的心头一震,知道这位古姊姊的气质,确已完全改变,改变成一片菩萨心肠,迥异当年那副手横“天蓝毒剑”傲视江湖,杀人如麻的罗刹面目!
这时那只绿鹦鹉“灵翠”,飞将过来,用流利人言向傅天麟及古飘香叫道:“傅相公及古姑娘,请先骑马上谷,等我们把这些同类遗尸,料理清楚,便陪你们同去黄山助阵!”
说完,便把昔日曾随“百禽仙子”公孙鼎,同往野人山百兽岩,爪裂“黄金獒王”的那两只硕大青雕唤来,催促傅天膀古飘香上骑!
傅天麟一计时日,此刻已是九九重阳,深恐误了黄山大会,遂与古飘香双双往“百禽仙子”公孙鼎,“百鸟仙人”杜无愁的埋骨石洞,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纵上鸟背,由那两只硕大青雕,驮出七层云带迷封的“无愁谷”!
到得谷口,曙光业已熹微,傅天麟知道即令群鸟立刻飞上,等赶到黄山,定然中午已过,不知是不是会延误大事?
越是心急,时光便越似流转得特别缓慢,这时两只青雕,又复飞落幽谷。
只留下一位宛若梨花带雨,神情凄楚的古飘香,以及一位心乱如麻,搓手顿足,焦急无已的傅天麟,在谷口峰头相待!
好容易才看见谷中飞起一大群五色鸟儿,傅天麟古飘香遂换乘“带尾神鹫”,嘱咐群鸟加急往黄山飞去!
东方曙光方透,晓色云开,鱼青乍现,黄山峰腰,雾气迷蒙,只见人影,却分不清人的面容。
但狮子林与始信峰之间,山腰的一片平地之上,迷蒙的雾气之中,却已人声频作,人影幢幢!
面向东方,正对云端初露的一线秋阳,一块松木墩上,含笑端坐着一个风姿绰约,体态窈窕的绝色妇人,云鬓高挽,柳眉入鬓,山风依依,吹动着她一身素色长衫的衣袂,阳光熹微,映影着她美艳绝伦的娇靥。
在这迷蒙的雾气之中,一眼望去,只觉她有如天仙神女,偶谪凡尘,却令人无法猜知她的年纪。
她看来有似富贵人家的闺阁千金,却又似钟鸣鼎食的贵妇,但其实却是名传天下,声震武林的女中异人,江湖魔头,“东海枭婆”芮冰心!
奇怪的却是,她腰畔既不见那柄令人闻之色变的“天蓝毒剑”,身后亦不见她衣钵传人,得意爱徒“红衣罗刹”古飘香的倩影,清凉台上,人人惴忖,除了甄秋水外,却再无一人知道此中缘因!
紧靠着“东海枭婆”芮冰心的左侧,露水未干的山石地上,盘膝坐着一个高冠布衣的清瘦老人。
双目半阖半张,面上一无表情,骤眼看来,一如逃名避世,诗酒自娱的前朝大儒,仔细望去,又似乎是于利不求,与世无争的山林隐者。
纵是武林中人,十中有九,也看不出此人的身份来历,但江湖之中,却无一人不知道此人的显赫名声!
他!便是足迹极少履及江湖,声名却已传遍武林的“血泪布衣丹心剑客”茹天恨!
“东海枭婆”芮冰心轻回臻首,向她右侧的一个绣龙长袍,紫金玉带,广颐深目,狮鼻海口,头上却戴着一顶帝王冕冠的虬须老者,嫣然一笑,仰望苍穹,含笑说道:“天色既明,此会的主人却仍踪迹未见,倒害得我们连坐椅都得自备,这倒是我从来少见,生平未遇的奇事。”
这位端坐在一枝极其柔软,树叶微现枯黄的柔枝上的冕冠虬须老者,神情虽极踞傲,此刻闻言,却仍是极其恭维,甚至已有阿谀之色地连声称是。
只是他那威光棱棱的凶睛之中,却有一丝不经注目,便难发现的戾气,一闪而没!
此人不问可知,自是那称王于苗疆野人山中的“铜鼓天尊”雷震宇!
“血泪布衣丹心剑客”身旁的一个面容清瘦,黑发黑须,看去不过五十上下,乌簪椎髻的紫袍道人,坐法却更离奇!
他既不似“东海枭婆”芮冰心以绝顶功力,在千年古松的顶端之下,根技之上,树干中端,切下一方松墩以为座椅。
亦不似“铜鼓天尊”雷震宇,提气轻身,坐在树枝之上,那般柔软细弱的枝叶,竟似上无一物,依然挺直,毫无弯曲之像!
