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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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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北京正在刮沙尘暴,空气浑浊,能见度差,所有人都戴着口罩,车窗外黄澄澄一片,连天空都看不清。
    同事将她送回家,老板让她休息一周再上班,毕竟她行走还有点不便。
    家里很干净‘钟点工按时来替她做清洁,收拾得整整齐齐。
    报箱里塞满了报纸,物业看到她回家,送了一堆她的快递上来。
    意外地发现有大学同学寄给她的礼物,附着字条:“看到报纸才知道你出了意外,愿早日康复。”
    日期已经是好多天前。
    她也上过一次头条了,以经纪人的身份。报纸上写得很夸张,因为汪海刚刚出了事,她又撞车。
    小费不续约的消息差不多已经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有人说她与小费有矛盾,因为Marilyn带了小费多年,换她做经纪人后,小费对她有各种不满,所以才会不续约。
    小道消息满天飞,她许久没有上网,看一眼各种新闻,只觉觥怪陆离,莫衷一是。
    在客厅里拆快递,有个快递封很轻,她原以为是空的,倒出来一看,原来是个护身符。
    没有别的字条,她把快递封外头粘的单子看来看去,字迹早就已经模糊不可辨认,发件地址也语焉不详,只有收件人她的名字还没有被磨光,清晰可辨。
    她认出他的字,写“昕”字的时候,他习惯将“斤”字的那一撇写成横的。
    他有一点点小迷信,其实在这个圈子里,每个人都会有点信仰,他每年都会去五台山拜佛,今年还没有去过。
    不,他去过了,还给她求了护身符。
    不能相见,所以快递给她。
    文昕将快递单撕下来,慢慢抻平。她有他的很多签名,大部分是签名的照片或海报,送给粉丝或者朋友的礼物,总会有记者被朋友请托,问她来拿。
    可是他写她名字的时候,非常少。只有一次,他怕自己的剧本跟她的弄混了,于是在她的那本封面上替她写过她的名字。他把“斤”字的那一撇写成横的,为此她还说过他:“这个字不是这样写的。”
    他完全不在乎:“我一直都是这样写的,别人不这样写更好,下次你看到,就认得是我写的了。”
    文昕将快递单夹到一本书里,塞进书架上。
    日已黄昏,客厅有一扇窗子是朝西的,所以阳光很好。
    连风沙都静下来。
    她倒水吃了一堆药片,大部分是钙片和维生素。
    她只会想他一个黄昏了,最后一个黄昏。
    太阳一分一分地落到高楼后面去,光线渐渐黯淡,路上的车逐渐多起来。
    中学时代爱看武侠小说,金庸和古龙的作品都看了个遍。
    《书剑恩仇录》是她看的最后一部金庸作品,因为所有同学都告诉她说,这部不好看。
    她也觉得确实不怎么好看,比起金庸其他几部巅峰之作来,差好远。
    而且她不喜欢香香公主。
    那个女人太没个性,除了美,简直一无是处。
    她喜欢霍青桐,快意恩仇,即使心痛得吐血,也会骄傲地离去。
    可是陈家洛爱的是香香公主。
    在长城之上,他们相游的最后—个黄昏。
    香香公主哭着说:“大哥,大哥,太阳落下去了。”
    十六年后,杨过在断肠崖上,看着太阳一分一分地落下去,知道小龙女终究是不会来了,顿时万念俱灰。从此两鬓灰白。
    一首老歌总是喝,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
    那是两情相悦的时候,只争刹那朝夕,不求天长地久。
    白头到老,多么奢侈的愿望。这世间很多很多有情人不可以在一起,有的死别,有的生离。每一秒钟,都有无数人离开自己的爱人,孤独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所以她只纵容自己这么一小会儿,她只会再想这么一小会儿。关于她心头的那颗星,她的夜空中最明亮最璀璨的那颗星。
    她只容许自己,再想这么一小会儿。
    高架桥上有点点的车灯,渐渐汇成灯光的河,川流不息。硬幕低垂,一盏盏路灯亮起,似一串华丽珠链。太阳落山了,黄昏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还没有正式上班,不过也渐渐开始工作。康复后的第一项工作,是陪老板去见高颜。
    老板派自己的司机来接她,老好人王师傅一直想耍搀扶她,其实她走路已经没有太大问题,只是比常入步伐略慢而已。
    约在高尔夫会所,高颜打球的技术一流,老板也爱打球,不所以只是在会所吃午餐。
    边吃边聊,谈得很愉快。高颜说:“我相信文昕,所以很快做决定。”
    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初她也并非纯粹地帮他,可是他很感激。
    高颜心细,看到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便与她握手道恭喜。
    老板也与她握手,说:“我都没有留意,什么时候安排大家见个面,我请你和他吃饭。”
    “他姓梁,应该我们请您才对。”
    “喜酒留到喜宴上再喝,那位梁先生要娶我的得力干将,总得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老板说得诙谐幽默,“我觉得像嫁女儿,所以既心痛又不舍。”
    文昕笑着说:“结婚后我仍旧会工作,所以没有辞职的计划,老板你千万不要开掉我。”
    “呵,工不工作不是重点。”老板说,“重点是你觉得幸福。”
    她把老板的邀请告诉梁江,他最近很忙,一直在出差,说:“我尽量安排一下。”
    结果他回北京只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出差一周。文昕都开始
    上班了,他仍旧没有抽出时间来。
    这天文昕跟高颜吃饭,这两天他们总是在一起,因为干头万绪的计划,文昕想要尽快熟悉高颜的工作、爱好、特点,所以每天都会与他碰头。
    这天跟高颜和他的助理吃完饭,正巧文昕接到梁江的电话,他说:“我落地了,正在机场高速上,你在哪里?要不要我过去接你?”
