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的人抬起头,茫然地随着他的手看去。那一刻,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居然真的出现了一幕梦幻般的场景——世界在倾覆,大海在沸腾,火和巨石从天而降,仿佛无数流星。然而,在天和地的尽头,居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门!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回荡在天宇,低沉,肃穆,宛如丧钟。钟声里那道门在缓缓打开,从中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坍塌的世界朝着那里飞速流逝,被吸入、消融,再也不见。在成为一片废墟的世界上,云集着黑翼的军团。
“那才是终点啊,薇薇安。坚持住,走到那里去吧!去战斗吧,上帝会回报你的牺牲!你的人生将会有更美好的结局,绝不要就此安眠!”
Chapter 25 空城
北纬46°14ˊ00〞,东经6°03ˊ00〞,欧洲,瑞士和法国交界处的黑暗地底。地下100米深处,巨大的机械仿佛魔兽一样蛰伏着,周长为27公里的圆形轨道缓缓展开,通向不可见的彼端。LHC的通道中放置着两个质子束管,被超导磁铁和液态氮包围着,管中运转着高速的质子流,每一次环绕的时间为75ns(纳秒)。
“现在预热还没完成,我们将在轨道中放入较少的粒子团,然后渐渐提升到目标值。”黑暗的实验室里,有人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字对身边的人开口,“到时候,两束质子将分别被加速到7TeV(7万亿电子伏特)的极高能量状态,对撞时产生的能量几乎可以媲美宇宙大爆炸后的状态。”
“在日内瓦地底出现一次宇宙大爆炸?”另一个人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以人类的力量去挑战上帝的领域,太不敬了。”
“科学也是一种信仰,神父。”那个人耸了耸肩。那是一个英国人,大约五十岁的模样,有些发福,然而眼神却闪亮,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欲望。机器开始缓慢地运行,在寂静的地下实验室里听去,仿佛是遥远的地方下着细雨,沙沙地响。
“听啊,”他喃喃着,“多么美妙,那是物质被加速和分解的声音!”
“氮气已经注入完成了么,埃文斯博士?”龚格尔神父却煞风景地打断了这个诗意的描述,“密钥已经插入,LHC在启动后多久可以完成预热?”
埃文斯博士停止了抒情,想了想,皱眉道:“三个月吧。上次用了四个月,这次应该可以快一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能有什么意外!现在已经是九月底了,必须要在12月21日之前完成第一次对撞!”龚格尔神父的声音严肃而凌厉,“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一定不能出任何意外!”
“我比你还急呢!”埃文斯博士搓着双手,嘀咕着,“虽然天野站在了我们这边,但要瞒住委员会那帮家伙可不容易,如果不能顺利地快速启动,我的职业生涯就完蛋了。要知道,已经有三位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士答应提名我参评下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了。”
“呵,”龚格尔神父冷笑了一声,“末日到了的话,诺贝尔奖还有什么用?”
“你真的相信有末日呀?”科学家忍不住诧异起来,讽刺道,“这是你们宗教界人士的迷信吧?居然还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把触手都伸到我们这边来了,你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呀?擅自启动LHC,可是会出大事的!”
“愚蠢的人啊……算了,”龚格尔神父摇头叹息,“看在我给了你两千万欧元的分上,博士,麻烦你闭嘴不要多问了,可以么?”
埃文斯博士的脸上显出尴尬之色,不再问了。然而,这时屏幕上的数据却忽然出现了异常。粒子束波动剧烈,显示有外来的能量进入。通过监控仪器,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的轨道内部忽然有一缕光出现,从极其远的彼端摇曳而来。
“天啊,”埃文斯博士吃惊地叫了起来,“难道又是氮气泄露了?”
他连忙拉下手动控制闸,然而那束光的速度却惊人的快,一下子便穿透了质子束管,朝着他们所在的控制室飞来!
