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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本华思想随笔》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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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男女当中的人都总是不由自主地倾向于认为道德败坏是与智力低下结合在一起,因为我们会觉得这两者都直接出自同一根源。但是,这种看法却是错误的,我在《论意欲在自我意识中的主导地位》8已对此详尽说明。产生这一错觉完全是因为人们看到这两者太过频繁的出现;正是这一缘故,这两者相当轻易就共住同一屋檐之下。但不可否认,一旦道德败坏和智力低劣联手作祟,那这两者就能够相得益彰地炮制出种种令人厌恶但又司空见惯的现象,而世事照样继续发展。欠缺智力的人尤其容易把自己的虚假、卑鄙和下流表现出来,而精明的家伙则懂得更加巧妙地掩藏起这些劣性。在另一方面,一个人刚愎、乖张的心地又是多么习以为常地妨碍了他看到自己的智力本来完全可以认清的真理!

不过,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应自夸和傲慢。每一个人,甚至是最伟大的思想天才,在某一知识领域里也显示出明显的局限——以此他也就宣布了自己与那本质上思想颠倒、荒谬的人类有着血脉之缘。同样,每个人的内在都有着某些相当恶劣的道德成分,甚至某个有着最好和的确最高贵性格的人也会在某些时候以其个人的不良特性使我们大吃一惊。这样一个人就好比以此方式承认了他与人类的渊源,因为人类有着程度不一的卑鄙、下流,甚至残忍。也正因为这人带有这样的劣性——这是一条罪恶的原则所使然——他才不可避免地成为人类的一分子。

尽管如此,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还是相当巨大的,一旦看见他人表现出我们自己的样子,那我们不少人就会感到震惊。啊,如果有一让人透视道德事情的阿斯莫底斯(6)就好了!如果他不仅助其宠儿看穿墙壁、屋顶,而且,还可以让他们透视覆盖一切、由人们的奸诈、虚伪、谎言所织成的纱网;如果阿斯莫底斯使我们看到在这世上诚实是多么罕见,而非义和狡猾又是如何习以为常地牢牢把持着统治的地位,那该有多好!那些丑陋的东西潜藏于人的内心深处,秘密躲藏于美德外表的背后,甚至在我们最不会怀疑的地方仍然是它们的藏身之处。因此,许多人与四足动物结下了更为纯净的友谊,因为,当然了,要不是因为我们的爱犬诚实的眼睛——在看着这种眼神时我们用不着忐忑不安、心存狐疑——我们又怎能从人的那些没完没了的弄虚作假、背信弃义中恢复信心?我们这一经过文明教化的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假面舞会。在这里,我们见到的是骑士、牧师、医生、律师、神父、哲学家以及其他各式人等。但这些人都不是他们所显示的那样子,他们只是戴着面具而已。隐藏在面具背后的一般来说都是投机取巧以谋取利益的人。某个人为了巧妙与其对手周旋而戴上了从律师那里借来的法律面具;另一个人则为着同样的目的,选择戴上了公共利益和爱国主义的假面具。不少人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套用了哲学和博爱的假面,等等。女人则只有为数不多的选择。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供她们挑选的面具只有腼腆、贤淑、端庄、闲静。社会上还有许多泛泛缺乏特色的面具,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划一、雷同。因此,我们举目所见都是千篇一律的货色。这些面具不外乎就是忠厚、老实、谦让、发自内心的关切和脸带笑容的友谊。就像我已说过的,在大多数情况下,所有这些面具的后面都是些商人、小贩、投机分子。在这方面,做生意买卖的人构成了惟一诚实的阶层,因为只有他们才不带面具、以自身样子示人;他们因为这样而处于低下的地位。我们在早年就必须了解到生活就是一场假面舞会——这非常重要,否则,我们就无法明白许多事情;我们就会完全茫然失措。在这方面,属于“泰坦用更好的泥土塑造了他的心”(尤维纳利斯的诗句)的人,其迷惑则为时至为长久。而诸如此类的现象简直就是他们难以理解的:卑鄙、无耻得到的是青睐、提携;对人类有贡献,甚至作出了最非凡、最伟大业绩的人换来的是同行的忽视;每一货真价实的东西几乎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而似是而非之物却受人追捧;旷世奇才和真理饱受人们的仇视;那些学究对其研究的领域所表现出来的无知……我们应该教育年轻人:在这场假面舞会里,苹果是蜡制的,鲜花和金鱼是丝绸和纸板做成,所有一切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和不必当真的笑谈。我们应该告诉他们:认真讨论某样事情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只是在出售假货,而另外一个则在支付伪币。

