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像飞弹一样穿过哈德逊河底的隧道,一个九月的下午出现在刺目的阳光下,而现在它正疾驰在荒凉的新泽西州草原上。乔治坐在窗边,看着那燃烧着的垃圾场、沼泽地、发黑的工厂一一滑过,感到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东西,莫过于乘坐火车。这与站在一旁观察火车飞过完全不同。对于任何火车之外的人,一列飞奔的列车就是一根牵引着的霹雳,一柱丝丝作响的气流,一节模糊的闪光车厢,一堵喧闹、尖叫、哀号接着便虚空消失的墙的运动,人人皆不相识却都在运动,这就是那种感觉。突然,观察者感觉到了美国的巨大和它的孤独感,对那些穿越无限的美洲大陆的小小生命亦产生了一种虚无感。
但是,如果一个人坐在车厢内,一切都不同了。列车本身就是一个人奇迹般的工艺品。与它相关的一切都雄辩地表达了人的目的和方向。当火车驶向一条河的时候,人们感觉到它一直在刹车,他们也深知那只戴着手套的灵巧之手正使劲扼住它的阀门。那种男子汉气概与掌控欲在火车上得到了最高的升华。所有其他人,又是如何的真实啊!有人看见那位黑人搬运工露出的洁白牙齿和肥大脖颈,也有人同他热情地做朋友。有人用犀利的眼神盯着所有漂亮的姑娘,心旌动摇。有人用极大的热情观察着其他旅客,觉得他们永远都是他的熟人。每天早上,他们大多数都出门开始他们的生活;而有些人只有在夜色静静地沉睡,才停止工作;但现在他们都被困在火车的车厢里,与他们这个临时的共同之家——普氏车厢有了片刻的亲密。
在车厢的一端站着一个人,他退回过道,朝洗手间方向走去。他走路稍微有点跛,拄着拐杖,另一只空闲的手抓着座位的靠背以便在颠簸的火车中支撑自己。乔治则坐在那里凝视着窗外,当那人处在与他并行位置时,便突然停了下来。传来一个有力、音色优美、温暖、轻松、逗乐、大胆、未曾改变的声音……正如十四岁时的那样……就像一条闪亮的光束洒在他的意识里:
“嗨,喂,猴子!你要去哪儿?”
听到他的旧绰号,乔治很快地抬起头。原来是内布拉斯加·克兰。他那长着雀斑、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有着不变的幽默、亲切感,焦油色的切罗基人般的眼睛泛着同样直率与无畏。他伸出褐色大手,于是两个人紧紧地握住了手。一会儿工夫,就像回到可靠而友好的地方。他们并肩而坐,谈论那些时空无法改变或分开的熟人。
自他第一次离开利比亚希尔去上大学,乔治多年来只见过内布拉斯加·克兰一次。但他并没忘记他。没有人忘记内布拉斯加·克兰。那位身材瘦长、大胆的切罗基族小伙经常在肩上搭着一个棒球球拍来到山下的劳克斯大街,这位喝醉了的外场手的手套从髋部口袋伸了出来,预示着有更好的未来,因为内布拉斯加已成为一名职业棒球球员,他已进入大联盟,而他的名字醒目地印在每天的报纸上。
有一次他碰见内布拉斯加,报纸起了很大作用。那是在一九二五年八月,乔治第一次刚从国外返回纽约。实际上,那天午夜稍早一点,他坐在恰尔兹饭馆里,吃着冒着气的小麦饼,喝着咖啡,读着一份刚出版的次日清晨的哈洛尔德论坛报。一则标题映入眼帘:“克兰又成功完成一次本垒打。”他认真地读着该场比赛的介绍,感到一种再见内布拉斯加的强烈愿望,希望再度找回他血液里美国人的真诚。由于心血来潮,他决定给他打电话。果然,他的名字出现在电话簿中,住址位于纽约的布朗克斯。他拨了电话便开始等待。一个男子接了电话,但他最初并没认出他。
“喂。”由于山区的人与陌生人谈话总带着谨慎与怀疑,内布拉斯加的声音有些犹豫,缓慢而不够友好。“你是谁?喂?……是你,猴儿?”他突然快速地认出了他。“嗨,喂!”他叫道。他的语气既高兴又震惊,现在带着友好的问候。他近乎用山区人在电话中交谈时的那种声音在喊叫:语气饱满、洪亮、粗犷且有点莫名其妙,仿佛他在一个秋日起风的日子里,在秋风掠过树木时,冲着一位站在邻近山峰上的某个人大喊大叫。“你来自何方?小子你他妈的还好吗?”在乔治没来及回答前,他又喊道,“你这些日子究竟干什么呢?