    两个人都忙,所以见面的机会弥足珍贵,总是挤牙膏一样地挤时间。文昕将地址告诉他,他说:“好,我就过去。”
    文昕的车报废了,一直没有买新车,心有余悸。高颜原本想让助理开车送她,她笑着说:“没关系,我男友会来接我。”
    “啊,那我们可以等一等,一见庐山真面目。”
    不一会儿梁江又打电话来:“我快到了。”
    “我马上出来。”
    文昕跟高颜一起搭电梯下楼,高颜像所有的明星一样,习惯戴墨镜、口罩,因为她走得慢,所以他特别照顾地,扶她下台阶。
    粱江的车就停在马路边,他刚从飞机上下来,仍旧是衣冠楚楚,看到她就下车迎上来,递给她一束花:“花粉处理过了,在飞机上拿了四个小时,他们都笑我傻。”
    文昕也觉得他挺傻的,可是他一转脸看到高颜,似乎脸色变了变。
    文昕犹未觉得,向他们介绍:“我的新拍档,高颜,你一定看过他演的电影。”
    “梁先生,你好,总听文昕提起你。”
    梁江与高颜边握手,边问文听:“你没有说过你新签了大明星啊?”
    “还在保密中。”她笑盈盈地说,“所以没有公开。”
    “梁先生消息应该十分灵通。”高颜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是吗?”
    粱江似乎十分沉着:“高先生,我们能不能单独谈一谈?”
    “不。”高颜转向文听,“余小姐,很抱歉,如果这个人是你的未婚夫,我恐怕无法与你合作。”
    文昕已经糊涂了,十分不解地看着这两个人。
    高颜淡淡地说:“我与新辰的恩怨,余小姐十分清楚,而且江湖上也都知道,我和新辰国际再无合作的可能。梁先生是时先生的弟弟,新辰国际的第二大股东。文听,你有这样的未婚夫,竟然替新辰的竞争对手公司工作,你的老板真是慷慨大度。”
    文昕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才看着梁江,问:“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好吗?”
    文昕不做声,高颜说:“梁先生深居简出,从来不干涉公司的运作,也很少出现在娱乐圈。如果我不是与新辰合作了五年如果不是偶然在时总家里见过一次,我也认不出您来。余小姐,我相信你和他交往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的家,印象里好像是拦了一部出租车。
    回到小区才发现,梁江的车一直跟在她的车后面。
    她下车的时候,他上前来替她付款。
    他总是这样有风度,这种时候,还能维持。
    出租车走掉了,她转过脸来看他:“梁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也许哄得我团团转,你觉得很好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你说什么我都相信。那天吃私房菜,你哥哥明明在,你就不让我去见他,我还傻乎乎地以为,你是真的怕喝酒。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觉得这幕戏还没有演到高潮?我做过大明星的助理,做过大明星的宣传,也做过大明星的经纪人,可是你却比任何明星都要会演戏。梁先生,您不进娱乐圈,真是演艺界的最大损失!”
    话说得这样尖刻,他也只是沉默,最后才说:“我哥哥与我,是两个人。我虽然有公司的股份,那也是因为哥哥创业的时侯,我曾经借过钱给他,后来折成了股权。我从来没有参与过公司管理,你和我哥哥在工作上的一些恩怨,我以为是没有关系的。”
    “哈,时总的弟弟。”文昕有仰天大笑的冲动,“我真是何德何能,承蒙青睐!”
    “我哥哥并不是魔鬼,他在生意生的行事手段或许你并不赞同,但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文昕,你公平一点好不好?”
