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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孤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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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像我这样,一生都在孤独和漂泊中度过。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何以如此,我说不清楚,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从我十五岁起——除了短暂的一段岁月之外——我始终形单影只地生活着,和大多数人一样,过着现代的生活。我的意思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都是孤身一人度过的,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多了。因此,我要完全按照我对孤独的切身体会来描写人类的孤独。

促使我这样做的原因并非自认为对孤独的理解与众不同。恰恰相反。现在,我对生活的整体信念就是相信孤独绝非一种稀奇罕见的现象,绝非独属我和其他为数不多的孤独之人,而是人们生活中重要且不可规避的现实。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形形色色的人的生活状态、行为和言语——不仅伟大诗人有悲伤与狂喜,同样,普罗大众也有无休无止的忧苦。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经过我们时,充满毁谤、仇恨、猜忌和鄙视的刺耳的言辞充斥着我们的耳膜,这就是证据——我们发现,我觉得,他们都经受着相同的折磨。他们抱怨的最终原因就是孤独。

但是,如果说我的孤独体验与别人的孤独有何不同的话,我想那就是:我的孤独感受更强烈一些。这使我成了世上最有权力描写孤独——这种人类的普遍痛苦——的人了,因为我相信自己比同时代的任何一个人更了解它。我这么说,仅仅是在陈述一个我了解的事实而已,尽管我意识到这听起来可能有些傲慢或自负。但在人们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前,先让他思考一下直面一位经历过如此强烈孤独的人的自负将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治疗自负最可靠的药方就是孤独。因为,身处孤独中心的我们,往往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在我们的孤独之中,那种令人羞耻、低人一等的感觉会突然涌起,像一阵恐惧、猜疑、恶毒的洪流,将我们淹没,使我们的健康和信心受到损害,使毒素蔓延至狂喜的根基处。若想体会辛勤创作带来的成功,就得长期屈从于孤独,饱受孤独之苦,任其剥夺创造性工作不可或缺的信心、信念和快乐。

若要像我这样孤独地生活,就应当笃信上帝,拥有修士圣徒般的淡定信念,拥有直布罗陀般的坚定。若无这些,任何事情、一切因素、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意的几句话,都会在瞬间让我丢盔弃甲、双手痉挛、心惊肉跳,从而失去了奋斗的力量。有时候,孤独只是掠过太阳的一团阴云;有时只是八月里炽热朦胧的阳光,或者只是布鲁克林区光秃秃、密匝匝、丑陋而污秽的大街。在那朦胧、暗淡的光影中,布鲁克林显得影影绰绰,给无数呆板乏味、毫无活力的人们带来了强烈的苦闷。有时它仅仅是对光秃秃的混凝土森林产生的莫名恐惧,也可能是炙热的大街上形似甲壳虫、向前飞奔的汽车身上闪烁出的亮光,也可能是铺着煤渣的停车场带给人的那种沉闷;有时候,它可能是高架铁道旁传来的噪声和喧闹声,还可能是大地上匆忙、奔波的人群,他们永不停息地盲目向前,但却不知去往何处。

此外,它也许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也许是派克大街上出身高贵、衣着讲究的青年斜着头,神情冷漠而倨傲,经人介绍之后,他似乎在说:“你什么都不是。”它也可能是上流周刊中某位批评家的轻蔑介绍和不屑。它可能是一位女人的来信,说我堕落了、毁掉了、江郎才尽了,我的所有努力都是虚伪的、毫无价值——因为我背弃了属于她的真理、憧憬和现实。

有时候,它可能还不及这些——它是我无法触及、无法看到、无法听到、也无法确切记住的东西。它可能十分模糊,犹如灵魂中的某种恶劣境遇,由我此生从未体会过的渴望、狂怒和欲望巧妙地构成。有时候,它可能是剑桥寒冷的冬日里,某个周日下午暗淡、苍白的落日余晖留下的记忆,是剑桥的周日下午萦绕在脑海里的那张苍白、敏感、美丽的脸庞,她让我知道了所有的青春梦想都是可悲的幻觉,我的一生都将一事无成。三月里暗淡的阳光凄凉无力地映照在那张苍白的脸庞上,使我沸腾的热血变得冷寂。

