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讨论美学的一章的结尾处,我想谈一下在波阿色莱藏画(在慕尼黑)中老莱茵河低地画派的作品。
要欣赏一件真正的艺术品,我们并不真的需要先来一番艺术史的介绍;但对于我们在此谈论的画作,情况可就不一样了。我们起码只有在看过范·艾克(32)之前的油画以后,才可以正确评估范·艾克的作品价值。也就是说,在范·艾克之前,油画的风格和趣味来自拜占庭,所以,采用金的底色和胶画颜料;画中的人物僵直而生硬,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感,并且头上都圈着带有圣者名字的一大神圣光环。范·艾克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他回归自然,在油画中增添了背景,赋予画中人物以生动的姿势、动作和构图。人物的脸上流露出真实的表情,服饰的皱褶也得到了精确的描画。另外,范·艾克引入了透视技法,在运用技法方面大致上达到了至为完美的程度。他的部分后继者,例如,舒利尔和亨林(或者梅姆灵),承继了他的衣钵;其他的则重拾以前的荒谬处理手法,甚至他本人也不得不顺应教会的意见而保留一部分这样的表现法。例如,他仍然得画上光环和巨大的光线;我们看到他已尽其所能摒弃了不少陋习。范·艾克总是与他时代的精神作斗争,舒利尔和亨林也是一样。因此,对他们的评判要结合考虑到他们的时代。他们画作的题材通常都是空洞乏味、荒谬愚蠢的,并且无一例外都是陈腐、老套、跟宗教有关的事情,例如,“三个国王”、“垂死的玛丽”、“圣克利斯朵夫”、“描画童贞女玛丽的圣卢克”等——这些都应归咎于他们的时代。同样,他们所画的人物很少有一种自由的、纯粹的人的外表和态度;他们一般都做着教士的手势动作,亦即拘束、死板、造作、卑躬屈膝,这些简直就是乞丐的举止动作——这些也是他们的时代的过错。另外,这些画家并不了解古人的作品。因此,他们所画的人物甚少长有一副美丽的面孔,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人物的相貌都是丑陋的;他们也没有优美的四肢。虽然线条透视大部分是正确的,但空中透视却阙如。他们根据自己对大自然的了解,把大自然作为描绘的事物的范本。人物的面目表情是逼真和诚实的,但不曾透露出更多别的东西;他们所画的圣人没有一个脸上是带有一丝发自真正神圣性的庄严、超凡脱俗的表情——而这也只有意大利人才能刻画出来,尤其是拉斐尔和柯列吉奥在早期的画作里面。
所以,我们可以对这一节所讨论的油画作品作出这样的客观评价:这些作品在表现现实的东西:头部、长袍和其他素材方面大都达到了完美的技巧——在这方面,画家几乎可以与在很久以后的17世纪出现的真正荷兰画派所取得的成就相比肩。但在另一方面,至为高贵的表情、达到极致的美和名副其实的优雅对于他们来说又是陌生的。正因为这些才是艺术的目的,而技法只是手段而已,所以,这些作品就不是第一流的艺术品。事实上,欣赏这些作品是带有一定条件的,我们必须首先去掉上述列举的缺陷,还有言之无物的题材,以及那些千篇一律的宗教动作,并把这些归之于他们所处的时代。
这一画派的主要贡献——这是范·艾克和他的最好学生做出的——在于他们对现实的几可乱真的摹写,而这得之于画家对大自然的清晰观察和在描绘方面下过的刻苦、勤勉功夫;还有就是颜色的生动鲜明——这是这一画派特有的出众之处。在这些作品之前或者之后,还没有哪些油画具有这样鲜艳夺目的色彩,这些色彩的最大能量都被发挥出来了。所以,历经四百余年以后,这些画作看上去似乎只是完成于昨天。如果拉斐尔和柯列吉奥知道这些颜色的奥秘,那该有多好!不过,这是这一画派的秘密,因而是已经失传了。我们应该对这些画作进行化学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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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充分的满足、最终的安慰、真正让人羡慕的状态,永远只能由图画、诗歌、音乐和其他艺术品呈现给我们。由此当然可以相信这种满足状态毕竟是存在的。
