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建立的戴顿司法中心医院令人生畏,虽然没有警戒塔,而且外观看起来更像一个住宅区而不是戒备森严的司法精神病医院。两排20英尺高的围墙上架着带刺的铁丝网,说明了这个中心的真正作用。
警卫事先接到了来自利玛医院的警告,第一批转来的5个人包括比利在内都是非常危险的精神病人,会毫无理由地攻击和杀害他人。
然而年轻的新院长阿兰·沃格尔(Alan Vogel)明确地告诉哥伦布市心理健康局主管,他要让戴顿中心成为一所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医院。
沃格尔告诉那些规划未来发展方向的工作人员,他希望戴顿中心的气氛能与利玛医院有所不同。他们应该准许患者接近看守的办公桌或警卫,并且有礼貌地回答患者的问题。
第一个四人医疗小组由一名教师领导,组员包括心理专家、社工和护士长各1名。他们明确表示,希望听取新患者的意见,并就活动计划征求患者的看法。
沃格尔明确指出,医院的职责和发展方向是治疗,因而需要限制安全措施,在必要之时才使用。
但他的同事们都在背后取笑他的言论。
比利和其他4个人是这所新精神病医院的首批患者。比利是第二个走进大门的人。
玛丽曾告诫过比利,到了戴顿必须先查看环境,并确认传言是否属实。她的话使比利决定暂且不采取激烈的行动。如果戴顿中心和利玛医院一样糟糕,他还有充分的时间走进“死亡之地”。
汤姆眨眨眼睛醒了过来,很惊讶自己还活着。他猜想自杀行动暂停了,之所以叫自己出来,是让他查看这个新地方的警卫系统。这里的工作人员身着崭新的制服,像哥伦布市的警察一样穿着白色上衣、黑裤子,戴着徽章。他刚走进去就被解开了锁链。他们让他留下自己的衣服,把其他的个人用品拿去检查,以决定哪些东西可以留下。
他在B病房的房间有8×10英尺大,里面有1个洗手池、1个马桶和1个衣柜。床单和盥洗用品都已为第一批入住者准备好。他走进去铺床,发现所谓的床其实就是在铁板上铺了一层像番茄片一样薄的床垫。他开始焦虑起来。
汤姆审视着墙上那扇L形的窗户。全新的强化防弹玻璃很厚,根本用不着装铁条。他端详着窗户,看看有没有逃脱的可能。这扇窗户很坚固,踢不破、撞不烂,也射不穿。他又查看了窗户的封条,用手一拉,窗户就掉了下来。他感觉疲倦了,便笑着把窗户迅速地装回去,以防哪个疯子想从这里逃出去伤着自己。
他走出房间,发现看守们正坐在看守室里透过玻璃望着自己。偶尔会有看守走过来自我介绍,并告诉他,戴顿司法中心医院的情况与利玛医院完全不同。
在某种意义上,情况确实如此。这里非常干净、井井有条。但是看守室外装着金属丝网的强化玻璃将它与病房隔离开来,所以汤姆只能通过对讲机与他们说话,不禁感到有些沮丧。他无法接近任何人,也没有人能够靠近他。一个监视摄像头推近又拉远,不断发出噪音,令他更加疑神疑鬼。
第二天,又转来了几名患者。在这些人之中,有一个叫巴特利(Don Bartley)的聪明活泼的年轻人。比利觉得这个人能与自己合作并友好相处。
他对这个地方开始有了好感。
转到这里几天后,患者们被允许开了一个小会,讨论诸如咖啡壶应该放在哪儿,糖是否够吃等问题。亚伦讨厌那些琐碎的抱怨。他觉得在这里至少还有咖啡喝,而在利玛医院想都别想。
当看守询问是否有改善环境的建议时,亚伦和其他4名最先报到的患者建议采取宠物疗法,并建立木工房、创作室和陶瓷窑。
治疗小组表示接受他们的全部建议,这让亚伦感到玛丽的看法是对的,而自己大概真的想错了。很明显,这些人想要把这里办成一个像样的医院。
比利的母亲多萝西打电话说要来看他时,亚伦已适应了这个新环境。
“玛丽问她能不能过去看你。”多萝西说。
他耸耸肩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说她想搬到戴顿,这样离你比较近。”
“我觉得她不应该这么做。把未来与我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对她没有好处。”
“你应该亲自告诉她。我带她一起过去,可以吗?”
