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一下,卫庄缓缓地,收敛了笑意,然而那层冷锐依旧停留在眼角眉梢。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负手回过身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重逢——薛小姐成了武林中人,带人携剑前来争论江湖是非?有意思,真有意思……我记得令尊最看不起的便是江湖人,是也不是?”
“修道之人尘缘已断,卫公子何必多问世俗往事。”华璎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然而秀眉微微一蹙,似乎有一丝丝的痛楚钻入心底。
看到了四周大师姐和众位师妹们好奇探究的眼神,华璎不想再说下去,长剑平举:“华璎今日冒昧前来,是要将同门姐妹带回。青鸾花是白云宫之宝,能否赠与、全在师傅一念之间,卫公子若是讲理之人,便不该强行扣留人质。”
“我本就不是讲理的人——你应该知道。”他唇角有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看她,长袖一展,卷起案上的长剑,铮的一声入手扣紧,“话不投机。如此,那么按照江湖规矩,剑底分高下便是——
“华璎道长,请教了!”
长剑入手,在楼中流出万缕清辉,如同流光飞舞。卫庄振眉冷觑对面道装的女子,看见她脸色白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的咬了咬下唇,贝齿噬得朱唇一片惨淡。
毕竟没有什么江湖经验……虽然手里拿着凝碧剑,只怕还没有杀过一个人罢?
然而那个熟悉的动作,还是让卫公子振起的眉峰微微收敛了一下,瞬忽之间,有什么又冷又锐利的东西、如同钢丝一般蜿蜒刺入他心底。
※※※
“我捡到了就归我,为什么要还给你?”
七年前,西子湖的疏柳冷月下,他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握着那卷脆黄的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用如此无赖的口吻对着树下的少女说。
那时“惊神一剑”的名号震动江湖已有三年,一袭紫衣来去于江湖之间,只凭掌中的剑快意恩仇、笑傲天下。
他卫庄虽然不拘于甚么江湖道义,但是这般强占一个女孩的区区一本书,却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果然,他看见柳树下那个提着琉璃灯的少女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无措的咬了咬下唇角,一顿足:“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啊……”
顿足的时候,她手里的琉璃灯猛烈的颤了一下,灯火明灭,映得少女的侧脸美得几乎不真实——一个恍惚,他居然想起了此地的种种传说,比如白娘子,比如梁祝和西子。
临安,本是传奇之地,然而他却在此遇到了他的传奇。
“我给你银子,你把书卖给我好不好?——没了书,父亲知道了可了不得呢。”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她认为唯一能解决的方法。眉目间满是委屈,几乎要哭出来,偏偏硬生生做出平静从容的样子,怕被人看轻了,让他看了忍不住要失笑。
真是天真到无知的女孩子,只怕又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如此荒僻的地方遇到陌生男子,居然不知道害怕,还为了一本书如此认真的争论?
他想笑,然而一笑就感觉右胸的伤口被扯得剧痛,想想自己也是,今日刚料理了那样厉害的对头,趁着长江水帮的人没有追上来,该是好好养伤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和一个稚气未脱的丫头开玩笑?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卷丢给了她:“好了好了,可别哭啊……喏,还你就是。你快回家去,别让爹娘担心。”
她连忙伸手去接,接到手里,先自吃了一惊:脆黄的书卷上,有一片殷红的艳色,刺目惊心。
“哎呀,你弄脏了我的书!”她蹙起了秀眉,连忙拿出绢子去擦拭书页,然而很快的,白色的丝巾上也染上了一片,温热而湿润。
那是、那是——血?
她心里蓦然害怕起来,握紧了书卷丝巾,抬头向树上那人看去。
“咳咳……不好意思。捡来放在怀里,刚才受伤时溅上了。”树上那个紫衣的男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靠着柳树坐着,将一直捂在右胸上的手放了下来——满襟的鲜血,从手指间沿着衣襟、树干缓缓流下来,一片殷红。
她还看见他的身侧搁着一把剑,古朴简洁,然而却有令人惧怕的凌厉气质从中渗出。
——他、他难道杀了人?
抓紧了书卷和琉璃灯,女孩惊惶失措的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她在寂静的荒野里听到了人声。
抬起头,就看见前方有一行火把和灯笼,远远的沿着白堤蜿蜒过来。风里传来了刀兵的铿锵声和搜索的叱喝声,声势不小。
“该死的,这么快就追到这里了……”她正惊慌之间,却听到树上的紫衣男子低低说了一句。耳边风声一动,却看见那个人已经从树上一跃而下,站到了她身边,负手握着那柄冷芒四射的长剑,淡淡道:“你快走,被卷进去就麻烦了。”
惨淡的月光下,映着琉璃灯明灭不定的光,她有些怯生生的看着这个人,血从他衣襟上一直流下来,染上地面。而他的目光却是雪亮的可怕。
那一柄剑,在他手中流转出清光万千。
前方的人群渐渐逼近,火把照亮了一湖澄净的碧水。她看见那些人都拿着亮晃晃的刀枪兵器,似乎是一路追得急了,每个人的脸色有些扭曲狰狞。她吓得腿都软了,只是呆呆的看着围上来的人。
“在这里!姓卫那个小子在这里!兄弟们,为帮主报仇啊!”火把的光投射到了她脸上,她有些惧怕的退了一步,躲到那个紫衣人身后的阴影里,听见那一群人中有人高声大喊。
“唉……”看着那群人,又看看脸色苍白呆看着的少女,紫衣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今晚本来已经够麻烦了,居然还要捎带上这样一个累赘?
她手脚都有些发软,然而依然下意识紧紧握住那卷书。忽然只觉得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的飞了起来,等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柳树上。
“你好好在上面呆着,别乱动,等我料理完了他们再送你回去……唉唉,真是的,麻烦死了。”一边叹息,那个紫衣人解下头上的银色丝绦,束紧了头发,将丝绦的末端咬在嘴里,眼色冰冷的看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