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血脉中的恶瘤,可是胎里带来的?”看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伸出来,放到了药枕上,青茗轻轻将指尖放了上去,边诊边问。
“不错。自小,那些大夫都说,我是活不过二十岁的。”萧忆情倒也看的开,淡淡一笑,“可你看,我也不好好的活到了二十六?”
觑着楼主苍白清俊的脸,青茗心里倒是微微一怔,心知虽然说得随意,但是为了延长这几年的寿,眼前这个人不知受了什么样的苦。于是暗自叹了口气,细细摊开他的手,诊脉。
“墨大夫也说了,这个病眼见的是没法治了。”看着她蹙起的眉头,萧忆情笑笑,“真抱歉,让小姐来看这种神仙才能治的绝症,没的辱没了薛家神医的名称。”
青茗也是笑笑,将药枕收起,复细细端详了一回对方的气色,才道:“薛家女子是不外出行医的…我治的如何,和薛家的声名可无关系。”一边说,一边复又问了些细碎的起居饮食问题,以及平日常用的药丸,点头叹道:“公子原是一贯用心太过的人。”
翻检药方,忽见里面有“天枫玉露丹”一味,不禁略微怔忡,轻轻道:“墨大夫之名委实非虚,虽说隐于草莽,医术却比大内御医不遑多让——以公子如此体质,能坚持多年操持楼中事务,大半仰赖墨大夫疗理罢?”
萧忆情颔首,叹息道:“近来,连墨大夫也说,这病是膏肓了。只教我用内息运气调理,丹药的药力恐是无法到达内腑。”
“那我先开个方子,服用半月试试——本来药中有一味‘龙舌’,最是对公子病症,可惜生在洞庭君山绝壁,不见于人世已有五十年,恐怕已经绝种了吧…可惜可惜。”青茗也不客气,直直道来,一边提笔写了药方子,一边叹息,“恕我直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少操劳费神,公子这样的身体,能保命就是上佳的了。”
“这如何行得通…有偌大一片家业势力,竟是让人片刻也闲不得。”陡然,对面的萧忆情微微笑了起来,“要我什么也不做,和现下就死了有什么区别?你看,才闲了半日,便又积了这许多。”他一边笑,一边复又翻开了旁边大堆的文卷书信,忍不住又拿起了朱笔。
“公子竟是不将自己的死活放心上的,那么我再说何益?”青茗也变了脸色,一把扯过他手中的书,扔到了一边。她不懂甚么江湖规矩,自也不知武林中无人想象,有人居然敢对听雪楼主做如此的举动。
她只知道自己手中的书还未扔出,脸颊一冷,两柄寒气逼人的利剑已经贴上了脖子。
“没事,你们退下。”对面的萧楼主脸色仍然是淡淡的,对着她身后不知何处闪现的两名黑衣人道,青茗怔忡之间,又陡然觉得寒气在瞬间褪去,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属下无礼,吓到薛姑娘了。”说话的却是女子的声音,青茗转头,看见一袭绯衣从廊下款款过来,那个被称为“靖姑娘”的女子走了进来,脸色淡淡的对自己招呼了一声,然后过去,抱起了案头的一堆文卷牒报,冷冷对萧忆情道:“近日你一直不让我沾手楼中事务,想来是对我有疑心不成?”边说着,边抱起文书走了出去。
“抱歉,都是江湖习性,让姑娘受惊了。”看见阿靖离去,萧忆情竟是半天才回过神来,本来是面对生死也波澜不惊的眼神中,一时间也莫名的黯了下去。
在楼中也过了一月有余,青茗渐渐对于楼中几个经常露面的人熟悉起来:看上去风流倜傥却心计深沉的,是二楼主高梦非;那个平日处理楼中事务的,则是三楼主南楚。还有一些人,比如当日用剑对着自己脖子的剑客叫石玉,还有一个才十六岁的谢冰玉,听说本来竟是尚书的千金。
那些江湖门派,居然如此的复杂。
那个绯衣的女子阿靖,虽然也是楼中的领主,却不见她平日忙些什么。只是萧忆情对于她却始终似怀了几分的忍让,即使是他平日看着她的眼神,都似乎有极重的心事在里面。
青茗常想:如果萧公子的病情再加重,那至少有大半是被这个女子累的。
那样风度气质的公子,其实完全不应该和那些江湖人士混为一类呢。
或许是听了她的劝告,萧忆情这几天倒真是闲适了下来,不再多过问楼中的事情。那一日,午后,她坐在花园的长亭里和他对弈,彼此都是很静的人,熟悉了以后就相处的来。
“近日似乎是没见到靖姑娘的样子。”青茗拿棋子轻轻敲着水榭的栏杆,一边看着棋盘头也不抬的随口问,“她近来忙?”