在那样的光线和境遇之下,那些矫揉造作、鄙夷倨傲的人们所发出的冷漠、轻蔑的言辞,那天的所有欢乐与歌声就像蜡烛熄灭一样消失不见了。我觉得,希望似乎永远破灭了,我追寻和发现的真理似乎全是虚假的。在这样的时刻,孤独的人会觉得所有能够证明这种感受的官能都已经背叛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真正富有生机和活力的生命,只有一息尚存的傀儡——就是那些冷漠、褊狭、缺乏活力的行尸走肉,他们永远存在于三月的周日下午那暗淡的落日余晖中。

孤独的人必须了解灵魂中所有丑恶的猜忌、绝望和难解的迷茫,因为除了那副自己创造出的形象之外,他再无别的任何形象可以联结,除了以自己的眼光和头脑获取的知识以外,他再无任何别的知识可以支撑。他没有同党的支持、鼓励和帮助,没有任何宗教的安慰,除了相信自己之外,他再无任何别的信念。而且他的信念往往还会背弃他,让他处在犹豫动摇、无能为力的境地。对他而言,生活几乎毫无希望,他开始堕落,开始迷茫,无法救赎。那个早晨——那个晴朗、明媚、充满朝气的早晨——永远不会像以前那样重来了。

他知道黑暗的时间像河流一样从身边淌过。此刻,黑暗、巨大的孤独之墙已经包围了他。它紧紧地围着他、使他无法逃身。他记忆的毒瘤充满了他的五脏六腑,使他忆起了无数个早已忘却的面孔和逝去的岁月,直到整个生活变得像一场离奇而虚幻的梦境。时间像河流一样从身边淌过,他像一只鬼魔附体的动物在小屋里等待着。他会听到,大地在远方发出低沉的嗡嗡声,他感到自己被遗忘了,体力也随着河水的流淌一点点地耗尽,整个一生都归于虚无。他昏昏沉沉地坐在孤独的囚笼里,感到筋疲力尽,萎靡不振。

有一天,不知何故,他突然心血来潮,对生活恢复了信仰和信念。在他内心深处,重新涌起了一股欢欣鼓舞、难以抑制的力量,这股力量冲破了世上最厚墙壁上的窗户,让一切又恢复了永恒的光明。神奇的是,他的身体安然无恙,他再一次得意地投入到艰辛的创作之中。他又恢复了原有的体能:他又知晓了原本知晓的一切,他还是原来的他,他又找到了昔日的一切。尽管世人都不会相信这一切,但他仍将宣告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尽管无数人高喊那是假的,但他仍然会坚持。

在这欢欣鼓舞、踌躇满志的时刻,我怀着这样的心情,敢于断言自己已经了解了孤独,了解了任何一个人,我要为他著书立说,仿佛他就是我的亲兄弟,他的确是的。我要为你描写出真实的他,以便日后孤独降临时,没有读者会有所质疑。

我所读过的对人类孤独最悲情、最庄严、最美妙的描写莫过于《约伯记》了;最出色、最富有哲理的作品是《传道书》。在此,我必须指出一个事实,它与我孩提时代听到的关于孤独和生活的悲惨境遇是有出入的,以至于当我初次发现它时,大为吃惊,甚至难以置信,并对呈现在自己面前的强大证据感到怀疑。但是它分明就在那儿,像岩石一样坚硬,无可动摇也不容否认;随着岁月的推移,这个发现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事实是这样的:孤独的人,即富于悲剧色彩的人几乎都是极其热爱生活的人——换言之,他们都是性情欢快的人。这样说无任何矛盾。一个条件寓于另一条件之中,并成为必要条件。人类悲剧的本质在于孤独,而不在于冲突,并不以人们持有的观点不同而变化。恰如那位伟大的悲剧性作家(没错,“悲剧性作家”在某些国家有别于“悲剧作家”,比如在罗马和法国就没有伟大的悲剧性作家,维吉尔和拉辛也算不上,他们只是伟大的悲剧作家):伟大的悲剧性作家——如约伯、索福克里斯、但丁、弥尔顿、斯威夫特、陀思妥耶夫斯基——往往都是孤独的人。所以,他也是极其挚爱生活,并对快乐具有最深切体会的人。人类快乐的真正特性和实质就体现在这些伟大的悲剧性作家的作品之中,这一点在世界上关于人类生活的其他记载中是找不到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可以拿出真凭实据来说明:

在童年时期,一提起《约伯记》我就会立刻在我的脑海里引起一系列令人沮丧、忧郁和凄凉的联想。我认为,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如此。像“约伯的安慰者” “约伯的耐心”“约伯的苦恼”已经成了我们常见的习语,用来指那些经常遭遇不幸的人,长期默默地遭受痛苦的人,以及前路黑暗、看不到丝毫希望和快乐曙光的人。所有这些联想构成了一幅《约伯记》的图景,阴郁、凄凉、永远不幸。我小时候第一次读到它的时候,觉得似乎只有一种忧郁、勉强的幽默才会减轻约伯的苦难——那种幽默并非作者的意图,而是我的恼怒所导致的结果,因为我幼稚的权衡与判断能力遭受了一波又一波沉闷、痛苦的洪流袭击,我只以笑声来表示抗议。

但是,任何一位聪明且有经验的读者在其成年后读到那本伟大的作品时,都会意识到这种图景是多么的虚假。因为《约伯记》一点也不沉闷、凄凉、忧郁,它是由伟大的诗篇中优美的、灿烂的、变化无穷且壮美的素材编织而成的;在吟唱永恒哀伤的优美赞歌中,即永恒的欢歌中,它经久不衰。

在此之中没有任何怪异和新奇之物,只有必然与恰当之物。因为悲剧性作家深知快乐深深地植根于哀伤之中,极度的欢愉将会被突如其来的痛苦击穿,强烈的情欲和野蛮的、短暂的拥有所带来的荣耀感,就在人类获得最伟大胜利的那一瞬间,被迷惘与死亡的不祥预感狠狠地刺穿。正如所见所感的那样,人心只能辨别出的最好与最坏的事物只是同一事物的不同方面而已,两者相互交织在这张悲剧性的生活大网之中。

对死亡与孤独的感受,对生命短促的认识,对哀伤带来的巨大负担等往往都是在不断增加,而不是减轻,正是这一切才使约伯那样的人觉得欢乐具有了荣耀的、悲剧性的效果,所以才会弥足珍贵。美,来了又去了,在我们触及它的那一瞬就消失了,无法挽留、无法阻止,恰如我们无法留住、无法阻止河水的流动一样。因此,在这种因失去而造成的痛苦之中,在这种短暂的拥有所带来的痛苦的喜悦之中,在这种瞬间拥有的强烈荣耀感之中,悲剧性作家会为欢乐创作出一首歌。至少,他会永远地保存和珍惜那首歌。他的歌声充满了痛苦,因为他明白欢乐稍纵即逝,在拥有欢乐的瞬间就已经失去了它,这恰是它弥足珍贵的原因,因为它恰恰从限制和毁灭它的事物中获得了全部的荣耀。

他知道欢乐从哀伤——痛楚的哀伤以及人类的孤独之中获得荣耀,他也知道荣耀时刻经受着不可避免的死亡——神秘的死亡的困扰,死亡令我们舌头、双眼、呼吸终止,湮没于尘土和虚无之中。因此,像约伯那样的人将会为哀伤谱写一曲赞歌,但那也将是一曲欢乐的颂歌,比人类吟诵过的任何一首曲子更加奇特和优美。

是你为骏马赐予了强大的力量吗?是你在它的颈上披上了威风的鬃吗?