但我们还可以作更严肃的讨论和提到更为恶劣的事情。在骨子里头,人就是丑陋、野蛮的动物。我们所见的人只是被绑上了绳索、被驯服了,这种情形就叫做文明教化。所以,我们看见人们偶尔爆发其本性时会感到震惊。一旦解除了法律、秩序的束缚和出现了无政府状态,人就会显现出本来的样子。谁要是没有这些观察机会,但仍然能够对这种情况有所了解,那他尽可以阅读古老的和当代的成千上万的文献报道;他们就会对此确信无疑:在残忍、无情方面,人是丝毫不亚于老虎和鬣狗的。我们当代提供了一个极具分量的例子:那就是北美反对蓄奴制团体就北美实行蓄奴制各州恶待奴隶的问题给予英国反对蓄奴制团体的回复。这本册子长达280页,1841年在伦敦出版,书名是《北美联邦的奴隶制及奴隶买卖的情况报告,兼答英国反对蓄奴团体的提问》。这本册子对人性恶发出了至为严厉的指控。在放下这本册子时没有人不感到惊骇,也很少人不流下泪水。这是因为无论读者们在此之前如何听说过、想象过或者梦见过奴隶们的悲惨状况和人性中大致上的刻薄、残忍特性,但所有这些在他们读了这本书以后就都变得小菜一碟,不值一提。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魔、偏执的宗教狂,那些严守安息日、定期做礼拜的恶棍,尤其是那些人当中的英国国教牧师——他们是以怎样的暴力、非义对待落入他们魔掌的无辜黑人兄弟啊!这本册子提供给我们的是枯燥、翔实,但却异常真实的材料。它强烈激发起人的感情,我们甚至可以手拿这书,向北美蓄奴联邦发起一场十字军战役,以制服和惩罚这些恶魔。这些人是整个人类的耻辱。对于不少人来说,过去的事情似乎没有了价值,那我们可以看一看1846年出版的《舒迪秘鲁游记》,了解一下那些军官虐待秘鲁士兵的手段和花样。但我们用不着在地球另一边的新大陆寻找例子。在1848年的英格兰,根据报纸披露,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发生了不是一宗,而是上百宗丈夫毒打妻子,妻子毒杀丈夫,或者夫妇两人接二连三毒死他们孩子的案例。这些父母要么就是采用饥饿、虐待的手段把儿女慢慢折磨至死。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从那些殡葬联合会那里领取派发给他们的亲人安葬费用。为了得到这笔金钱,这些人同时在多家、有时甚至多达二十家联合会为孩子作了登记。读者可参阅1848年9月20、22和23日《泰晤士报》对此类事件的报道。为此原因,这家报纸呼吁取缔这些殡葬联合会。在1853年12月12日,《泰晤士报》再一次对人的这种恶行发出了严厉的指控。

当然,诸如此类的报道是记录人类罪行档案中至为黑暗、丑陋的几页;但所有这些暴行以及类似事情的根源,就是人的内在和与生俱来的本性,也就是泛神论者的“不折不扣”的神祇。每一个人的内在都有一个巨大的自我,它轻而易举就能够挣脱法律的束缚。我们透过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情就随时可以看到这种情形,而在大事上的表现则由历史书的每一页告诉我们。人们现在已经承认:欧洲列强之间的实力有必要达致平衡——对此,人们都相当紧张地予以关注——这难道不就招认了人就是弱肉强食的野兽吗?一旦窥见身边的弱者,难道他不是不可避免地猛扑过去吗?我们每天难道没有目睹这种特性在小事情上面得到证实吗?与人性中这种无限的自我结伴而行的还有我们每一个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的憎恨、愤怒、嫉慕、怨恨和恶意。这些东西郁积在胸中,就像储存在毒蛇牙泡里的毒液,时机一到,就会喷发而出。到了这个时候,那就是一个挣脱了镣铐、肆无忌惮地咆哮发作的魔鬼。如果没有适宜的机会发作一番,那到最后它就只能抓住最微小的机会,具体方式就是把这些发作的借口在想象中放大:

