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为一件小事争吵之后,埃丽卡告诉哈罗德她一直在寻找公寓。或许是时候离婚了,她把理由分析给他听。她观察到,他们现在已经朝离婚的方向走了很久了。早在10年前,离婚的可能性就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希望他们从未结过婚。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有扭转这一局面的可能。
当这些话从她嘴里滔滔不绝地说出时,她感觉自己仿佛正迈过悬崖边缘。当然现在已经没法再回头了。她的思绪跳转:如何向她的亲戚和同事们解释离婚,如何再次开始约会,他们应该怎样对外正式公布离婚的原因呢?
哈罗德并没有感到震惊或是惊讶,但他并没有按照逻辑迈出下一步。他并没有开始谈论他们应该做什么。他并没有说请律师,或对如何分割他们的财产提出任何建议。他只是倾听她所说的,然后谈起了请他们联系过的维修工人上门服务的事情,随后就去厨房拿苏格兰威士忌了。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他们回到了各自的轨道。然而哈罗德确实感到他心中的构造板块似乎在挪动。一个人内心的想法会发生变化,即使生活一切照旧。
几周后的某一天,哈罗德正在一家比萨店独自吃午餐。他透过窗户望着街对面的校园,那里有几百个小学生在户外的柏油路上活动。他们有的匍匐,有的奔跑,有的攀爬,有的摔跤,有的打闹。真是令人惊奇:你只不过将孩子们放在一块空旷的平地上,而他们就会将它变成一场快乐的嘉年华。
当他们结婚后,哈罗德曾设想他和埃丽卡自然会有小孩。他认识的所有家庭都有,但埃丽卡在头几年是那么忙,时机从来都不对。有一次,大约在他们结婚后的第5年,他只不过以正常的聊天方式提及他想要孩子的愿望,“不,不是现在!”她朝他喊道,“不要再突然跟我提这样的事情了!”
他感到震惊,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气愤地去了办公室。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就这个话题进行交流。这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话题之一。这是他们最重要的分歧,是潜伏在他们之间的一个炸弹,他们从未再次谈起这个话题。
哈罗德每天都在考虑孩子的事情,但他已经很害怕再次提起这件事。他不愿跟埃丽卡发生冲突,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跟她进行的意志对抗中获胜。他想当然地以为,凭借他的被动态度,他或许可以让她改变主意。想必她会了解他想要孩子的想法,对他感到同情,最后决定要孩子。
她已经意识到他性格里“被动进攻”的一面,这使她很反感。他内心深处对她不跟他商量就单方面决定不要孩子的鲁莽行为感到愤怒。这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选择之一,而她甚至从未考虑过跟他商量。
他经常回忆他们关于这一问题的简短交流。他不知道是什么激发了埃丽卡的强烈反应,或许她的童年给她留下过某种创伤,或许她曾发誓永不将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或许她对工作太过投入,或是缺乏某种母性的本能。有时他想要强迫她生孩子,但他知道不能以强迫的方式将孩子带到这个世上。
然而他仍然会盯着孩子们看。在中年忧郁症发作的时候,他望着坐在飞机上的小宝宝,偷偷观察他们的小手和小脚。他注意到蹒跚学步的小孩跟他们的爷爷一起外出——这些老人们笨拙地试图喂他们吃东西,推着他们到处走。他望着人行道上成群的孩子们,他们相互开着玩笑,快乐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在意冷热或者他们自己膝盖上的伤痕。在他愤怒的时候,他将妻子不要孩子的想法视为冷酷、不具备生育能力、自私、肤浅地热衷于工作等性格缺陷的标签。在这些时候,他看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