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自己为什么会撒邪火,可能是我比较自私吧,但是能在亲人身上耍一耍的感觉,真的很好。
——小英
溺爱是一个借口,而“不能溺爱孩子”也会是一个借口,在这个借口下,母亲可能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撒邪火,在家里的弱势个体身上明目张胆地、有意识地发泄自己的权力欲和摧毁欲,进行攻击。
如前所述,缺失安全感,人就会生无名之火,要么憋着要么攻击,不管攻击的理由,只选择弱势对象。攻击不了外人,就攻击家人;攻击不了丈夫,就攻击孩子;肢体攻击不行,就精神摧残。于是,家里的孩子就成了不安母亲的攻击本能的发泄口和泄欲工具。
撒邪火的人知道你被折磨了,就得到了反馈和鼓励,火气发泄出去,就得到了快感。攻击是力比多受挫后的本能释放。弗洛伊德说:这才是你的本质呢,它满足了你对攻击本能的需要。
小英说自己“每天不去恶心别人一下就会特别不舒服”。她会去恶心谁呢?当然是恶心丈夫和孩子。但是,男人会跑,所以,就只能恶心儿子了。
但母亲(偶尔是父亲)是不允许让自己觉得自己道德缺失的。是的,如果没有理由地做坏事,人的道德律就会开始起作用。而且,这是自己最亲的人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攻击欲呢?
为了避开分裂的不舒服感,各种理由都会出现。小英说:“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嘛。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垮了家就没了。他让我舒服一下不是应当的吗?他会为这种牺牲感到骄傲的。”父亲把雅彤的胳膊打断了,警察问:“是亲生的吗?”“是。”“为什么打这么狠?”“她不好好学习,我不是为了她好吗?”
是的,大脑会编出一个理由,一个对强势个体来说绝对成立的合理理由,来心安理得地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发泄被压抑的攻击本能。
话说,我们的大脑非常擅长编故事。科学家做过一个实验,把电极植入被试负责运动的脑区,释放微弱的电流,被试就会有动作,比如抬起手,脚抖动,或者回头。但是当实验者问被试为什么回头时,他们都会随口编出一个非常及时的理由,比如“我要找自己的拖鞋”。
意识的功能,并不是用来遵循逻辑,指导我们的决定和行为,而是在我们做了决定和行为之后,用逻辑来解释和说服自己和别人。人类学家罗宾·福克斯说:“大脑的任务不是告诉我们正确或客观的世界观,而是给我们有用的观点——一个我们可以拿来使用的观点。”
意识的滞后性有生理基础。编故事的大脑,位于左脑的语言系统,被称为“翻译模块”(interpreter module),任务就是在事后自然而然地来解释我们的行为、决定、情绪等,即使它并不知道真正的理由。大多数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在这样做。而一旦无法做出解释,就会造成认知失调;而发生认知失调,我们就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决定、情绪,人就会分裂,至少发生紊乱。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名利场》,是19世纪的英国作家萨克雷写的。其中讲到有个男人叫多宾,追一个女人几十年都没有成功,读者实在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忠诚、富有、专一的男子,为何得不到美人的青睐?快到末尾的时候,真正的理由终于出现了,原来,他脚太大(I would have not minded his large feet.)(我本不该嫌弃他那双大脚的)。
女性会用语言和情绪来折磨和摧残孩子,主要是羞辱。“我又没打过他,甚至没有太大声骂过。”“你学习不好!”那学习怎样才算好呢?“语文100,数学才98,那就是数学成绩太差了!”所以,这些理由都不是理由,都是人们用来泄欲而不至于丧失道德感时的借口。
任何一件事情,都可以作为泄洪口,随便一抓就一大把,挑一个即可。“我叫她过来,她不过来,这么不孝顺,养不教‘母’之过,我得教教她孝顺的品德!”