小的机会就足以让我们勃然大怒。

——尤维纳利斯:《讽刺诗》

那现在它就可以尽其所能和尽其所敢地小题大做。这种情形我们平时屡见不鲜,表达这种情形的熟悉说法就是“借题发挥,一吐怨气”。并且,我们的确可以观察到,在恣意发作时,如果没有遭到抵抗,那在发作完毕以后,心情都会感觉好了很多。甚至亚里士多德也说过:发怒并不会不带来快感(《修辞学》);他还补充了荷马形容“发怒比蜜糖还要甜美”的一段话。但我们并不只是喜爱发泄我们的愤怒,而且还放任与愤怒相关的憎恨——这两者的关系就犹如急性病之于慢性病。

憎恨是维持更为长久的快意: 我们匆匆相爱,但却不紧不慢地仇视。

——拜伦:《唐璜》十三段,6

戈比诺(7)(《论人种之间的不平等》)把人称为“十足的凶恶动物”。对这一说法人们会感到不舒服,因为人们会对号入座想到自己。但戈比诺说得很对,因为只有人才会纯粹为了伤害别人而伤害别人。其他动物除非为了满足饥饿,或者正处于打斗的状态中,否则是不会作出伤害行为的。据说老虎捕杀比它能吃下的还要多的动物;它们残杀动物只是为了要吃掉它们,老虎只是法国谚语所说的“眼比肚大”。动物并不纯粹为了折磨而折磨其猎食对象,但人却是这样做的,而正是这一点构成了人的魔鬼特性——这比纯粹的动物性还要恶劣许多。我们已经谈论了这一特性在大的程度、规模的表现,至于它在微小事情上的显现也是同样清晰——我们每天都有观察的机会。例如,两只小狗互相追逐、嬉玩,情景相当可爱、平和;如果这时候来了个三四岁的小孩,那他就几乎无一例外地用鞭子或者棍子用力抽打、分开它们,并以此显示出甚至在年纪轻轻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凶恶动物。甚至人们那些经常是漫无目的的讥笑和恶作剧都是出自这同一根源。例如,如果我们表现出不喜欢受到打扰,或者对些微不便感到不适,那就总会有人纯粹为着打扰别人而打扰别人、给别人制造不便。“十足的凶恶动物。”既然这已是铁一般的事实,那我们就必须谨慎小心,不要流露出对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感到愉快和高兴,因为一旦让别人知道这些,就会有人做出那个狱卒的同样行为:狱卒发现他的囚犯花费心机找到驯服一只蜘蛛的巧妙办法并以此找到消遣以后,马上就一脚把这只蜘蛛踩死了。这就是“十足的凶恶动物”!所以,其他动物本能地害怕见人——这“十足的凶恶动物”——甚至看见人的痕迹都会心生恐惧。本能直觉甚至在这种情形也没有欺骗动物。至于人的恶劣本性在更大程度和规模的显现,我们已经作了论述。

所以,每个人的内心都确实有着某种野蛮的兽性——一有机会它就张牙舞爪、肆意咆哮,就会伤害他人,甚至会毁灭那些妨碍自己发威作恶的人。这种野蛮兽性就是人类打斗欲和战争欲的根源。也正是这一原因使人们的智力——这是人的兽性的看护者——承担着如此繁重的任务,尽其所能地克制这种兽性,把它控制在某一程度、范围之内。人们尽可以把人的这一兽性称为根本的人性恶,这对于那些把字词当作解释的人起码足够的了。但我对这一特性的解释是:由于生存意欲越来越厉害地感受到生存中没完没了的痛苦折磨,所以它就试图通过在别人身上制造痛苦来减轻自己的苦痛;但这种做法久而久之就发展成为真正的恶毒和残忍。在此我们还可以补充这一点:正如根据康德所言,物质只是通过膨胀力与收缩力的对立作用而存在,同样,人类社会也只能通过人的憎恨(或愤怒)与恐惧的互相对立、牵制而组成。因为如果没有相应分量的恐惧以抑制我们的怨恨本性,那这种怨恨心理就有可能使每一个人都成为杀人犯;同样,如果愤怒不曾在我们的心里存在并监察着别人,那我们就会成为每一个小男孩取笑、捉弄的对象。