“我一直在欧洲,今天早晨刚回来。”
“嗯,喂!”……仍然感到震惊、高兴,满怀友好的口气。 “我什么时候能过来看你?明天来如何?我给你安排住处。比如,”他快速地继续说道,“如果你能坚持到比赛结束,我带你回我家见我老婆和孩子,好吗?”
他们约定好了。乔治前去看比赛,看到内布拉斯加赢得了另一场主场比赛,但最好的记忆是比赛后的。当球员们淋浴完毕穿戴整齐后,两个朋友便离开了球场。当他们出去的时候,一大群等候在门前的年轻男孩们围住了他们。他们都是些深色皮肤、深色眼睛,黑色头发的小淘气。他们就像从纽约糟糕的人行道上突然跳起来的龙种。但在他们坚毅的脸上、沙哑的声音里仍然都奇怪地保留着各处孩子们的天真与信念。
“布拉斯来了!”孩子们吼叫着,“嗨,布拉斯!嗨,布拉斯!”一会儿工夫他们就蜂拥过来把内布拉斯加团团围了起来,尖叫声、乞求声、喊声震耳欲聋,他们拉扯着他的衣袖,用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他们拿着肮脏的小纸片、铅笔头、破旧的笔记本,请他签名。他表现得自然而友好,快速地在破旧的小纸片上潦草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娴熟地应付着那帮喊叫、推撞、跳跃的人群,而且一直保持着一种逗乐、打趣、善意的责备。
“好的,那么拿给我!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不找一下别人?……我说,小子?”他突然朝下看着一个不幸的孩子,用指责的语气对他说,“你今天又来这干什么?我至少已给你签了十几遍名了。”
“不,先生,克兰先生!”小淘气认真地答道,“老实说,不是我!”
“是这样吗?”内布拉斯加说,他询问其他孩子。“难道每天来此的不是这位孩子?”
他们都咧着嘴笑着,对同伴身份的暴露觉得很开心。“对,克兰先生!那小子有一整本你签字的纸。”
“啊,”小淘气叫道,然后难过地转向了他的背叛者。“你们几个想干什么……明智点好不好?老实说,克兰先生!”他再次认真地抬头看着内布拉斯加,“……别相信他们!我只是想要你的签名!拜托,克兰先生,只要一会儿!”
内布拉斯加朝下看了那孩子片刻,带着假装的严厉表情。最后他还是接过了递上来的笔记本,在页面上迅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递给了他。同时他的大手搁在孩子的头上然后粗笨地拍了拍。接着,轻轻地、开玩笑地把他推了一下,便走向大街。
内布拉斯加住的公寓和布朗克斯区的成百上千的其他公寓一样。丑陋的黄色砖房有一个不协调的正面,屋顶的各个角落安置着毫无意义的小角楼,带着一种虚假的奢华意味。沉重而填塞得满满当当的古兰特·拉彼兹家具使原本狭小的房间显得更小。起居室那斑驳、褪了色的墙壁除了有一些抒发情感的彩色绘画外,再也没有什么。而壁炉上方的荣誉之地专为内布拉斯加小儿子两岁时所拍的精美放大照片预留。他眼睛从镀金的椭圆镜框中严肃地直盯着所有的来客。
默特尔,内布拉斯加的妻子,身材娇小且丰满,像洋娃娃般漂亮。她玉米丝穗般的头发卷曲成一个光环,她的脸庞和肉感的嘴唇因浓重的胭脂和口红而显得非常醒目。但她的谈吐与仪态非常简单且自然,乔治一见就很喜欢。她热情友好地微笑着表示欢迎,并说她曾听到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他们都坐了下来。孩子现在已三四岁了,一度显出害羞的样子,抓着他母亲的衣服从她背后偷偷地窥视。过了一会便跑进他父亲的房子并攀到了他身上。内布拉斯加和默特尔向乔治提问了解他的近况:他一直在做什么,曾访问过欧洲什么地方。他们似乎把欧洲看作一个遥远的地方,任何到过那里的人都带上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陌生与浪漫气息。
“你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内布拉斯加问道。
“哦,各个地方都去过,布拉斯,”乔治说,“有法国、英国、荷兰、德国、丹麦、瑞典、意大利……或欧洲各地。”
“嗯,喂!”他露出明显的惊愕表情,“你真的是在周游各地,不是吗?”
