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夏天。每天清早,上野不忍池里的莲花蓓蕾发出可爱的声响,花朵绽开了。
这是夜间在横跨不忍池的观月桥上发生的事。
凭倚桥栏纳凉的客人密密麻麻,犹如一堆堆念珠。正吹拂着南风。大街上,连一般冰铺的布帘都松弛地耷拉下来,一动不动。就是这种时候,这里也微风习习,好让二尺金鳞的鱼儿看见投影在池子里的月亮。不过,这不是足以把沉甸甸的莲叶吹翻过来的风。
纳凉的客人中,有些是常客。常客熟悉风向。他们快快地过了桥,来到风道,跨坐在金色的桥栏上,探身桥外。然后脱下木屐,打着赤脚,把木屐并排在一起,将身子落坐在上面。而后摘下帽子,要么放在膝上,要么摆在身旁。
广告霓虹灯在池子的南面流闪着亮光。
宝丹
推土机
宇津救命丸
狮子牌牙膏
手艺人模样的纳凉客谈论着这样的故事:
“连霓虹灯的字也是宝丹的最大……那是家老字号啰。”
“那是宝丹总店吧。”
“近来宝丹也冷清了。”
“不过,那种药还得数宝丹的最好。”
“是真的吗?”
“是啊。仁丹是全靠广告推销的嘛……”
这时,有人喊道:“啊,糟了!”
只见一个小伙子在四五米远的前方,双手抓住桥栏瞅着桥下。麦秸草帽漂浮在水面上。
附近的纳凉客不约而同地轻松地笑了。掉落帽子的男人涨红着脸,想要走开。
“喂,喂,你!”
传来了严肃的呼喊声。喊人的汉子揪住了掉帽人的和服袖管。
“捡起来不好吗?不很费事嘛。”
掉帽人愕然地回头望了望这个瘦削的男人,马上用微微的苦笑掩饰过去了。
“算了。这样反而更好,可以买顶新的。”
“为什么?”
这是一种特别尖锐的语调。
“不为什么。这是去年的旧货,也该买顶新的了。再说,弄湿了,麦秸被水泡涨了。”
“趁还没被水泡涨赶紧捡起来不好吗?”
“想捡也捡不了啊。算了。”
“怎么会捡不了呢?就这样双手抓住桥栏,用脚往下够不就可以够着吗?”
说着,瘦汉子把屁股探出池子,做出一副悬下去的模样。
“我从上面拽住你的一只手。”
瘦汉子这副模样逗得大家都笑了。三四个人站起来,走了过去。他们对掉帽人说:“你呀,捡去吧。让池水戴帽子也不顶用嘛。”
“是啊。偌大的池子戴上一顶小帽也无济于事。简直是茉莉花喂牛,帽子喂大池啊。还是捡起来吧。”
掉帽人面对越聚越多的围观者,露出了敌意,说:
“就是捡起来也不能用了嘛!”
“捡起来看看。实在不能用,送给乞丐也好嘛。”
“倒不如一开始就落在乞丐的头上好啰。”
在人们的笑声中,瘦汉子显得非常机敏,非常认真。
“再磨蹭不就漂走了吗?”
于是,他一只手抓住栏杆,一只手伸向水面。
“来吧,攥紧这只手……”
“把它捡起来吗?”
掉帽人的口气,仿佛不是自己的事似的。
“是捡起来。”
“那么……”
掉帽人脱下木屐,做好了准备。
“请攥紧我的手。”
围观的人深感意外,笑声戛然而止。
掉帽人用右手攥住瘦汉子的手,将左手搭在桥栏的边缘上,双脚顺着桥桁滑下。而后,将整个身子垂了下去。他的脚够着了水面。他用双脚把漂浮着的帽尖夹住,然后用一只脚的脚趾夹住帽檐,使劲地抬起右肩,将左手肘撑在桥栏边缘上,左手猛拽住右手。
这一瞬间,水柱腾起,他扑通一声沉到池子里了。
原来攥住他右手的瘦汉子忽然把手松开了。
“哇!”
“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
正在拥挤着围观水面的观众这么说着,自己也被后面的人推搡,扑通扑通地掉进池子里了。
瘦汉子的大笑声,仿佛穿过这些喧嚣,清晰地传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
那个扬声大笑的汉子倒在地上,像条黑狗似的从白桥向黑魆魆的市街跑去。
“他想逃跑!”
“他妈的!”
“那不是扒手吗?”
“是个疯子吗?”
“是个便衣警察吧。”
“……”
“……”
“那是上野山上的妖怪天狗啊。”
“那是不忍池里的水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