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菲姆整天都跟着他,但他却一言不发。然而,他知道她就在身边,她漂亮的双目崇拜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有意不看她。他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她,知道她属于他,于是心想让她再等待一些日子也没什么。那天晚上,正如他所期待的,在他刚欲上楼回家时,她也踏进了电梯。他依旧未开口讲话,也没有暗示他已觉察到她的存在。但她浑身散出的香气却充满了电梯车厢;这味道令人快活无比。他走出电梯,她也走了出来。当他迈过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时,他听见她轻盈、快捷的脚步始终跟随着他。他打开房门。菲姆站在那里,脸上透出崇拜、顺从的表情。直到这时他才开口说话了。
“坐吧。”他说,语气平静却专横。
菲姆坐了下来,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娴静地继续望着他,漂亮、阴郁的眼睛里透出崇拜、顺从的神情。
“菲姆,你听着,”男主角边说边紧张地清了清喉咙,一边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想以此来掩饰他的尴尬,“有几件事情我们需要谈一谈。”
“好的,亲爱的。”可爱的姑娘回答道,同时朝前倾了倾身子,以示服从和尊重。她的举止表明自己已经准备就绪,将会非常认真、谦卑地倾听他的讲话。
“首先是你的名字,”年轻男子说,“并非我不喜欢!”他一边快速说一边瞪着湿乎乎的眼睛,“有点太正式了——在现代社会,听起来有点太老套了。”
“是吗,亲爱的?”菲姆含糊、温柔地说,她充满敬意、闪着亮光的眼睛依然盯着他。
“是的,”他迅速清了清喉咙。“听着,我在想——我们可否再给你起个名字——起个更加简单一点的——更适合于日常使用的名字。”
“你起什么都行,亲爱的。”菲姆回答。
“嗯,听着,”年轻人说,“我得起一个简单明了的——比如——比如——露丝,或玛丽之类的,或者——或者——菲儿!”他得意地大声说。“菲儿怎么样?”他问道。“这是个好名字——简单、明白、易记,也不太引人注意——如今有很多姑娘都叫菲儿。你觉得菲儿怎么样?”他说服似的问,一边疑惑地望着她。
“没什么不好,亲爱的,”菲姆回答,“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名字。你想给我起这个名字吗?”
“那好!就这么定了吧。”他满意地说,“从今往后,你就叫菲儿了……听着,还有一件事——”他再次清了清喉咙,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满面通红。“另一件事”可不太好办。
“是吗,亲爱的?”菲姆迟疑了一下,然后好奇地问道。
2
“嗯,听着,菲儿——”年轻人伸长脖子,脸色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竭力舒缓自己的情绪——“是——是——嗯,”他开口说,然后猛地把手掌搭在膝盖上——“关于你的穿着。”
菲姆对自己的衣服一向很满意,于是问:“这些衣服很漂亮,难道你不觉得吗?”
“没错,”年轻人说,“但——但——嗯,你也明白,菲儿,如今的姑娘们可不能再穿这种衣服了。倒不是说它们不合身,而是——而是如果你现在穿着这种衣服——你真的会,你会——你会在街上招引很多人的,而你又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菲儿,你知道你本人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
菲姆望着他,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不喜欢我的衣服吗?”她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一边问,迷人的眼睛里带着迷惑和疑问。
“我喜欢——我很喜欢,”他肯定地说,“——只是你明白,菲儿,这种衣服已经不时尚了。”
“以前和我相处过的大多数男孩子都很喜欢,”菲姆回答,“雪莱非常喜欢这衣服——他叫我天使——还经常说要跟我远走高飞呢。他经常要求我穿雪白的衣服,济慈也喜欢,只是他的品位有点过于花哨。他喜欢镶着金边的大红裙子: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这些裙子的确吸引过不少目光呢。弥尔顿喜欢我的裙子,但他对一切事物都很冷淡。在他面前,我只得穿灰色的裙子;他最喜欢那种颜色了。还有沃尔特·雷莱。沃尔特经常喜欢——”
“你听听,”年轻人边说边怀疑地紧盯着菲姆,“考虑到你的年龄,我觉得你过去的交往有点过头了吧。”
“噢,没有,”菲姆赶忙否认,“我真的没有。我过去几乎哪里都没有去过。我一直过着非常隐蔽的生活。”
“哎呀,”男主人说,同时怀疑的眼神紧紧盯着姑娘,“对于一位过着隐蔽生活的女子来说,你认识的男人可够多的了。”
“谁都没有你好,亲爱的。”菲姆安闲地低声说道,然后试着朝他靠了靠身子。年轻人温柔却坚定地推开了她,眼睛依旧怀疑地望着她。他越看越感到不安。他不喜欢她说话的样子;她的语气里蕴含着什么,透着哄骗的味道,这一点令他心烦意乱。他越想到这些,就越感到厌恶。他以前似乎听过类似的话,甚至就在他疑惑自己在何处听说过这样的话时,答案一下子便闪了出来。那是他前任情妇福拉特莉曾说过的。两者惊人地相似。
“听着,少跟我来那一套,”他粗鲁地说,“我想知道真相,你有没有跟别的男人交往过?”