“不像你说的那样,布拉斯。你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旅行。”“谁——我吗?哦,见鬼,我可没有到处走,只是待在一些老地方。芝加哥、圣路易、费城等。我去这些地方次数太多了,以至于蒙着眼睛我都能找到路。”他挥了一下手表示这些都不值再提。接着他突然看着乔治,仿佛他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样。然后他靠到跟前,在他膝盖上拍了一下惊叹道:“嗨,喂!不管怎样,你还好吗,猴儿?”
“哦,还行吧,你怎么样呢?其实我并不需要问这个。我在报上经常读到关于你的事。”
“没错,猴儿,”他说,“我混得还不错。但是,小子!”……他突然摇了摇头,咧嘴笑道……“所有的狗都会嗅得到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静静地说:
“我自一九一九年以来就在这里了——七年了,从事这项比赛已有不少时间了。他们没有能比我待得时间更长的。当你跑得足够多的时候,你的腿会表明这些的。”
“但,我的布拉斯大哥,你都说对了!哎呀,你看起来像个小雄马!”
“是啊,”内布拉斯加说道,“也许我看起来像个雄马,但我感觉自己就像耕田马。”他又默默地坐下了,然后用他的棕色的手在他的朋友的膝盖上轻轻地拍了拍,突然说:“不,猴子。你要像我这样一直从事这一行当,你就会明白的。”
“哦,行了,布拉斯,你不要开玩笑了!”当想起眼前这位球员只比他长两岁时,乔治说道,“你还是年轻的小伙子,对了,你只有二十七岁。”
“对,对,”内布拉斯加静静地回答。“但正如我说的,你无法像我这样在这一行当待这么长的。当然,科布和其他那些人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八年是平均数,而我在这里已经有七年,所以如果我能再坚持几年,我就不得不走人了,……他们的!”过了一会儿他用一贯的真诚口吻说道,“我不会走的,那决不行。如果明天要我走,我仍然觉得我干得不错。对不对,呃?”他温和地对已坐在膝盖上的孩子说道,同时用他强有力的手臂抓着男孩并舒适地摇着他。“老布拉斯干得不错,不是吗?”
