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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大脑:神经可塑性如何帮助大脑自我疗愈》加布里埃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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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结束后,加布里埃尔走过去找安妮塔·索尔特玛奇,说起了自己的神经和认知障碍,并表示自己很乐意充当该项美国研究的加拿大籍受试者。索尔特玛奇答应考虑此事。

我排队向卡恩提问,问他用激光治疗了哪些大脑问题(在讲座中他没有提供细节)。排队期间,加布里埃尔偕同一位老绅士向我走过来,她介绍说,这是自己的父亲波拉德医生;老人戴着眼镜,一口精致、尊贵的英国口音。他年轻时曾在剑桥靠奖学金学医,现年81岁,比卡恩小一岁。

拉德医生说,他认出我是加布里埃尔从2007年开始就一直在读(读了整整4年了)的书的作者,而她则是从自己常常放在手边的书的封面上认出我来的。“正常情况下,我对人脸的记忆非常好。”她若有所思地说。接着她对我讲述了自己是怎么损失了许多心智能力的故事。

离婚独居的加布里埃尔,一直靠为患有学习障碍的孩子提供家教谋生,原本做得很成功。音乐是她生活的核心,她还参加了合唱团。2000年,她的听力开始受损,接受大脑CT扫描和MRI扫描。两者都显示她的大脑背部存在一种异常结构,但医生们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他们决定先不做处置,而是反复用MRI扫描观察该异常结构。这时候加布里埃尔35岁。

2009年,病变被诊断为脑肿瘤,且极有可能是良性的。但良性肿瘤也会生长,如果长在不恰当的位置,也能害死人。肿瘤从头骨底部(这个位置包含了脊髓)的孔往外扩展而出。这个孔很小,随着肿瘤的生长,它压缩了所有穿过该孔的神经结构。肿瘤生长的方式,逼得脊髓要部分地把它包裹起来,而她的小脑(大脑参与动作和思维微调的部分)逐渐遭到挤压。她的脑干,即大脑最底部,正好位于脊髓的顶端,同样遭到挤压,移动到了右侧。医生们诊断肿瘤为脉络膜丛乳头状瘤(choroid plexus papillom),也就是说,构成它的细胞与产生大脑脑脊液的细胞是同一种。

这种情形下,医生需要在一个很小的区域里,进行极其精准、极其具有挑战性的脑外科手术,而且,这个区域里的大部分神经对生存至关重要。“我去找神经外科医生的时候,”加布里埃尔告诉我,“我就知道自己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了。”医生告诉她,她有可能丧失一侧的听力,“手术之后,我可能会出现吞咽困难,余生都不能进食、喝水,也可能说话、行走困难,又或者中风。”她还记得医生说,“如果我给你做完手术,你有3%~5%的可能彻底疯掉。”她问,如果她不做手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医生说,她为他大动肝火的概率是“百分之百”。肿瘤越长越大,最终会压迫她的呼吸中心,她会死掉。但医生还告诉她,手术之后,她也有可能感觉比过去10年要好些。

2009年11月,她做了手术,手术救了她的命。肿瘤被切除,确实是良性的。她本来很高兴,四肢全都有感觉。但她很快就注意到,自己出现吞咽和进食困难,不断恶心。她现在还有平衡问题和行走困难。一年半之后,“我仍然要依靠助行器,无法抬起头,老是呕吐。”她说话含糊不清,难于控制语速,发出正常的音量,人们“很难听清我说话”。但“最恐怖的体验是,丧失了我的心智功能,也就是我的认知能力和记忆。我能想象出某样东西,但找不到词汇描述。如果我本来想到的是‘叉子’,可在说话中我会说出‘刀子’,而且我知道它不对。我无法再同时开展多任务处理了。”

她丧失了短期记忆。只要她把东西放下1秒钟,就再也找不到了。有时候,她找不到的东西就在她手里,她忘了自己已经拿起过它。如果她摘下眼镜,把它放在一边,说不定要花两个小时在自己140平方米的公寓里寻找。如果有人对她说话,她会要对方多次重复,因为她几乎立刻就忘了。“我无法识别物体,”她说,“我只能看到我正对面的东西。我妈妈带我去超市。如果我想找橙汁为朋友做水果沙拉,我看到面前有两升的橙汁,我知道它太大瓶了。但我没法看到左边就有1升容量的。我曾经有一条黑色的运动裤,放在电脑键盘边上,裤子面上放着另一样小得多的东西。我花了3个星期才找到运动裤,哪怕它就在我每天使用的键盘旁边。我只能看到表面。”

她的视觉跟踪出现了麻烦。“我一辈子都在读书面乐谱。通常情况下,我可以视唱。但我第一次回到合唱团,它变成了一页充满音符的纸张,没有任何意义。我看到一行乐谱的末尾,竟然不知道应该去看下一行。”

大脑受伤的人经常碰到此种情况:声音提出了一个特殊的问题。她对所有声音都高度过敏,所有的声音现在她听起来都响亮得不堪忍受。充斥着聒噪背景音乐、刺耳杂响和嗡嗡人声的商场,简直要让她发疯。音乐,原本是她最大的快乐之源,她每天都唱歌,而现在她也受不了:“它没有了音调,也没有快感。像是噪声,而不是音符。”她无法再参加同时有多人说话的群体。她的平衡更是糟糕,只能用手摸索着墙壁慢慢走。

