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我们也希望就在御殿场的附近啊。要走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啊!”
这是火车抵达御殿场的时刻。这个女学生抬起双膝,活像一只小蚱蜢,刚以为她要踢客车的地板,却只见她把脸紧紧贴在车窗上,目送着从月台上投来天真的注目礼的同学们,说了这么一句话,像要把寂寞的心绪驱散似的。
在御殿场站,这趟列车顿时变得寂静了。不是乘快车而是乘普通列车作长途旅行的人都会知道,一到上午七八点钟、下午两三点钟,列车都将满载着花束。一群乘坐火车走读的女学生,给客车车厢带来了一派多么明朗欢快的气氛。这种繁花似锦的时刻,又是多么的短暂啊。十分钟后,五十个少女将在下一站一个不剩地走光。然而,在乘坐火车的旅途中,我能与这么多县份的少女邂逅,留下了印象。
不过,此刻我不是长途旅行,是从伊豆到东京。那时候我住在伊豆山中。从伊豆到三岛站倒乘东海道线火车,我乘的这趟列车总是正好在这个如花似锦的时间。乘车人大都是沼津女校的学生和三岛女校的学生。我一个月要去东京一两次,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这群少女给我留下印象的就有二十余人。她们使我想起了当年上中学乘火车走读的心情。最后我连这些少女大体上乘坐第几节车厢也都记住了。
当时我也是乘坐倒数第二节车厢。少女所说的一个半钟头的路程,是指从沼津站到骏河站这段路程。她是骏河少女。凡是乘火车越过箱根的人都知道吧,骏河这座城市,山川对面有座大纺织厂,这纺织厂的女工常常是从窗口或庭院冲着火车挥舞白布。这少女大概是纺织公司的技师或是什么人的千金吧。她有个习惯,总爱坐在倒数第二节车厢里。她是最美丽、最快活的。
每天来回两次乘坐一个半小时的火车,她像小鹿般的身体简直无法经受得了这样的漫长旅途,而且一到冬季,天蒙蒙亮就得从家里出来,天擦黑才能回家。这趟列车到达骏河是五时十八分,但从我的角度来说,即使一个半小时也嫌太短了。我似看非看地注视着她,她要么聊天或同坐得稍远些的朋友开玩笑,要么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来翻阅或编织毛线。对我来说,时间未免太短暂。况且,距离到达御殿场站只有最后的二十几分钟了。
我和她一样,都目送着向雨中的月台走去的女学生们。时令已是十二月,电灯被打得湿漉漉的,在微暗中闪闪发光。远方黑魆魆的山上,山火的光鲜明地浮现了出来。
少女一改这之前的快活常态,开始同友人认真而悄声地对话。她将于明年三月毕业,然后准备进东京女子大学。她就是在同友人商量这件事。
列车抵达骏河,女学生们在这里一个不剩地下了车。我把脸贴在玻璃车窗上目送着她们。窗外下着大雨。少女从车厢走出来时,一个姑娘边喊“小姐!”边跑了过来,粗鲁地拥抱住她,不是吗?
“哟!”
“我等你来着。我本来可以乘两点的火车前去的。尽管这样,我还是想来见见小姐……”
而后,这两位少女打着雨伞,脸颊贴脸颊像要亲吻似的,竞相说个不停,仿佛忘却了天还在下雨呢。发车的笛声响了。姑娘连忙跳上了列车,从窗口探出头来。
“我去东京就能见面吧?请到我们学校宿舍里来!”
“我去不了啊!”
“啊,为什么?”
两人各自挂着一副悲伤的脸孔。姑娘似乎是纺织公司的女工。大概是辞掉公司的工作到东京去吧,她为了同这个女学生相会,在车站上足足等了近三个小时。
“东京再见吧。”
“嗯。”
“再见!”
“再见!”
雨,把女工的肩膀打得湿漉漉的。女学生的肩膀大概也是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