“这就是我和布拉斯的感受。”默特尔说。她在这次谈话中一直来回在椅子上摇着,舒适地嚼着一块口香糖。“去年以来,布拉斯好像要被转卖掉了。他有一天在比赛前对我说:‘喂,老婆,如果我今天不进球,那我们就去旅行。’所以我说:‘去哪里呢?’他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不进球的话,他们会把我卖到河那边去,而且有些事表明这是迟早的事!’所以我只是看着他,”默特尔继续说道,“我说:‘那么,你想让我们干什么呢?你想让我今天去吗?’你是知道的,布拉斯如不进球,就不会让我去的——他说那是运气不好。但他只看了我一下,而我看得出他在思考什么,突然他下定决心说:‘对,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走。我的运气已经糟透了。绝不行,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的,因此你得快点。’唉,我去了,而且不知道会不会带给他运气,但最后竟真是带去了运气。”默特尔说着,在她的椅子上扬扬得意地摇晃着。
“她要不去就麻烦了!” 内布拉斯加轻声地笑着,“那天我四次有三次打中了,而且来了两个本垒打! ”“对啊!”默特尔同意,“费城的快速直球投手也参赛了。”
“他的确参赛了!”内布拉斯加说道。
“我知道,”默特尔继续说,一边缓缓地嚼着口香糖,“因为后来我听到一些男孩说,他就像从看台把他们背着手从看台上扔出去一样,一个男孩说,有一半时间,他们甚至找不到球,但布拉斯肯定看得到。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投中两个本垒打,那个投手不喜欢他这个。布拉斯投中第二个时,他竟然跺着脚,在那里像个疯牛一样来回奔跑。他看起来非常生气。”默特尔以她惯常的平和语调说道。
“他是我见过的气得最厉害的人!”内布拉斯加快活地大叫着,“我还以为他要在地上挖一个直通中国的洞呢……但事情就是这样。她说得对,那就是我最得意的一天。我后来听一个男孩说,‘布拉斯,我们都认为你会有所收获,你的确做到了,不是吗?’比赛就是这样。我看见贝柏·鲁斯几个星期都无法进球,但突然间他就做到了,看来自那以后他都不会失误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四年前。现在两个朋友再度会面,肩并肩坐在快速的列车上,谈着话,互相倾听着对方的近况。当乔治解释他回家的理由时,内布拉斯加吃惊地张着嘴看着他,朴素的脸庞与眉宇之间带着真切的关注。
“喂,对这件事了解多少!”他说,“对不起,猴儿。”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沉默了下来,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摇摇头说:“嘿!你姨妈是一个大厨师!我绝不会忘记这一点的!还记得她是如何喂饱我们那几个附近地区的小淘气吧?”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他的朋友腼腆地笑着说:“我非常希望在这一刻能有一把她做的可口饼干!”
内布拉斯加的右脚踝被包扎起来,一支沉重的拐杖支撑在两膝之间。乔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拉伤了肌肉,”内布拉斯加说,“我被解雇了。所以我想不妨趁机来看看亲戚。默特尔来不了,孩子要上学。”
“他们还好吗?”乔治问。
“哦,很好,很好,他们都很好,”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以切罗基族人的宽容微笑看着他的朋友说,“但我骨折了,猴儿。我想我无法站多长时间了。”
内布拉斯加现在只有三十一岁,乔治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内布拉斯加又自然地微笑着。
“那是棒球界的一个好小伙子,猴儿。我二十一岁时站在球场上,至今也有很长时间了。
这位球员的黯然退役带给他朋友的是一丝悲伤。对他来说面对这位强壮而无畏的人是严酷而痛苦的,这个昔日坚强无畏、以勇气和胜利面对生活的人,现在可能正在谈及如何准备接受失败。
“但是,布拉斯,”他提出反对,“你在本赛季做得和以往一样好!我已经在报纸上读过有关你的报道,记者们都报道了同样的事情。”
“哦,我还可以打球,”内布拉斯加安静地附和,“困扰我的倒不是进球,那是最不值得牵挂的。不管怎样,至少对我而言结局就是这样的,我与其他队友交谈的时候,他们说这就是他们的结局。”暂停了一下后,他又低声地说:“如果这条老腿痊愈了,我就会回到比赛中,打完这个赛季。如果我很幸运,也许他们会留下我再多干几年,因为他们知道我还可以打球,但他妈的,”他静静地补充说,“他们很了解我,他们已经把我的路给堵死了。”
当内布拉斯加说这些的时候,乔治看见他切罗基人的精神气质依然如他年少时一样。他乐观的人生命运观点一直是他伟大力量和勇气的来源。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甚至死亡。不过,看乔治脸上流露出的惋惜之情,内布拉斯加又笑了,并轻松地继续说道:
“结局就是这样,猴儿。只要你状态好你就会受到好的关照。一旦状态不佳他们就会把你丢开。妈的,我打不了球了。我曾经走运过。我已经走运十年了,比大多数人都走运。我曾参加过世界上最受关注的三项赛事。如果我能再坚持四年或两年……如果他们不让我走人或把我卖掉……我想我可能会东山再起。我和默特尔把一切都看透了。我得帮帮她的家人,我给妈妈买了一个农场……老人们早就想拥有了。
“我在泽布伦买了三百英亩的土地,也都付清了!如果今年我的烟草价格好的话,我能净赚两千美元。所以如果我能在联盟中再多待两年,再打一次世界大赛,嘿。”他的方脸面朝着他的朋友,带雀斑的棕色脸庞露出了笑容,正如他在孩提时一样,“……我们一切都会办妥的。”
“你的意思是你会感到满意?”