更不似“血泪布衣丹心剑客”茹天恨丝毫锋芒不露地坐在坚实的山石上。
他竟是空无一物地虚空而坐,却坐得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竟似比坐在山石上的“血泪布衣丹心剑和”茹天恨还要安稳舒服几分。
只是他神态虽极悠闲,眼皮却深垂不睁,全身纹丝不动,面上更是一无表情。
只有一只苍白颀长的左掌,不住在轻轻抚弄着横放膝前的一柄长约二尺三四的碧玉如意。
见了这件奇特无比的外门兵刃,只要其为涉足江湖之人,便知道此人便是“域外三凶”
中最狠最辣最奇的“南荒瞎道”费南奇了。
这一排四人,除了“丹心剑客”茹天恨以外,虽然个个看来仅都十分平静,人人心中却都各藏机心,只是晨雾迷蒙中,既看不清他们的面容,更看不透他们的心意。
对面一排,却随意放着几方青石,石上端坐之人,有的清瘦,有的威猛,有的含笑,有的凝思,有的双掌合十,已人物我两忘之境。
清瘦的是剑法强极一时,声名亦复极盛的“孤云道长”。
威猛的除了血性真诚的“长白酒徒”熊大年外再无别人。
面带微笑,恰然而坐的是武功医道,并称于世的“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
垂首凝思的却是“洞庭钓叟”云老渔人!
双掌合十,物我两忘的“觉慧神尼”,将身侧的一切人事景物,全都似若无睹。
但威猛刚暴的“长白酒徒”熊大年,却已浓眉深皱,坐立不安,忽而仰视苍穹,忽而遥望山路,但苍穹如漠,山路寂然,万壑千峰,静寂如死!”
“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微微一笑,伸出食中二指,缓缓说道:“你这长白酒徒,且让我猜猜你心中的心事如何?”
“长白酒徒”熊大年一扯衣襟,重重坐了下来,侧目朗声说道:“想不到白老头除了医道通神之外,居然还懂得卜命算卦,来来来,你且猜猜,我这酒徒除了一心想着喝酒之外,还有什么心事?”
“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哈哈一笑,缓缓说道:“你这酒徒此刻的第一件心事,便是在奇怪此会的主人‘黄山遁客’葛愚人,为何直到此刻还未现出侠踪?”
熊大年侧目望他一眼,伸出拇指,摇了两摇,朗声笑道:“高高,果然猜得不错,第二件呢?”
白元章含笑又道:“你的第二件心事么,便是在担心我们那傅天麟贤侄,与甄姑娘去寻访‘百禽仙子’与‘百鸟仙人’之后,为何一去无踪?”
“长白酒徒”熊大年听完“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所猜,纵声狂笑说道:“我早说你医道虽精,未必就会算卦!熊大年向来胸无城府,哪有什么一件两件的心事之多?我只是认为不必再等那位可能畏死怕死,至今尚不出头的‘黄山遁客’葛愚人,干脆在这清凉台上,动手打架!”
说到此处,突然舌绽春雷地,向“东海枭婆”芮冰心,“南荒瞎道”费南奇,“铜鼓天尊”雷震宇等叫道:“我们不必再候主人,等到云开雾散,便即开始这场‘九九重阳黄山大会’,你们是不是一定要等‘域外三凶’之中的另外一凶,‘玉指灵蛇逍遥子’?”
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听熊大年突然发话向对方叫阵,拦已不及,不禁心头暗暗叫苦!
原来他已获甄秋水密报,傅天麟寻得“带尾神鹫”,飞往“无愁谷”去邀请“百禽仙子”公孙鼎,“百乌仙人”杜无愁来此助阵,故而特地借着等待主人“黄山遁客”葛愚人之语,稳住对方,只要大援一到,敌我双方的优劣之势,岂非便可立即扭转?借此一会,尽歼群魔,造福江湖,殊非浅浅!
谁知熊大年火燎脾气一发,居然叫起阵来。对方倘一应声,自己便不能再装糊涂,只怕清凉台上,再不清凉,立刻便将是一片腥风血雨!
果然熊大年语音方落,那位虚空而坐的“南荒瞎道”费南奇,便即一声清啸,散去自己所提聚向对方示威的“道家先天罡气”,双足落地,站起身形,冷冷说道:“对付你们这几块废料,何必要等‘玉指灵蛇’?也不必等云开日出,你们谁在这沉沉雾影中,接我几招‘碧玉如意’?”