“小心!”龚格尔神父长身而起,一把将博士拉到了身后,用右手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低低祈祷,平推出去——十字光芒从中四射而出,仿佛一道屏障迅速展开,“唰”的一声将闯入的东西拦截了。那东西发出了一声悲鸣,如受重击,颓然地落在了地上。原来那是一只白色的鸟,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在地底的黑暗里宛如神灵。它不知从何而来,就这样穿透了CERN地面的实验室,沿着LHC巨大的集束管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埃文斯博士被方才那一瞬间的变故吓住了,这还是这个科学家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超自然现象。他瘫坐在地,看着那只飞入控制室的奇怪的白鸟,半晌才说出话来:“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飞进来的?”那只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鸟瞳居然是淡紫色的,仿佛人一样通灵。“Dream Bird,梦鸢。”龚格尔神父低声道,仿佛认识这个东西,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垂落的脑袋,“怎么啦?为什么忽然来到这里?加百列还好么?”梦鸢低鸣了一声,将合拢在背上的翅膀吃力地打开,身体倾斜向地面。那一瞬,鸟背上仿佛有一个结界打开了,一个人滑落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躺在控制室的地面上,气息奄奄,满头美丽的长发如同纯金般铺开。“天啊……它……它还带来了一个美女!”埃文斯博士不可思议地惊呼。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日本人天野对眼前这个神父的敬畏是有理由的——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超出于定律之外的东西存在!埃文斯博士好奇地上前,刚看了一眼,就如遇鬼魅般地倒退了几步。地上的那个美女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眼珠,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了两行鲜血来。
“神、神父……”她的喉咙发出模糊的声音,对着他伸出手来。
“加百列!是你?”龚格尔神父惊呼起来,上前一步抱住她,将手按在她的后心上,连声道,“我的孩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中国之行出了什么事?”
美女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只能用尽全力,将紧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放在了神父的手里:那是一张被揉皱的旧照片,残缺不全,依稀看得出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女婴,微笑着站在蔷薇花下。
龚格尔神父看了一眼照片。他认得其中那个年轻女子:那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是米迦勒的爱人。他昔年最钟爱的大天使长曾经为了这个女人罔顾社团规定,秘密和她结婚并生下了孩子,还隐瞒了五年之久。
当时,身为社团的最高领袖,他自然无法无视,只是还没来得及为此事惩罚米迦勒,他就战死在了洪都拉斯的蓝洞里,再也无法回来了。
很多年来,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四大天使长是社团的砥柱,他们都曾经在圣殿宣誓将弃绝人世凡俗之爱,全身心侍奉上帝。而米迦勒违背了誓约,缔结了世俗的婚约,所以他受到了神的惩罚,失去了一部分的灵力。在那一战里,米迦勒的力量明显削弱,以至于无法及时通过瞬间打开的黑洞返回人世——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他估计也不会战死在异世界里吧?龚格尔神父怔怔地看着这张照片,心潮起伏。那个中国女人美丽而安静,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她怀里的孩童在花下微笑,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芒,竟然令他一阵恍惚。照片里那个女婴,是米迦勒和那个女人的孩子么?这次让“白之月”的人大动干戈的,也是这个女孩?
在米迦勒死后,这一对母女拒绝了社团的补助,默默无闻地生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甚至连社团在十年的保密期过后都不再跟踪她们了。而“白之月”为何会关注她们,并且牵动了异世界如此大的力量?
“看……看看……这里……”加百列说不出话来,用染满了血的手指用力地指着照片背后,眼神里满是焦急,“这里!”
龚格尔神父翻过这张照片,发现后面还附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社团内部采用的密文,依稀是米迦勒的字迹。然而字迹已经被血迹浸透,又被火灼烧,很多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龚格尔神父看着加百列拼死带回来的两张纸,将手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读取着这个无法说话的人的内心。然而,她喘息着,还是拼尽全力开口说了出来:“神父,夏微蓝她、她……不是米迦勒的孩子!”
“什么?”神父失声道,“她是谁?”
“上帝啊……她、她居然是……”加百列开启着满是鲜血的嘴唇,在神父耳边喃喃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那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全部的力量。
当她失去知觉倒下后,龚格尔神父的眼神变了。
“怎么会这样?”老人在黑暗的地下实验室里抬起头,喃喃自语,脸上有多年来罕见的震惊。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看,眼神里渐渐有一点光亮起,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几乎燃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沉稳冷静的老人忽然间大笑起来,震惊而狂喜地低下头,不停亲吻着手里的十字架,虔诚而感激,语无伦次,“感谢上帝……感谢上帝!米迦勒,我的孩子,你是好样的!”
神父眸子里燃烧的光吓到了一边的埃文斯博士,他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龚格尔抱起昏迷的女子,头也不回地对这个英国人道,“LHC的启动交给你了,事情紧急,我要立刻去一趟中国。预热完成后立即通知我。”
“啊?”埃文斯博士目瞪口呆,不由得失声道,“喂,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LHC是个庞然大物,我一个人来操作,万一出错呢?该死,我不想一个人扛啊!”