但人性中最糟糕的特性始终是对别人的痛苦所感受到的快意,亦即幸灾乐祸(schadenfreude)。因为这一特性与残忍密切相关,所以,幸灾乐祸与残忍行为的关系的确就像理论与实践一样。总的来说,幸灾乐祸出现于同情本应现身的地方,而同情作为幸灾乐祸的对立面,却是名副其实的公义和博爱的真正源头。在另外一种意义上说,嫉妒与同情是互相对立的——只要引发嫉妒的原因是别人处于与上述相反的情形,亦即处于很好的处境。嫉妒与同情相对立因而首先在于引发嫉妒的时机,然后,嫉妒才得以作为结果呈现在感觉本身。所以,虽然嫉妒并不可取,但却是情有可原,并且总的来说也是人之常情。相比之下,幸灾乐祸却是魔鬼的特性,它的冷嘲热讽活脱脱就是地狱发出的笑声。正如我已经说过的,幸灾乐祸刚好出现在同情本应占据的位置;但嫉妒却只在没有引发我们同情的机会的情况下,并且是在恰恰相反的情形才会出现。嫉妒作为与同情相对立的情绪只要是局限于上述的程度范围之内,那嫉妒就是人之常情。确实,恐怕无人能够完全摆脱得了这种情绪。这是因为看到别人享有快乐和占有财产时,我们就会备感自己在这方面的欠缺——这是自然的,并且是无法避免的。只不过这种感觉不应该引起我们憎恨比自己更幸福的人罢了,但真正的嫉妒却正好发挥出这样的作用。如果不是因为别人交上好运、得到纯属偶然的机会,或者获得别人眷顾等,而只是因为别人获得了大自然的赐予,自己就妒火中烧——那就是最不应该的,因为一切与生俱来的东西都有其形而上的基础。也就是说,这样的安排有其更高层次的公正、合理。这可以说是神灵的一种恩赐。但不幸的是,嫉妒却反其道而行之:针对别人自身优异素质的嫉妒偏偏最是难以消除。所以,具有头脑智力、甚至天才思想的人在这世上如果无法横眉冷对嫉妒者的话,那他们就必须首先乞求别人原谅自己的才能。也就是说,如果别人的嫉妒纯粹是因财富、地位或者权力而起,那这种嫉妒通常仍然可以与嫉妒者的自我抗争一番,因为这些嫉妒者会考虑到在某些情况下,他们毕竟可以指望从其嫉妒的对象那里获得帮助、接济、保护、提携,或者从这些人的享受中分取一杯羹;又或者起码能够有机会和这种人交往,沾上从这些尊贵之人身上折射的余辉,甚至分享这种人的荣耀。获得诸如此类实惠的一丝希望总是存在的。相比之下,对于大自然的馈赠和个人的优越素质,例如,女人的美貌和男人的智力,我们无法平衡自己的嫉妒,因为我们没有上述诸如此类的希望和安慰。这样,除了只是对这些受惠者怀有苦涩和无法消除的恨意以外,别无其他。因此,现在惟一的愿望就是对这种人实施报复。但这些嫉妒者的处境相当不幸和尴尬:一旦别人明白了自己发出攻击的原因就是嫉妒,那所有这些攻击就顿时失去威力。所以,这种嫉妒会被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一如那些不敢示人的肉欲罪过一样。嫉妒者就只能费尽狡猾的心机,先行为其嫉妒乔装打扮,然后在别人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对自己嫉妒的对象暗下杀手。例如,他们会对别人那些吞噬着自己内心的优秀素质一无所知、一无所见,并且,脸上始终挂着一副心无邪念的表情;对于别人的长处,他们可真的从来不知道,既没有听说过,也没有感觉到。这种嫉妒也就把人折腾成为伪装大师。嫉妒者心思缜密地做到完全忽视了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正是这个人的闪光素质啃咬着自己的内心;他们没有意识到、有时完全忘记了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但私下里,嫉妒者却使尽浑身解数,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地杜绝任何能让这些优异素质显现和被人了解的机会——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头等重要的事情,一切都得为此让路。然后,这些嫉妒者就躲藏在暗处,指责、挖苦、嘲笑、中伤其嫉妒的对象,就像蟾蜍从其洞中喷射出毒液。他们会同样不遗余力地热情称赞微不足道的人,赞颂本行的平庸成绩,甚至拙劣之作。一句话,他们成了善用谋略的隐身普鲁特斯(8),目的就是在隐藏起嫉妒的情况下诋毁对方。但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处呢?有经验的眼睛一眼就可以看穿这套把戏。嫉妒在其对象面前的畏缩和躲避已经把自己出卖了。所以,招致别人嫉妒的素质越出色,那具备如此素质的人就越加陷入孤独。为此原因,美貌的女孩子缺少同性的朋友。嫉妒也通过莫名其妙的憎恨情绪暴露出自己——这种憎恨能够抓住最细小并且经常只是想象出来的借口突然爆发。尽管嫉妒的家族分布广泛,但我们仍然可以从人们众口一词赞美自谦中一眼认出嫉妒的存在;而把自谦称为美德的做法就是为了让平庸之辈获益而想出来的狡猾招数。因为自谦意味着必须容忍拙劣、鄙陋,所以,自谦成为美德就刚好暴露了拙劣、鄙陋的存在。当然,没有什么比看见别人暗地里被嫉妒折磨并且疲于玩弄花样更让我们的自尊和高傲受用的了。但是,我们永远不要忘记:嫉妒总是与憎恨相伴随。我们一定要小心别让怀有嫉妒心的人成为自己表里不一的朋友。为此理由,能够发现别人的嫉妒对于我们自身的安全是很重要的。所以,我们要研究、琢磨透彻别人的嫉妒心理,以便破解他们的招数,因为嫉妒的人到处都有,并且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活动在我们的周围;或者就像那些有毒的蟾蜍一样出没在黑暗的洞穴。这种人不值得我们对其宽容和同情,相反,我们行为的准则应该是这样的:

嫉妒永远难以平息, 你就尽管报以鄙视。 你的幸福、名声是他的痛苦, 想想引发这些的原因就是你的任务。

一旦我们看清楚人的劣性,就像上文所做的那样,并为这些劣性而感到震惊,那我们就必须马上把目光投向人类生存的苦难;对后者感到惊愕的话,则又必须回头审视人的劣性——这样,我们就会发现这两者互相平衡;我们也就会意识到这里有着某种永恒的正义,因为我们会发现这一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审判庭;我们就会开始明白为何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必须为其生存而赎罪,首先在其活着的时候,然后在其死亡的时分。也就是说,“罪孽”与“惩罚”对应、协调得天衣无缝。从这一审视观点出发,我们对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大众的愚蠢所经常感受到的厌恶也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在佛教的轮回里面,“人之苦难”、“人之性恶”和“人之愚蠢”相互对应得毫厘不爽。但在某一特定的时候,我们只会看到这三者之一,并对此特加检视;这样,我们所看到的这其中之一者在程度上就似乎压倒了其余两者,但这只是错觉而已,纯粹是因为这些东西无孔不钻、无处不在。

这就是永恒的轮回,这轮回圈里面的一切无一不显示出这一点;但人类世界则把这一事实表现得至为清楚,因为在这里,恶劣、无耻的德性和低下、愚蠢的智力占据着上风。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看到重又唤起我们惊讶的现象偶尔、分散地出现。这些就是人们表现出来的诚实、慈善,甚至高贵,还有伟大的理解力,甚至天才的思想。这些东西从来不曾完全泯灭,它们孤独地分散各处并闪耀出光芒,为处于黑暗之中的大众照明了路向。我们必须把这些视为证实这一真理的凭证:在这永恒的轮回中,一条美好、救赎的原则深藏不露,它能够冲破这一轮回并为这轮回之中的全体带来鼓舞和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