“可是——可是,”菲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接着想一笑了之,一如福拉特莉过去的惯常做法,“你在说什么啊,亲爱的?我并没有提到任何东西呀,”她辩解道,“而且,我甚至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还是福拉特莉夫人那一套,他一想到这里开始气得咬牙切齿。
“那么,你瞧这儿,”他粗鲁地说,“你他妈的太清楚我在说什么了,所以别想在我面前装蒜。”
“可是——可是亲爱的,我没有!”菲姆一边辩解一边微微地耸了耸肩,抬起手,烦躁不安地轻声笑了笑。年轻人阴沉、烦乱的眼睛看着姑娘,沮丧地心想,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她跟福拉特莉夫人一模一样,甚至连她天真、迷惑的眼神,以及发笑前耸肩的举止都一样。
“你能否告诉我你在说什么——”菲姆开口说。
“得了吧,”他粗暴地说,“别再绕圈子了——你太清楚我在说什么了。你究竟跟多少个男人鬼混过?”他粗鲁地大声吼起来,眼睛里透着憎恶的怒火。
“鬼混?”菲姆慢慢地念叨着,似乎比先前更加迷惑不解。“你是说我跟多少个男人相处过吗?”
“哼,你听着,”他的声音里明显透着威胁,“你要么回答我、讲明实情,要么滚蛋。你到底有多少个情夫?”
“情夫?”菲姆问,“哎呀,没有!我想不起来是否——”
“你能想得起来,”他说,“看在上帝的分上,在我逼你说出来之前你还是自愿说吧。回答我!”他再次大声吼道,同时猛击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吓得她跳了起来。“你到底跟多少个男人睡过觉?”
“嗯——嗯——”她颤抖的声音开始支吾起来。
“我的天哪,你现在该说了吧。”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着,一边微微地探过身子,猛地抓住她手腕上的细手镯。“说!”他一边大吼一边摇晃着她,“你快给我说!”
她开始哭了起来,不停地抽噎着,她想说但却哭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明白,这又是福拉特莉夫人的那一套。
“嗯——嗯——”她哽咽着。
“说!”他尖声叫着,再次抓着她摇晃起来,“有没有?说!”
“——有,”她尖声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嗯——”
“多少个?”他咬紧牙关问。
“我——我——我——两个——”她终于可怜、低声、刺耳地说了出来。
“两个!”他摇晃着她。“两个,”他又摇晃起来。“你肯定是两个吗?”第三次他摇得更猛烈了。“说!”他大吼道。
“我——我——我——三个,”她尖声地支吾着。“可能是三个!”她喘着气说。
“啊——!”他厌恶地喘了一口气。
他在椅子上坐直身子,猛地推开她。“可能是四个——可能是五个——可能是六个——他妈的可能更多!多得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了,数都数不过来了!都是一丘之貉!——你们全都是一路货色!”
3
他嘴唇紧咬,跌坐在椅子里,怒目凝视着她。但好奇心最终却占了上风。
“你和弥尔顿,”他怒气冲冲地高声说,“你和他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其中之一?”