“嗯?满意?”内布拉斯加困惑地向他看了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布拉斯你已见识过、亲历过……大城市和蜂拥的观众、喊叫的人群、报纸、头条新闻、世界大赛,三月,在圣彼得堡又能见到所有的队友,还有春季训练……”
内布拉斯加哼了一下。
“嗯,什么?”
“春季训练。”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它?”
“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头三个星期,真他妈的没意思。当你是孩子的时候这倒没什么不好。你在冬天的时候体重增加得不多。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只需几天就可以达到身体的放松,然后就可以打球了。两星期以后你的身体就像散了架一样。但只要我挺得住就得等着上场!”他大声笑着,摇摇头。“老兄!当你第一次击中一个地滚球后,你会听你的关节在咯吱作响。过一会儿你的身体开始放松,而你继续加油直到肌肉的疼痛消失。到赛季开始的整个四月,你都感觉很棒。到五月时,你会觉得自己像着了火的房子,你会告诉自己,你和以前一样棒。到六月时,你仍然会保持强壮。在七月你上场,在圣路易的比赛中击中对方两个本垒打!老兄,哎老兄!”他摇摇头笑着,露着大板牙来。“猴子,”他对他的同伴静静地说,“你在七月里到过圣路易吗?”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严肃的黑色印第安人的表情。
“没有。”
“那就好,”他温柔而轻蔑地说,“你七月份没在那儿打过球。你上场击球,浑身汗流浃背,你走到前面寻找投手的位置,而你看到四个人。观众在看台上穿着长袖衬衣。当投手投球的时候,球不知从何处飞来,就像从看台上所有穿长袖衬衣的观众那里飞来一样。在你发现它时,它已在你的头顶了。哎,无论如何,你也得竖着脚全力以赴,用力一击,说不准还会打得着呢。你解决了一个快球。如果有两个基地供你们使用就好了。在以前,这是不可能的,但现在,听着,老兄!在四月时那里都是荒草,但到七月一日,”他简短地笑了一声,“妈的!那个场地上铺上了混凝土!当你第一次到那的时候那些家伙说:‘老兄,我们就待这吧!’但你还不得不继续走,你知道老板一直在盯着你,而如果你找不到另一个基地,你们就会有麻烦,这可能对比赛有影响。而在新闻记者席上的人们也一直紧盯着你,……他们说老克兰早就投入比赛了……而你可能正在思考着明年或进入另一场重要赛事……希望老天保佑不要被转会到圣路易。因此你得认真对待,你就像二十世纪队进入芝加哥赛场一样获得第二位,当你站起来看看你身体部件是否还在的时候,你不得不倾听第二个基地人的俏皮话:‘着什么急,布拉斯?担心你会赶不上退役球员聚会吗?’”