他原本就没想拒绝。
《玛丽日记》
1980年11月23日(星期日):比利转院4天后,我和比利的母亲前往戴顿探视。我们下午1点抵达,一直待到3点半。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那里。新的戴顿司法中心医院就在州立戴顿医院旧楼后面,大楼旁有两层高耸的围墙,而不像利玛医院那样前面有一大片草坪将其与围墙分隔开来。从窗户向外望去,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围墙。
医院的大门很窄,大家都挤在一个小小的出入口里,感觉自己的到访不受欢迎。比利从另一扇门(会客室)走进来。一开始比利的情绪不好。他母亲问他是否在服药,他回答说没有,因为他虽然过来了,但病历没有转过来。这里的人不了解他的情况,所以没有继续让他服利玛医院用过的盐酸阿米替林(Elavil)。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振作起来。
他穿的衣服还是上周二穿的那件(那天他把其他的衣服都交给了我,今天我给他带回来了)。他说自上周二起他就一直穿着一件衣服,因为医院没有发病号服。而且,转到这儿以后,他就一直“待在房间里”。这里没有暖气,地板冰凉,所以他叫我们给他带条毛毯。
这里的人说他们不认为他是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存在什么多重人格。比利的母亲说沃格尔院长告诉她,他们将把比利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来对待,但是会记录下他的行为,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或治疗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
“妈妈说你打算搬到戴顿来。”他说。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我问他。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似乎希望我留下。他急于知道我何时再来看他,但不想给我太大的压力,就像9月初时那样。他也不希望强迫我,因为他既不想要求我离开,对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言,也不想要求我放弃自己的生活来陪伴他。
只要他提出,我一定会搬到戴顿来的。
他觉得回到利玛医院的那些人一定谈起过自己的事,因为戴顿中心的牧师曾把他带到医院的教堂,指着十字架和讲坛加重语气说:“别动这些东西!”
比利猜想那一定是坎贝尔说出去的,因为他觉得比利已经离开了,说出来也无妨。比利觉得利玛医院的牧师要是知道了十字架和讲坛的失而复得并非奇迹,一定会大失所望。
2
在最初的几个星期里,亚伦的情绪时好时坏,一方面希望戴顿中心的环境比利玛医院好,一方面又害怕这些都不过是假象。
他刚到的第一天就被告知可以画画,但几个星期之后,他在美术室里却只看到了纸和彩色铅笔。
“他们让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问看守。
“坐下来画画啊!”
他大失所望,于是又劝说玛丽回学校去上课、拿学位,忘掉自己。这个地方只是表面上比利玛医院好而已。
至11月底,戴顿司法中心医院的患者增加到了23人,但情况和食物却越来越糟。土豆泥冰凉,香肠又薄又硬,干豌豆在餐盘里滚来滚去,而且没有盐或胡椒粉可加。利玛医院的食物都比这里的好得多。
患者们的失望变成了不满,继而演变成愤怒,甚至认为受到了虐待。
医院对患者们的抗议置之不理,于是亚伦告诉大家,要想达到目的就必须团结起来斗争。“我们写封信通知他们,我们打算进行绝食抗议,并且会告知媒体和公众。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想我能够让我们的行动引起媒体的关注。”
他把信息传递出去,于是《哥伦布市公民报》1980年12月10日做了如下报道:
米利根“披露”恶劣的环境导致戴顿中心患者绝食抗议
道格拉斯·布兰斯特(Douglas Branstetter)报道
戴顿司法中心医院数名患者周二绝食,抗议威廉·米利根所描述的“恶劣”生活环境……
院长沃格尔称周二下午已派一名巡视员到病房听取患者的意见。他说患者们的抱怨“有一定道理”。
消息上了电视午间新闻后,沃格尔院长到病房调查情况。
“沃格尔先生,”亚伦说,“我们可不那么容易被糊弄。我是说,如果你们尊重我们的人格而不是把我们当作犯人,那我们就坐下来好好谈。倘若你和你的员工不承诺改善,‘他们’就会采取自杀行动,陈尸于大庭广众之下。要是下顿饭依然令人无法下咽,我们就把食物全部扔在地上,让你的看守有活可干。我们越饥饿,行动就越激烈。”
第二天早上,看守用保温餐盘送来了温热的食物,亚伦停止了绝食行动。
沃格尔和作为发言人的比利交涉:“我们的首要目标是为你们提供治疗,而不是监禁你们。这里由医疗小组全权负责,由他们来告诉警卫该做什么。我们难道不能以非对抗的方式进行合作吗?”