“他——他——是个好人,乔治,”菲姆边哭边柔情脉脉地说,“当初遇到他的时候,我还很小——只是个小姑娘——他人很好——很好,”她泣诉着,“但却很凶——很凶!屋子里从未有过欢笑和音乐。我想唱歌的时候他总不让我唱。他很想对我好一点——但他总那么严厉。我们的生活除了工作以外,什么都没有,从早到晚,工作,工作——他认为这就是勤劳的生活——他还说女人的最佳位置在家里。我想他说得对,”她含泪苦笑了一下,“——但是我还很小——我需要一点快乐。”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固执地说,“弥尔顿是不是你的情夫之一?”
“他——他——”菲姆的声音开始结巴起来。
“是不是?”他咆哮起来,“我要你回答。”
菲姆的丰满的嘴唇颤抖着。她想说话,迷人的眼睛里再次噙满了泪水。“是的——”她尖声说道,“——他——他——是的!——但我还很小——很小,”她抽噎着,“我不明——白!”
“果不其然。”男主人公厌恶地总结道,一边靠在椅子上,在阴郁和沉默中观察着她。
“那雪莱呢?”他厉声吼道,吓得她几乎跳了起来,“他也是其中之一吗?”
“——噢,”菲姆哭泣着,透过泪水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他简直就是一位圣徒,一位天使!珀西身上总透着某种神秘的东西——与其说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还不如说他是个脱离肉体的幽灵。”
“别再胡扯了!”他怒吼道,“你和珀西之间有没有关系——有还是没有?”
“——他——他——他的确就像一个脱离肉体的幽灵——”菲姆用快速、颤抖的语调继续说。
“有没有关系?”
“根本没有——没有任何关系,”菲姆继续道,“飞蛾对星星的渴望——珀西是这么说的——”
“你给我听着!”他屈身向前,用力摇晃着她,“回答我的问题!你和珀西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有还是没有?”
她温柔的下唇颤抖着,她设法开口说话,但最终却流起泪来,于是尖声说道:
“是的!……但我还很小……太孤单了……我真的不是有意——”
“果不其然!”他极其厌恶地说了一句,然后猛地推开她,坐在那里,用讥笑和嘲弄的神情看着她。“‘他没有给过我真正的爱情!’哈——哈——哈!好一个拐弯抹角的伪君子!……他会给碰见的每一位女孩子大献殷勤,竭力装成是一位圣者!……哎呀,得了。”他粗声粗气地说,“让我们接受这些肮脏的丑事,然后把一切都忘掉吧!济慈也是其中之一吗?”
“乔尼——”菲姆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乔尼——”
“他是不是?呃?”
“——那个可怜的孩子——”她喘着气说,“他一直孑然一身,没钱,没朋友——他死于肺病了——我——我想如果我有什么——”
“是不是?”他大喊起来。
“是的,”菲姆尖声说,开始歇斯底里地抽噎起来,“是的!……是的……现在让我告诉你吧!你已经让我说出了全部!……”
她带着殉教士般的气概,握紧小拳头开始猛击自己的胸口,同时竭力挤出勇敢、可怜的微笑来。“……但上帝可以为我做证,”她声音颤抖、泪流满面地继续说,“你是我一生唯一真正爱过的人——而其他人都不是,”她泣诉着,“我当时很小——只是一个小姑娘——父母亲都去世了——而且,噢,我的天哪!”她抽噎着,“我多么孤单——多么孤单——”她剧烈的抽泣几乎使她无法自抑、难以说话——她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就像福拉特莉夫人一贯表现的那样,可怜、令人心碎地尖声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4
他受不了了。他彻底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愚弄的了,但他依旧是个容易上当的傻瓜。当看到一位女人泪流满面时,同情和温存会让他不知所措,也会咒骂自己的软弱和愚蠢。他抓起她的胳臂怒气冲冲地说:“噢,看在上帝的分上!别说了!别说了!”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她。
此刻她的胳臂开始搂住了他,她的香唇开始压在他的嘴上,他呼吸着她闪亮头发的幽香,以及她像花儿一般诱人的魅力。她婀娜的身姿朝后倒去,任由他搂抱着,他迷醉了。
“脱了吧衣服,”他喘着粗气,激情冲得他语无伦次,“因为我们——我们——噢,该死的——我们该怎么摆弄这些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