“前几天她主动请命去了洞庭,去办一件事。”萧忆情拿了片白子,放到棋盘上,但是一说起这件事,似乎开始心不在焉,“你知道,她很能干,很多事情要她才能做好。”
“洞庭…”青茗喃喃了一句,琢磨了半天才回了一手——萧忆情的弈术明显高出她许多,这一局眼看又是输了,“对了,我说过的那味‘龙舌’倒也在洞庭…只是恐怕已经绝迹了。”
“龙舌,龙舌…洞庭…”萧忆情却是一连重复了几遍,脸色忽然苍白了,“她,她原来是——”他猛然立起,衣襟带翻了棋盘也不管,青茗正待询问,却发现一阵风过一般,那个轻裘缓带的萧楼主已经不在当地。
“啊,这就是所谓的‘武功’?”她忍不住的轻叹,想不到这个病弱如此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神奇的武功。
“萧楼主要出门?”半日不见那人,心里竟有些放心不下,四处打听着,知道她是请来的医生,好容易才有一个丫头怯怯的告诉她,仿佛担了天大的干系。
“那如何使得!他那样的身子,还能禁得起车马劳顿?”她大惊。
“楼主想做甚么事,哪里能挡的住。”丫头叹了口气。青茗顿足,转头就往外跑去。
在白楼下,她好容易赶上了正领着手下要出发的萧忆情,一把上去拉住了马头:“你去也由得你,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只是去洞庭一趟而已,江湖中的事,和姑娘无关。”他竟换上了一身劲装,英武逼人,眼里焕发出了刀锋般的冷光,让青茗不自禁的有些陌生起来——“我只是怕你半路上就撑不住!”她也有些懊恼起来,忘了上次对他不敬带来的后果,顶撞,“薛家的大夫,还从未有过放病人满街跑不管的!”
终于,那个眼神如同刀锋般的男子笑了起来,退让般的道:“也好——”便命人在备马去,却看着她,点了点头:“姑娘可真不像深闺里出来的女子。”听不出他是赞赏还是讥讽,青茗扬起头,傲然道:“青茗虽说不是男子,但是行医也是有将近十年,甚么样的事没见过?”
萧忆情终于出声的笑了起来:“有时候,姑娘还真有三分象她。”
象谁?那个绯衣女子吗?
她想问,但是马已经牵了过来,她忙忙的上了,便随那一队人出发。
“快!”已经是到了荆州境内,但萧忆情仍然是毫不放松的催促大家赶路。青茗更是担心的看了他一眼,这一路来,他和手下所有人一样餐风露宿,星夜兼程,然,让她这个大夫都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都撑住了——那样病弱贵公子似的人,骨子里居然有那样的活力。
“靖姑娘有危险吗?”终于,她忍不住问了。
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睛深处却有一丝丝的烦乱,低声道:“江湖上的事,姑娘知道多了也无益——”他说着,却狠狠打马,那马立刻箭也似的出去了。
“喂,可你是我的病人呀!”她不擅骑术,落在了后头,一时急得便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