是你让它跳跃像蝗虫吗?它的鼻孔透着威严与荣耀。

它穿过山谷,自喜其力;它前去迎接整装待发的战士。

它嘲笑恐惧,并不因它而胆怯,也不因刀剑而退缩。

它背上的箭袋咯嗒作响,还有闪亮的长矛和盾牌。

盛怒中它一吼长空;一听号角它就不耐站立。

号角声过,它连声应和;

闻着远处的战斗气息,耳边传来指挥官雷鸣般的号令与士兵的呐喊。

这是欢乐——庄严和凯旋的欢乐;无情、孤独、永恒的欢乐,具有人类奇迹的深邃与谦卑、荣耀之感,以及在宇宙奥妙之前的敬畏之感。在读到描写那只马匹的优美诗句时,我们的唇间禁不住发出欢快的喊叫,我们感受到的这种快乐狂野而奇特,就像死神一样孤独而隐秘,要比赫里克和里奥克利特斯笔下那种细腻、迷人的欢乐更加强烈,尽管他们都是伟大的诗人。

《约伯记》和《传道书》的说教以各自的方式记载了人类孤独的历史,《旧约》一书中的所有章节都提供了已知的关于人类孤独的最权威、最深刻的文献。令人惊叹的是,圣经所有的篇章连贯、统一地记录了精神、信仰和生命的孤独——以及它们是如何在赞美诗、颂歌、预言和使徒列传中用完美的词句来描述的。所有的描写都迥然不同,各具特色,各篇都展现出了人类神秘、孤独的内心世界的新形象,所有的章节联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可媲美、壮丽恢宏的画卷。

因此,在《旧约》的十几卷书中——《约伯记》《传道书》《雅歌》《诗篇》《箴言》和《以赛亚书》中;在赞美词和哀悼词中;在凯旋曲和哀伤、奴役、绝望的吟唱中;在骄傲的吹嘘和傲慢的论断中;在无力的忏悔、羞辱和恐惧中;在警告、承诺和预言中;在爱情、仇恨、痛苦、死亡、迷失、报复和屈从中;在疯狂、欢唱的庆贺与痛苦的哀伤中——那个孤独的人精心创作了一首声音渐强、气势宏大的合唱曲,这也是其生命的最终幻景。

在《旧约》一书中有关人类孤独这个概念的完整统一性,在我们阅读《新约》时甚至会变得更加令人惊叹。因为,恰如《旧约》成了孤独生命个体的历史记述,《新约》中的福音书则以一种不可思议、始终如一的统一性,成了爱的生命体的历史记述。耶稣始终宣讲的道理是:“我是天父的儿子,你是我的弟兄。”他从未偏离过这个道理,尽管这个道理以各种方式讲过无数遍,相反,它始终与信仰保持着统一。这种统一性将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使整个世界成为一家,让所有的人成为兄弟和上帝的子民,这都是爱的功劳。

因此,耶稣一生的主要目的就是消灭孤独的生活,在世界上建立起充满爱的生活。支撑这一观点的证据很明确,无可辩驳。耶稣说:“神贫的人是有福的,因为天国是他们的”,“哀恸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安慰”,“温良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承受土地”,“饥渴慕义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得饱饫”,“怜悯人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受怜悯”,“心里洁净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他们要看见上主”——耶稣在这里并不是在赞颂谦卑、哀伤、温良、正义、怜悯和纯洁,把这些品质本身视为充分的美德,而是他向拥有这些美德的人许诺世人能够得到的最丰厚的奖赏。

这份奖赏是什么呢?它是一份许诺:不仅要承受土地,而且还要继承天国的奖赏。它告诉世人不应生于孤独死于孤苦,他们的哀伤不会得不到抚慰,祈祷不会得不到倾听,饥渴不会得不到饱饫,爱心不会得不到报偿。而且,通过爱,它们将永远摧毁孤独的围墙;即使世上的罪恶与邪恶会将它们碾碎、抛进尘埃,然而如果他们温良有爱地怀有这些,他们将会缔结快乐的友谊、兄弟般的情谊,这些是世人此前从未有过的。