    “公平?汪海死的时候,谁给他公平?高颜在电影节前被爆出隐私的时候,谁给他公平?”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他大吼,“汪海不仅仅是我带的艺人,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你知道吗?他当着我的面从楼上眺下来,就死在我的眼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哥哥。他想让谁身败名裂谁就身败名裂,他想让谁生不如死谁就生不如死,他控制着半个娱乐圈的资源,他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是,你哥哥很能干,他做得很成功,他是目前业内最大的幕后老板之一。梁先生,你曾经说过你年薪百万,你少说了一个零还是两个零?新辰国际的第二大自然人股东,哈哈,我真该去查一下贵公司去年的年报,看看盈利是多少,你的分红是多少!”
    “文昕,你累了,你的腿也不能久站,我们改日再谈,好吗?”
    她也知道自己歇斯底里,她也知道自己面目狰狞。可是满腔的怒火,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烧成灰烬。
    她说:“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把手指上的那枚指环取下来,他不肯伸手接。她随手往花坛里一扔,然后拖着隐隐作痛的腿,搭电梯上楼。
    回到家中,她抽了整整一包烟,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自从入院后,她本来已经戒烟。
    与梁江的分手,痛快淋漓,也许她早就想这么干了。他不是不好,她也曾经试图尝试与他开始。可是爱就是爱,爱是无法替代的。她失去的是一颗星星,即使给她一轮更光洁圆满的月亮,那也不是她的那颗星星。
    也许她下意识里,一直等着这样一个借口,可以让她正大光明地和他分手。
    所以今天的事情,她除了爆发之外,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轻松。
    她不用再继续与他在一起。
    在与费峻玮分手的时候,她知道,她会继续往前走。生命这样漫长,时光似水流去,她或许会遇到不好也不坏的男人,恋爱,结婚,生子。普通人都是这样过,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后来,她才发现,原来高估了自己。
    梁江是很好很不错的交往对象,只是意难平。
    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是朋友的,是知己的,是互相照顾的,甚至是另一种幸福。只是欠了那么一点点,因为不是爱。
    现在这种快乐也要失去了,她痛快地想,这样也好,这样她也不必满怀愧疚,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梁江。
    他骗了她,他竟然是时川的弟弟,多好的理由,她把戒指扔在花坛里,多好的结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坏人,一个极端自私的坏女人。
    原来她是一直盼望着,有这样一个理由,好让她可以不负责任的结束这一切。
    她点着一支烟。调到静音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全是梁江打来的。
    她不觉得自己狠心。女人受过几次伤之后,常常说看破红尘,但真正能看破的,却没有几个,而现在她是真的疲倦了。
    以后做灭绝师太,见到男人,上灭下绝。
    烟灰落了一些在地上,她走到阳台去拿吸尘器,看到底下他的车灯亮着,他还没走。
    她关掉阳台上的灯,开始打扫卫生。
    吸尘器“嗡嗡”响着。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斯嘉丽说过。
    第二天她上班去,老板并不在,她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告诉老板呢,自己差点跟时川的弟弟结婚。
    真是一场笑话啊,说出去旁人一定不肯信,交往这么久,却连他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她没想到,时川会约见自己。
    是他的秘书打给她,中规中矩的问:“余小姐是吗?”
    她还以为是哪个记者,于是说:“你好,我是余文昕。”
    “你好,余小姐,我是新辰国际时川先生的秘书,我姓童。余小姐,时先生想见一见你。”
    文昕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脱口说:“我没有时间。”
    “时先生说,这件事情很重要,而且关系到费峻玮先生的合约,希望余小姐尽量抽出时间来,和他见面详谈。”
    话说得这样客气,也不过是威胁利诱。
    文昕针锋相对,说:“如果是费先生的合约问题,请直接联络我的上司或者法务部的同事。”
    童秘书不瘟不火、慢条斯理的说:“时先生说,他只想和您一个人面谈。如果您不来,有些消息,他会直接交给传媒。
    在那一刹那,文昕只想破口大骂,去他妈的,爱谁谁。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更不应低估时川的力量,如果他要见面,那就见面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又不会吃了她。
    秘书将地点告诉她,说:“时先生希望这个会面是私人的,所以希望余小姐不要泄露给其他人。”
    正好,她打算带把西瓜刀,先杀人,后毁尸灭迹。
    她打车去那个地方,到了门口才发现,原来梁江曾经带她来过这里,是藏在公园里的那家低调奢华的酒店。
    服务生显然被叮嘱过,一见她就鞠躬:“余小姐您好,您的朋友在等您。”
    她只来过这酒店一次,而且是晚上。白天的时候更觉得不同,而且季节也不一样了。
    服务员引着她,顺着抄手游廊往后走,一直走到喝茶的地方。
    白天的一池水,春水已融。对面亭子里坐着一个姑娘,抱着琵琶在拨弄。琵琶铮铮的弦声隔水送来,更觉好听。
    这次唱的不是苏州弹词,而是在演奏古曲《十面埋伏》。
    这曲子还真是应景。
    时川一个人坐在水阁中等她。服务员将她领到门口,便悄然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