“放心,我会请天野弥生来这里帮助你。”龚格尔神父回过头,眼神严肃,“此刻中国那边的事情非常重要,我必须亲自前去,稍微晚一点就会出大事,所以LHC的预热就交给你们了。但是,启动之前,一定要听我的命令!”龚格尔神父一手抱着昏迷的下属,一手摁下了开启的按钮,走出密闭的实验场,回头扔下了最后一句话:“努力啊,埃文斯,就算是看在那两千万的分上也好。末日来临之前,所有人都要同舟共济。”
“末日?”埃文斯博士喃喃着。真的有末日么?他不知道。他只是为了巨额的金钱,以及掌握在克兰社团手里的他贪污的证据,而被迫和这个神父合作的。此刻,在空无一人的地下实验室,听着巨大的仪器运行的声音,他不由得一阵心虚。居然要背着各国领袖秘密启动LHC?!这台集中了世界各国力量的超级仪器,当初研发它的目的是为了模拟宇宙大爆炸最初的模样,以便于发现上帝粒子。然而,它同时也有着超出世人想象的力量,一旦开启,让两束粒子在极大的加速度下对撞,湮灭,会产生极其惊人的结果,据说甚至会撕裂时间和空间,产生“虫洞”。——克兰社团耗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控制这台机器,究竟是准备做什么?是要自己创造人类的末日么?2012年10月1日,国庆节,面外有烟花燃放。大雨连续下了两个月,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绝大部分的市民都选择待在家里,或者干脆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天色阴霾不散,即便是国庆节的烟花,也在暴雨中显得零星散乱,毫无热闹的气息,和历年国庆大相径庭。
“真是一座不祥的城市啊……末日之战将从这里爆发吧?等待战争的时间可真是难熬。”塞着耳机的男人站在空荡荡的旋转餐厅里,隔着落地玻璃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幕,开始怀念那个戴着眼镜永远微笑的银发同伴来,喃喃着,“拉斐尔,要是你还在这里,我们至少可以玩玩纸牌、谈谈女人吧?”他的手指在空中灵巧地翻动,一张张纸牌刷刷地从左手弹出,精准地落入右手,连成了一条直线,令人目不暇接。作为社团里与拉斐尔关系最好的朋友,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听到的消息是拉斐尔在中国受了重伤,半边身体几乎都废掉了,被秘密送去医治。最后的战争尚未打响,却失去了一个同伴,也未免太令人低落了。
“你都还没来得及和那个女人表白吧?”乌利尔嘴角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不要就这样挂了啊……加百列那个女人那么难搞,你总要活得长一点才能有时间攻克堡垒啊,是不是?”
“啪”,最后一朵烟花冲上了雨幕,升入了乌云里,然后绽放。光从浓重的乌云里透出,微弱地照亮了一下,然后整个城市重新归于寂静—一阴暗的云层深处被瞬间照亮,那里面,隐约看得到无数的黑影在游弋,仿佛巨大的蝙蝠。乌利尔的眼神蓦地锐利起来,似有一把刀蓦地拔出。窗外大雨无穷无尽。从两百多米高的天际明珠顶楼看过去,云层几乎与视线齐平。云里不时有闪电落下,击向城市的各个角落。乌利尔站在S城最高的天际明珠楼,伸手打开了窗。暴雨顿时倾泻而入,像鞭子一样抽了过来。然而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所有的风雨都无法透入。他迎风站着,看着脚下的大地,沉吟。——自从天坑蔓延的那一天起,S城就一直没日没夜地下着大雨,从没停过。城市的捧水系统根本跟不上这样持久而暴烈的降雨量,从天际明珠顶楼看下去,整个城市已经陷入了一片汪洋,不要说那些小巷,甚至连大道上都积了半米多深的水。
“咔嚓”一声响,一道雪亮的电光从乌云里击落,落在两公里外的城市某处——那里是一大片废弃的工业园区,闪电落在钢铁的棚架上,划出了一道刺眼的光。然而乌利尔却敏锐地发现,在闪电过后破旧的厂房深处有第二道闪电一掠而过,似是刀锋的光亮,瞬间消失。
“我们的人今天全回来了么?”他忽然问。
“截止到下午5点30分,今天出去的63个人已经回来了57个,”助手在一边汇报,“剩下的6个至今没有消息,也联络不上——他们那一组负责搜查的是仓九路的工业园区。”
“仓九路……估计那里出事了。”乌利尔看着刚才闪电落下的地方,眉头紧蹙,“昨天还只有5个人失去联系……看来伤亡是越来越大了。”他们自从进入这座城市,便马不停蹄地派遣人手搜寻,希望能尽快找到那个叫夏微蓝的少女。然而,他们一进入这里,立刻就遭遇了来自“白之月”的敌对力量。那些躲藏在暗影里的敌人从未停止过对他们的攻击。每一次行动,每一次搜索,他们都会遭到猝不及防的袭击,人员伤亡逐步扩大。这两个月来,他们已经历经大小巷战九十余次,双方伤亡惨重。
然而,谁都没有找到那个叫夏微蓝的女孩。
“那群家伙……”乌利尔看着乌云,咬牙道,“该死,阴暗里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