“好,我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乔治说。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哎,比方说!本赛季有一天我问一个小伙当时是几月份,当他告诉我是七月中旬时,我对他说:‘七月,他妈的!如不是九月,我会吃掉你的帽子!’‘那么,吃吧,他说,因为现在不是九月,布拉斯,现在是七月。’我说,‘那么今年肯定就是一个月六十天。这是我所感觉到的最长的七月了!’我告诉你,我不会错过的,因为如果我错过的话我就有麻烦了!在这行当你若变老,那肯定只会在七月,但你却认为在九月,”他沉默了一会,“但一般来说,如果你还能打球,他们会让你留在那儿的,如果你只能打碎一个烂苹果,而他们就不得不用胶水把你散架的部件粘起来,把你送到那儿去。所以如果我幸运的话,我还可能再打一两年球。只要能打这么长,他们也许会一直让我待在那儿,每次比赛中当老布拉斯击中一个地滚球后其他所有球员都会发出嘟哝声的!”他笑了,“我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但快了,我快要退役了。”
“那么当你不得不退出的时候,你不会介意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他坐在那里望着窗外新泽西州破旧工厂的景象,然后疲倦地笑了一下:
“老兄,这可能是你的一次火车之旅,而不是我的。听着,这一带我来去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不用看窗外就能告诉你我们正在经过哪个邮政区域。哎,他妈的,真的!”…… 他现在大笑着,声音和过去一样有感染力。“我过去一直在给它们编号,而现在我可以将它们一一指出。”
“你认为你会适应在泽布伦度过余生吗?”
“适应?”内布拉斯加的声音中依然有那种孩提时的轻蔑反抗语气。过了一会,他用一种吃惊而反感的神色望着他的朋友。“嘿,你在说什么?那可是世界上最棒的生活了!”
“你的父亲呢,他还好吗,布拉斯?”
棒球手微笑着摇了摇头:“哦,老人家快乐得像个负鼠。他一生都在做自己愿做的事。”
“他身体好吗?”
“如果让他上床睡觉就再好不过了。他壮得跟公牛一样,”内布拉斯加骄傲地说,“现在他还能跟狗熊进行摔跤并能咬掉它的鼻子!他妈的,真的!”棒球手带着一种坚定的神色继续说道,“他能把我认识的人中的任何两位从肩上扔过去!”
“布拉斯,你还记得当你和我是孩子时,你父亲是警察,他是如何同那些到镇上来的专业摔跤手进行比赛的事吧?那些人有几个也很不错的。”
“你小子那时的确在场!”棒球手点着头说道,“汤姆·安德森,昔日的南大西洋冠军,还有那个彼得森,还记得吗?”
“当然,他们把他称为保恩——无坚不摧的瑞典人,他过去几乎老去那儿。”
“对,正是他。他曾打遍了全国,他一直在那里,而且是那个行当中最棒的。老人家把他摔了三次,有一次还把他摔了出去。
“还有那个叫土耳其扼杀者的……”
“对,他也不错!不过他不是土耳人,他只是自己那么称呼而已。老人家告诉我他有点宾州钢铁厂波莱克或波胡克的派头。那就是为什么他变得那么强壮的原因。”
“还有那泽西巨人……”
“对啊……”
“还有旋风菲尼根……”
“对啊……”
“还有公牛达科他、得克萨斯吉姆·赖恩以及蒙面马维尔吧?你还记得那个蒙面马维尔吗?”
“记得,只有那个地方才会把这些人都吸引过去,那些全国到处游历的家伙把他们自己称为蒙面马维尔。老人家把其中两个摔倒了。只有真正的蒙面马维尔没有现身。老人家告诉我有一个真正的蒙面马维尔,但我想他肯定他妈的水平好得都不敢来利比亚希尔了。”
“布拉斯,你还记得在市礼堂的那个晚上吗?那晚你父亲正在与一位蒙面马维尔进行角力比赛。我们都坐在前排给你父亲加油,当他用手一拧蒙面人的面具,那个面具就掉了下来。而那个小伙子根本就不是蒙面马维尔,而只是在车站旁比柔咖啡馆上夜班服侍太太先生的希腊人。”
“对啊,哈——哈!”内布拉斯加把头朝后仰过去,大声地笑起来。“我差点把他妈的那个希腊人给忘了,但他就是那个人!全场人都嚷着要把他们的钱拿回去。猴儿,说真的,我很高兴见到你!”他把他棕色的大手放在同伴的膝盖上。“看来还有时间,不是吗?一切都会回来的!”
“会的,布拉斯,”乔治朝窗外闪动的风景看了一下,一丝悲伤与困惑袭上心头,“一切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