“你们必须让这些患者有事可做,”亚伦说,“你们的图书馆里有两位助理,但是除了《国家地理》杂志外却没有别的书籍。需要给他们点儿刺激。他们在服药,所以不能指望他们睁大眼睛。要是你们不停地想唤醒一只沉睡的熊,那它会咬你们的。”
凯文说得更干脆:“去你妈的!离我远一点。你们定下规矩想耍我们?那好,不过你们得小心点儿,我们不会任你们摆布的。”
汤姆要求他们回答为什么这里不采用宠物疗法:“医院介绍里列举了‘宠物疗法’,纳税人还为此付了钱呢!你们为什么不实行?”
星期一,一名警卫提来了一只装着金鱼的塑料袋,把它扔在地板上。“你要求的宠物疗法,米利根,现在你可以给我闭嘴了。”
这件事差点引起暴动。
第二天警卫就宣布,今后患者的房间都要上锁,大部分活动时间都必须待在活动室里。
凯文向巴特利的房间走去,刚要推门,却发现门只能打开一点。他透过窗户看见巴特利坐在床上敲着手指,面前摆着一张桌子。
巴特利终于让他进去后,凯文发现建筑师在设计房间时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除了入院处的门外,这里所有的房门都是向里开的!他们怎么这么愚蠢?要是患者不想让人进房间,只要找个合适的角度用铁床顶住门,就可以把自己关在病房里。
警卫要想进屋必须想办法挪开铁床。现在巴特利正是用这个方法来反抗加里森(Garrison)的新规定。凯文劝他不要这么做:“我们现在还用不着这样,等哪天我们和警卫发生了冲突再用不迟。要是我们举行暴动,可以用这个办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去他妈的!那些笨蛋想让我们待在屋里,而我们却能把他们关在外面,太棒了。”
“要是他们锁上门,我们怎么办?”
“我有办法。”
凯文让大家互相转告,明天早上离开自己房间的时候都把枕头和床单拿出来,躺在自己门外的走廊上。这样会令沃格尔难堪,但警卫不敢动他们,因为他们如果采取行动,只能证明掌管戴顿中心的事实上是警卫而不是医生。
3天后,沃格尔下令所有病房的门都不再上锁。
《玛丽日记》
1981年1月18日:作家前来探视。比利说莫里茨(时任心理健康局局长)辞职了。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我们要让他的继任也被开除”。他觉得新任心理健康局局长大概会是位女性。
根据报纸的报道,林德纳目前受到警方24小时的保护,因为洛根(仍然留在利玛)雇了一个职业杀手想要干掉他。林德纳曾告诉洛根,不管莫里茨怎么说,他都会把他送到民办精神病院去。但是在洛根的听证会上,林德纳却作证说洛根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所以他的余生都应该在安全措施最为严格的医院里度过。
1981年1月27日,戈尔兹伯里要求弗洛尔法官在2月初召开听证会,以决定依据旧法律比利是否拥有“90天之内要求再审的权利”。比利的律师指出,依据第297条新法案(即所谓的“米利根法”或是“哥伦布快报法”)审理比利一案违宪,因为本案具有追溯力。
然而,一直有人在谴责弗洛尔法官“因精神异常而判比利无罪”,迫于压力,他否决了律师的要求,下令依据新法处理比利案。也就是说比利必须等待180天,至1981年4月4日才能召开听证会,听证会将对公众和媒体开放。
在听证会召开前的几个月里,戈尔兹伯里收集了很多人的口供、报告、证词以及法律依据,这些人都认为比利对自己或他人均不构成威胁,因此根据法律应该被转送到管制最为宽松的医院接受治疗。
这些材料包括戴顿司法中心医院的精神病医生塞米博士1981年3月24日提交的报告。塞米博士写道:“……他(米利根)似乎并不需要待在安全措施严格的地方,而且他也没有逃跑的意图……我们建议将他转往州立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接受考尔医生的治疗,或者将他转到肯塔基州雷辛顿市,继续接受科尼利亚博士的治疗。”