(2) 我们忘记了自身,以便完全地投入到直观所见之物里面,这样,在我们的意识里,就只有这些被观照之物——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就是纯粹的认识主体。
(3) 马尔克斯·马绍尔(40—100):罗马警句、短诗作者。该句出自其《警句集》。——译者注
(4) 有趣的是,在英文和法文中,垂柳被称为“哭柳”:weeping willow,saule pleureur。——译者注
(5) 洛可可时尚是继巴洛克之后,欧洲18世纪的建筑、艺术风格,以矫揉造作、纤巧、华丽、烦琐为特征。——译者注
(6) 雅可布·伯默(1575—1624):德国神秘主义者。——译者注
(7) 卢斯利斯经常在告辞离去时(贺拉斯因此戏称他为单腿站立),即兴吟诗。
(8) 让·菲利浦·拉莫(1683—1764):法国歌剧作曲家和音乐作家,是通奏低音中音调和弦功能的发现者。——译者注
(9) 全剧只用唱,不用说白的歌剧。——译者注
(10) 克里斯朵夫·格鲁克(1714—1787):德国古典主义作曲家,以所创作的歌剧闻名。——译者注
(11) 俄狄浦斯王的父亲。——译者注
(12) 第提斯·柏拉图斯(前254—前184):罗马喜剧作家。——译者注
(13) 泰伦提乌斯(前195—前159):罗马喜剧诗人。——译者注
(14) 威廉·伊夫兰(1759—1814):德国演员、戏剧作家。曾在曼海姆做过演员,后在柏林担任剧院总导演。——译者注
(15) 弗里德里希·施莱格尔(1772—1829):德国作家、批评家。——译者注
(16) 奥古斯特·冯·考茨布(1761—1819):德国喜剧作家。——译者注
(17) 恩斯特·本·罗巴克(1784—1852):德国戏剧作家。——译者注
(18) 英国小说家劳伦斯·斯泰恩(1713—1768)的小说。——译者注
(19) 法国作家卢梭(1712—1778)的一本小说。——译者注
(20) 德国作家歌德(1749—1832)的作品。——译者注
(21) 《神曲》的准确译名应该是《神圣的喜剧》。——译者注
(22) 佛朗西斯科·彼特拉克(1304—1374):意大利诗人和学者。——译者注
(23) 卢多维科·阿里奥斯图(1474—1533):意大利诗人。——译者注
(24) “Jetztzeit”是叔本华故意生造出来的重叠词,叔本华借此表示了讽刺的含意。——译者注
(25) 托尔卡多·塔索(1544—1595):意大利诗人,著有《解放了耶路撒冷》。——译者注
(26) 卢西斯·阿普莱伊斯(公元2世纪):罗马小说家,著有《论魔法》。——译者注
(27) 这一句一般译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可朽肉身的烦恼”,句中的“coil”既有“纷乱”、“烦恼”的意思,也有“卷”、“圈”的含义;“shuffle”则被勉强解释为“摆脱”。——译者注
(28) gloire,法语,意为荣耀。——译者注
(29) gloire militaire,法语,意为战争、军事的荣耀。——译者注
(30) voyez butin,请参阅“赃物”。——译者注
(31) 胡子成了遮住人的脸部的半个面具,它应该遭到警察的禁止。再者,这一处于脸部中央的男性性征是诲淫的,因此,它取悦于女人。蓄须与否始终是测量希腊人和罗马人的精神文化的晴雨表。在罗马人中,西彼奥·阿菲加奴斯是第一个剃去胡子的人(普林尼:《自然历史》)。在安东尼执政时期,胡子又再一次冒出来了。查理曼大帝并不允许人们留有胡子,但中世纪在亨利四世时期,蓄胡子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路易十六废除了蓄须的风俗。
(32) 约翰·范·艾克(1386—1440):画家,老弗兰德斯画派的创始人。——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