她陷入了长久的精疲力竭。

“我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加布里埃尔对我说。“我碰到过许多艰难的生活经历,所以我才变成了这样,我一直信仰虔诚,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觉得一定会有同样程度的福报。”

她开始关注从自己的经历中汲取经验教训,希望它们不会白白浪费,至少可以帮上其他人的忙。她研究自己的精神疲劳,她病情的能量环节。“手术之后,我感觉身体每一个细胞的能量都被吸光了,”她说,“这持续了10个月。”哪怕只做轻微的活动,她也必须休息,有时甚至要休息好几天。她没有了能量储备。

“我一直以为,大脑就是思想所在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把它看成是一种身体器官,负责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所以,我没有意识到,我只有一套能量来源供给大脑和身体,如果我把能量用到智力活动上,我就没有说话、动腿或者站起身的能力了。”

“我意识到这一点,是有一次我躺在沙发上接听移动电话,结果电话座机又响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置身沙漠的一座孤岛,没有能量站起身,也无法挪动四肢来接听。我彻底耗尽了能量。”

“每次我在恢复过程中达到新的技能水平,就没有足够的能量做其他事情了,因为我的能量都已经拿去建设、整合该新技能了。如果碰到挫折,我可能两个星期都没法动弹,没法做一丁点锻炼,进入新的层次。”

随着人们逐渐离开讲演室,加布里埃尔又告诉我,她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说,当她正在看东西的时候,某些图案会变得特别无法忍受。康复中心的一位临床医生穿着一件深蓝色和黑色条纹的衬衣,“那横向的对比,在我看来就像是视觉上的尖叫。我让她在衬衣上搭块毛巾。”

这时,我在头脑里逐渐把事情拼出了形状。加布里埃尔目前的几乎所有问题,都可以用脑干受损、功能故障来解释。脑干处理的信号流,大部分来自支配人脸部和头部的颅神经。有一条颅神经控制平衡系统,从耳朵内部的半规管接收信号。支配该神经的脑干区域受损,能解释她试探性的步伐和平衡问题。

她对声音高度敏感,也可能跟脑干有关。耳朵内部有等同于变焦镜头的东西,让我们专注于某些频率,抑制其他频率。这一系统受损的人,会听到声音嗡嗡乱成一团,因为他们失去了对该调节机制的控制权(第8章会做介绍)。因此,加布里埃尔无法容忍商场、回声和背景音乐,喜欢一次只听一个人说话。

受损的大脑往往无法整合不同的感官输入。例如,保持平衡包括整合耳朵内半规管的输入(信号的位置),眼睛的输入(视觉跟踪环境中的水平线,也是脑干功能的一部分)和脚掌的输入。如果这些系统因为一个或多个受损而不再同步,人就变得晕头转向,这也就是所谓的感觉统合问题。

我推测,加布里埃尔在看到穿着横条衬衣时碰到“视觉尖叫”,一部分是因为她处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中,大脑拼命地寻找水平线以进行空间定向,另一部分是因为她的视觉系统同属受损平衡系统的一部分,也在错误地启动放电。如果大脑的感官零件损坏,往往会频繁启动,该感觉会让我们感到超载。

感官系统主要由两类神经元构成,一种靠外部感觉实现兴奋;一种则是抑制感觉的神经元,好让大脑不会承受过量信息,它只过滤纳入恰当的量。(例如,闹钟响起,大脑受刺激,因为兴奋性神经元启动了。但如果刺激变得太过激烈,抑制性神经元“调低音量”就很好了,免得人承受过度的刺激。)如果抑制性神经元受损,患者就会体验到感官超负荷,有时这些感觉还会造成事实上的伤害。我跟加布里埃尔提起上述感觉统合问题,她解释说,得知自己所有的症状都能概括到一个症结上,是同一问题的不同体现,真是让她大感宽慰。

我们聊天时,加布里埃尔的父亲看到卡恩医生有空,就去和他说话了。加布里埃尔的父亲知道,在女儿做了手术的最初两年里,她还患上了慢性术后感染毛囊炎,表现为她的背部毛囊重度感染。无论是抗生素还是其他药物治疗都不管用。考虑到卡恩在治疗皮肤问题上有丰富的经验,波拉德医生受女儿之托来请教。“激光对此有帮助吗?”波拉德医生问。卡恩向他做了保证。“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与我联系。”他说。

我们一同往外走,波拉德医生提议顺路送我回家,连同加布里埃尔,因为他们的车就放在我的办公室旁边。一个半小时之前,我轻松迅速走完的短短距离,现在因为加布里埃尔吃力的缓慢步伐,变得十分折腾。我们把步伐放慢到跟她一样。进了车里,回我家的短短几分钟车程里,我们讨论起讲座内容给各自留下的深刻印象。我想光疗对加布里埃尔或许有用,因为她的手术可能切断了身体组织,导致周围区域结疤发炎。我还怀疑她的痛苦来自嘈杂的大脑和习得性废用,脑干相关回路中并不是所有的神经元都死掉了;有一些可能受到损坏,启动发射病态的信号,还有一些则处在休眠当中。如果激光能治愈炎症,为后一类细胞提供更好的血液循环和更多的能量(就像那些大脑损伤患者的案例一样),或许能带来好处。我们答应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