汤姆发现玛丽显得非常疲倦。他很享受与她共处的每一个午后时光,但知道频繁探视对她来说太累了。她的脸色似乎一天比一天苍白、憔悴。他发现她又开始服用抗抑郁药,不禁忧心忡忡。
“不反抗,毋宁死,”汤姆对作家说,“决不能再这么下去,我必须采取行动。我要么翻墙逃跑,在途中被杀,要么就把这个地方夷为平地。我准备殊死一搏,所以必须让玛丽离开戴顿,我可不希望让她来认领我的尸体。”
无论她如何抗争、反驳或者恳求,大家还是轮流说服她,不要把自己的未来与比利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玛丽发现自己寡不敌众,只好含泪离开了。1981年3月25日(星期三)是玛丽最后一次探视比利的日子。
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3
第二天早上,考尔医生到哥伦布市接受询问,为两周后即将召开的听证会做准备,因为180天的期限即将到期。
戈尔兹伯里的同事详细询问了考尔医生的心理学背景,以及治疗多重人格障碍症的专业资格,随后助理检察官毕尔进行了交叉询问。
“如果比利拒绝治疗,那么戴顿司法中心医院如何才能恰当地做出诊断并给予治疗……?”毕尔问道。
“他大概不信任他们,”考尔医生说,“因为比利不知道他们会怎样看待自己的病情,又会得出什么结论。恕我直言,那里的围墙有20英尺之高,上面还架着带刺的铁丝网,即使是在比那里好得多的环境下,患者也会拒绝治疗。这种情况我见过许多。”
这个矮小、肚子滚圆的医生望着检察官说:“必须确认他们是在治疗患者还是在对付囚犯,但这不是我的事。我把他看作自己的病人。那家司法医院保卫措施森严,装着监视器,我进去看望病人前还要被摁倒搜身,甚至本医院的临床主任都要搜身并走过安全门(安装了金属探测器)。所有这些都让我觉得那里的环境不适于治疗……我甚至问过塞米医生:‘要是你一天进去10次,难道他们就检查10次吗?’他回答说:‘那当然。’似乎我的问题非常奇怪。我觉得如此治疗精神疾病十分古怪,而且让人很难搞清楚医生究竟对患者做了什么。”
检察官毕尔问考尔,是否可以认为,由于比利在过去的五六年里患了多重人格障碍症,所以变得非常暴力、好斗。
于是考尔告诉他:“在某个时期,他确实表现得暴力、好斗,但我不认为他是个暴力、好斗的人。我只能根据事实判断。在阿森斯时,他是在遭遇了一系列不幸的社会事件后才采用了暴力,之后他感到非常害怕,病情也开始恶化。我认为这两者之间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事实上,他走入人群中时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什么也没有做。他面临着严峻的考验,我在治疗过程中曾教他如何面对这些考验。
“然而,这只是治疗的一部分。你得教导他……不能只做个样子,然后告诉他:‘你会康复的。’治疗是一个持续发展的过程。
“我从来不限制他说话。他很喜欢讲话,但也是有限度的。他是一个斗士,总是想做点什么,但他不会伤害和威胁任何人,也不会偷东西。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他的状况也确实在逐渐好转。”
代表俄亥俄州总检察长的迈克尔·埃文斯(Michael Evans)继续询问道:“他为什么被转送到州立利玛医院?”
“……你想知道直接原因,还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都想知道。”埃文斯答道。
“比利的状况大为改善,能够走进社区之后——不要忘了他是个刑事犯,报纸上登载了一系列文章,很多本地(哥伦布市)以及一些阿森斯市的报纸,都报道了某些议员对本案的严重关切。与日俱增的负面报道和宣传,以及随后对我们进行的限制,对病人产生了严重的影响,他开始严重焦虑,因此某些症状又再度出现。如果我们没有引起那么多的关注,也许我们现在就多了一个纳税人。”
埃文斯问:“……你知道他对这些压力有什么反应吗?”