父母最大的谎言就是:世界上哪有父母不疼孩子、不希望孩子好的。实际上还有个人排在孩子前面,那就是他们自己。每个人都最疼自己,最爱自己,孩子作为家里最弱势的个体,必然会成为父母发泄情绪的首选对象,邪火没地儿撒,只能向他们耍威风。
每个人都堂而皇之地用孩子说事儿,实际上每个人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被别人忽视。把自己的邪火撒在孩子身上的行为,一般都被意识扭曲成了爱的表达。
“孩子就需要羞辱才能成大事派”的教主可不是虎妈,而是行为主义创始人约翰·布罗德斯·华生(John B.Watson)。华生曾因为“虐童事件”和桃色新闻被逐出心理学界,但他的这种主张,却迎合了美国人比较疏远的亲子关系的要求,而且当时女性的地位刚刚得到解放,母亲们都很忙。
当时的行为主义认为:给孩子饭吃,这就是母亲和孩子之间建立连接的唯一要素。不必关心情感,只需塑造行为;不要和孩子有什么情感接触,否则会宠坏孩子。总之,要把孩子当作动物,只需机械付出。
华生认为用这种方式教育出来的孩子,独立性都很强,能力很强。华生自己确实能力很强,30多岁就做了美国心理学会的主席。但是华生是儿童中的奇葩,本身就是个非常调皮捣蛋的孩子,外向、神经质高、精力充沛、没心没肺……而大部分孩子都是敏感的,这样养育,其实不难预测将来会如何。
华生自己的四个孩子怎么样了呢?女儿波莉自杀未遂;约翰流浪街头,只是偶尔回家管他要点钱花花,40多岁就死了;威廉自杀未遂,和华生老死不相往来,一生不得志,后来终于遂愿,自杀成功;詹姆斯是唯一一个正常点的。
他的两任妻子,都有过类似这样的表述:我也不想这样对待孩子,但是作为行为主义大师的妻子,我不能不贯彻他的理论啊。结果你看,四个孩子废了仨。那你说,那不还有一个正常点的吗?不算完全失败。嗯,那倒是,只有75%的异常比例。
当然,如此养育孩子,不见得就没有正面效果。没有魔就没有佛,精神病学家纳西尔·加梅(Nassir Ghaemi)在《一等疯狂:解密精神疾病和领导力之间的关系》中提到:“情感上处于稳定的平衡状态,并且总体上有一种幸福感的人,才称得上精神健康的人;然而平和而放松的心境,从来都不会激发出伟大的成就。”虽然他们终生缺乏安全感,人格和感受扭曲,但是,为了弥补,他们会拼命地爬上社会阶梯,所以只要没被自己(或社会)压垮,一般都会学习好、工资高,总之就是急功近利;一旦遭遇挫折,就会一落千丈。
急功近利是为了用外界的东西来填补自己内部的空虚和不安。虎妈说自己很成功,女儿都考上了哈佛。但是考上哈佛有什么用?一生都在焦虑中,持续地寻找那曾经迷失的安全感,无论有多少外在的收获,都无法弥补这方面的缺失。华生有两个孩子自杀,一个早夭,这两个姑娘将来如何,仍未可知。
内在的荒凉,不是哈佛能够弥补的。从此以后,她们就会不断地寻找母爱的替代品,用物质。总之她们就是无法享受当下的生活,无法接受自己;寻找母爱的代替人,爱并企图摧毁他人;无法享受正常的亲密关系,无法动“情”;有自杀倾向。
有钱的都有病,这可不是句泄愤的话。母爱的充足,会让人选择另一条路,那就是幸福,他们不太在乎物质是否充足,吃肉和吃菜都能很幸福。
父母拒绝付出爱,还有个变体,即交易式付出:养肥了猪,就是为了吃的。“养你这么大我容易吗?”“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连你也是我的!”“你是我生的,我叫你死你就死,叫你活你就活!”
华生是极度缺乏母爱的人,但是为了证明他自己不缺乏母爱,没事儿,所以发明了虎妈教养方式。哈罗之所以要研究亲子之间的依恋关系,正是因为他自己的母亲非常暴躁。和母亲之间的这种紧张关系,会扩展到对所有其他人,尤其是女性。哈罗自己和女儿帕米拉的关系也不好,而且和他的同事马斯洛一样,他也没有参加母亲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