这就是耶稣生命的终极用意和他教义的终极目的。其全部的重要意义在于:孤独的生活可以被有爱的生活摧毁。或者,这至少也是我认为他的生活所具有的意义。因为,在我孤身一人生活并深刻理解孤独的最近几年里,我数次回头去读耶稣说过的话和他生活的经历,想知道是否可以从中发现我生活的意义,找到一种比我曾经的生活方式更好的生活方式。我阅读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并未怀着虔诚和神圣的心境,也不是源于某种负罪感和忏悔之情,也不是因为他许诺的天堂里的奖赏对我有多重要。相反,我是以一种非常淡然、简单的方式去阅读、理解他那些毫无修饰的话语的,我感到他吐露这些话的方式就跟我阅读其他作家时的感觉一样——比如,荷马、但丁、惠特曼和《传道书》的作者等——如果我对他的话语理解听起来愚蠢或荒谬,幼稚、简单或庸俗,独特或与其他亿万人理解的毫无两样的话,我就只把自己对它的理解和感受记在此处,而不做任何添加、删减和改动。

现在我明白了,即使耶稣的生活方式和意图远远地好于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意图,我也无法让其成为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意图;我觉得这对于我认识和熟知的孤独的人们——那些世界上无名无姓、无声无息、身份不明的微不足道的人以及约伯、艾弗雷曼和斯威夫特——也是这样的。耶稣本人宣扬有爱的生活,却与世人一样孤独。然而,我却不能说他错了,因为他宣扬有爱、充满友情的生活,生于孤独死于孤独;我也不敢断言他的生活方式就是错的,因为自此之后已有亿万人宣讲他的生活方式,却从未追随那种生活。

我只能说我无法让他的生活方式成为自己的生活方式。因为我已发现了人类生活持久永恒的境遇不是爱,而是孤独。爱本身不是我们生活的境遇。爱是稀有珍贵的花朵。有时,正是这花朵赋予我们生命,突破孤独的黑墙,使我们重新拥有了生活中的情谊、四海如一家、人人兄弟相亲。但有时,爱如那枝给我们带来死神的花朵;我们从中经受痛苦和黑暗;也许在其中我们的灵魂变得残缺,心智变得癫狂。

这枝爱的花朵因何故或以何种方式降临我们,给我们带来生命抑或丧亡、胜利抑或挫败、快乐抑或癫狂,世上没有人能说得清。但最后,我明白了,一直以来,最终对我们这些——居无定所、无家可归、前路无门、被逼无奈的、终生的流浪者而言——在那儿等着的,永远都是我们的同志,即孤独这张神秘的面孔。

虽然原来的声明还在,但是原来的拒绝却不复存在——曾经死去的我们已经复活,曾经迷失的我们已经找回了自我。我们曾经为了僵死的生活而出卖了才华、青春的激情和信念,直到我们的心灵堕落、才华荒废、希望丧失。我们在孤独和黑暗中拼命挣扎,现在已经赢回了生命;我们知道万事万物都将属于我们,就像以前那样,我们又见到了这座辉煌灿烂的城市图景。当我们行走在被高涨的潮汐包围的布鲁克林大桥上,巨大的轮船鸣着汽笛时,它永远在我们的幻想中燃烧,发出的光辉映照在远方,与一排排金碧辉煌的灯火交相辉映。我们走在大桥上,我们走在大桥上总是只有你相伴,无情的朋友,与之倾诉的朋友,从未爽约的朋友。你听:

“永恒的孤独和大地!神秘的兄弟和无情的朋友,黑暗与夜晚的永恒面孔,我与它们携手度过了半生,我要永远和它们在一起,直至死去——只要有你相伴,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英雄般的朋友,我生命中的亲兄弟——黑暗的面孔——难道我们没有携手并肩走过万水千山?没有一起诅咒过夜晚繁华、喧嚣的大街?没有只身横渡汹涌澎湃的大海?没有认识陌生的土地,返回后重走在夜晚的大陆上,一边倾听大地的静默?难道我们在一起时不够勇敢和荣耀吗,朋友?难道我们没有经历过胜利、欢乐和世上的荣光吗?——如果你回来的话,难道不会像当初那样与我再次相聚吗?来吧,兄弟,趁着茫茫黑夜,在隐秘、静籁的黑暗中到我这儿来吧。像往常那样到我这儿来吧,再次赋予我昔日那不可战胜的力量、永恒的希望、胜利的欢乐和信心,再次征服整个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