“域外三凶之中,数“东海枭婆”芮冰心较为正直,“玉指灵蛇”逍遥子凶残最甚,“南荒瞎道”费南奇则狡猾如狐!
他天生盲目,仅仗特殊听觉,辅助缺陷,武功虽高,倘在光天化日以下,总不免略为吃亏。
但于沉沉雾云之中,大家目力受阻,所吃亏之处已然,自己的特殊听觉,岂非反有便宜可占?
所以他不仅首先应战,要在雾影之中动手,并不用身后女弟子“无目仙姬”冯小青手内所捧“阴沉竹消魂宝杖”,而欲施展这柄向不轻用,其中另藏奥妙的“碧玉如意”!
“南荒瞎道”费南奇这一答话,那位空门奇侠,祁连山留云峰的觉慧神尼,便即在雾影之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佛号说道:“南荒瞎道费道长的‘碧玉如意’,威力之强,号称能打诸天神佛!但江湖中恐怕还未能有人曾见道长施展这种武林绝艺,觉慧自祁连远来,为‘九九重阳黄山大会’凑数,幸遇名家,愿以掌中一柄‘紫霓剑’,及几手‘沙门雷音剑法’,领教领教费道长的南荒异宝,‘九转三花碧玉如意’!”
“南荒瞎道”费南奇,早经“铜鼓天尊”雷震宇,细告对方到场人物。
如今听得竟是其中最强硬手,空门奇快“觉慧神尼”发话,眉头已告略聚。
再自觉慧神尼末后那句话中,听出对方居然知道自己这柄“碧玉如意”,暗藏“九转三花”之妙,不由更觉愕然,故未答话。
“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却因“黄山遁客”葛愚人失踪,“百禽仙子”公孙鼎,“百鸟仙人”杜无愁尚未被傅天麟请来,自己这边,要算觉慧神尼是目前最强高手!
一来不愿意才开始便用主力,二来仍想略为延挨辰光。
遂乘着“南荒瞎道”费南奇一愕之间,发话笑道:“沙门雷音剑法,对南荒碧玉如意,委实称得上是近数十年来的武林罕睹之战!但这场‘九九重阳黄山大会’,如今方只开始,何必血腥气味极重地,一上来便动兵刃?白元章囊中练有几根飞针,想先请哪位较量几手暗器手法!”
“南荒瞎道”费南奇冷哼一声说道:“白元章,你不要以为费南奇双目天生残疾,便对暗器一道,无法施为!来来来,我便以十二枝‘子母毒龙须’,会会你誉满江湖,号称能够闭目打穴的‘夺命神针’便了!”
“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闻言微笑答道:“既然费道长不吝以‘子母毒龙须’赐教,则白元章也决不占你那天生残废的便宜!”
话音至此略顿,侧顾身后不远的甄秋水道:“甄姑娘,烦你借方香巾,把我双目蒙上!”
“南荒瞎道”费南奇听得不禁怒火中烧。
因为这等浓雾之中,再好目力,仅能透视数尺,过此便是一片茫茫,蒙目与否,根本虽有若无,无关紧要!
却被对方心思灵巧地利用来故示大方,并讥刺自己的天生残疾!
这时刚刚赶到现场的甄秋水已取出一方罗巾,替“仁心国手赛华陀”白元章,蒙住双目。
但萍踪四友之中,那位最称性暴的“长白酒徒”熊大年,却又突然大喝一声说道:“白兄且慢,熊大年既然先向对方叫阵,这头一场你非让我不可!”
白元章简直被这位老友弄得有点啼笑皆非,只得无可奈何地伸手取下蒙目罗巾。
熊大年又向“南荒瞎道”费南奇,狂笑连声叫道:“瞎老道,你既然逞能,熊大年便索性让你来个痛快!觉慧大师与你比较兵刃,白元章兄与你比较暗器,熊大年却要与你比比掌力!”
说到此处,又是一阵纵声狂笑说道:“我这种比法,最为公平,丝毫与你眼瞎无关,只要在适才被芮老婆子弄断的那株松树根上,各击三掌,试试彼此的混元真力!”
“南荒瞎道”费南奇听得对方语音有如洪钟,中气充沛已极,人耳便知定是专练刚猛气劲一类功夫的武林高手,心念微转,冷笑说道:“今日我费南奇既来此间,便早有遍会你等这般自称中原武林一流高手之心,你既要抢着出阵,我便先会会你这长白狂徒又有何妨。”
语声顿处,伸手一指那桩松树残根,又道:“我费南奇与人动手,向不占人便宜,你只首先击三掌,我倒要看看你的混元真力,到底练得有几分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