“我知道……他变得非常、非常沮丧,郁郁寡欢。他开始拒绝合作,情绪低落。他说:‘做这些有什么用?我永远也无法离开这里,他们就是想把我关一辈子。’
“我认为假释局在这个案子中起了非常坏的作用。他们不断地威胁和干涉我们。他们从来不对我们说明他们的意图,所以我们也就无从制定相应的对策。就如同你的头上每天都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令你无所适从。
“……实际上我们非常配合。他每次出去,我们都会通知有关各方。连他上街去麦当劳那样的地方,我们都会给当地警察、郡治安办公室以及假释局打电话,告知他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去,以及谁陪他一起去等等细节。
“后来我们让他出去的时间更长,但每次(依然)会打电话。这是我们替公众着想而采取的措施之一,然而在这些压力之下,比利总是认为那些人唯一想做的就是把他送回监狱。例如他说:‘要是回监狱,我会死的。我在那里会被杀死。’可以想象,这样的压力对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4
在1981年4月4日第一审判庭召开的听证会上,助理检察官毕尔令人惊讶地出示了一封比利写给洛根的信,信打印得整齐清晰,其中提到洛根雇人杀害林德纳医生的事。毕尔念了信的内容以便记录。写信的日期为1981年1月18日(与玛丽在日记中提到“职业杀手”的事是同一天):
亲爱的(洛根):
听说你要干掉林德纳,我拿25000美元和你打赌,我知道你雇的是谁。要是我没有猜错,美国警方根本无法阻止那个人杀了林德纳医生。我承认你用人极有眼光,但你的方法是错误的。
有件事你必须考虑……雇人杀人会被当成一种反社会行为,只能让你的案子拖得更久。你是否想过,因为担心说错话而挨揍,有几个医生愿意治疗你?但是,如果林德纳确实对你造成了伤害,耽误了你的治疗,让你的余生不得不在铁窗中度过,而你因此感到绝望的话,我祝你成功。
代我问候“史芬克斯”,因为危险已然降临。
比利
这封信支持了检察官的论点,证明比利仍然具有反社会倾向、对社会构成了威胁,因而应该继续留在安全措施最为严格的医院,而非转往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
第二件令人感到意外的事,就是比利要求出庭作证并站到了证人席上。当戈尔兹伯里的同事、瘦削的年轻律师汤普森要求他的当事人报出姓名时,他答道:“汤姆。”
法庭内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你不是威廉·米利根?”汤普森问道。
“不是。从来都不是。”
当汤普森问及那封写给洛根的信时,汤姆回答说那是亚伦写的,因为亚伦听说洛根要被转往戴顿中心,他是想讨好洛根,因为他害怕洛根。
“他想杀了林德纳医生,真是愚蠢。我不想说他傻,因为我害怕他报复我。你根本无法命令洛根,控制不了他,也没有办法阻止他……
“我知道,有人在法庭上提出于你不利的证词就想干掉他是不对的。林德纳医生今天也提出了于我不利的证词,但我不会因此就想干掉他。”
在回答为什么不愿意与戴顿医院的医生合作时,汤姆说他不信任而且怕他们。“如果你不信任这些人,当然会担心他们给你胡乱治疗。”
1981年4月21日,俄亥俄州第四上诉法院终于对阿森斯市法官罗杰·琼斯(Roger Jones)1年半前将比利从阿森斯转往利玛医院的裁决做出了判决。
法庭发现在将比利转院时,“既未通知当事人及其家属,也未准许当事人出席听证会、咨询律师或传唤证人,更没有向当事人说明他有权出席听证会……这些都严重侵犯了当事人的权利……必须恢复非法转送当事人之前的状态。”
但与此同时,法院拒绝将比利转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因为其后在利玛医院举行的听证会出示了“有效的确凿证据……证明被告精神异常,对其本人及他人构成了威胁”。
没有人向上诉法院说明这些“证据”都是由米基医生提供的,而米基当时也承认自己只为比利做了几个小时的检查,况且比利是在临床主任林德纳的逼迫下才接受检查的。
弗洛尔法官在听证会召开6个半星期后裁决比利继续留在戴顿司法中心医院接受治疗,因为“那里是目前唯一既能继续完成对被告的治疗,又能确保公众安全的医院”。
戈尔兹伯里立即提出上诉,但是很少有人相信,在媒体和政客的联合攻击之下,比利能获得被转送到民办精神病医院治疗的机会。
玛丽已不再前往戴顿探望比利。里根认为应当让凯文在光圈下出现更长时间。里根自己很少现身,因为英文能力退步让他产生了严重的挫折感。他的口音变得十分生硬,患者和医院工作人员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里根又不愿意重复。
阿瑟也不再出现,因为这里需要的是骗子或莽汉,理性显然是多余的。由于那些孩子们都放弃了,所以只有汤姆、亚伦和凯文在共存意识。
5
在弗洛尔法官判决2天后,一名社工来到D病房告诉凯文,如果他想见坦达·巴特利(Tanda Bartley)就需要在来访单上签字。凯文不知道坦达是谁,也不知道她来干什么,但他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带食物来看他,所以就在单子上签了字,然后走向会客室。
他向来探视的人群看去,发现有一名女子独自坐在那儿。她穿着一件短连衣裙,他走近办公桌时,她合拢了双腿。他的目光随着她的腿移动,从纤细的脚踝望向曲线优美的大腿。
“你来看谁?”他问。
“你啊!”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他想,这个巴特利显然是个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美貌的女人。
“我哥哥巴特利给我讲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你愿意让我常来看你,和你聊聊天吗?”
凯文望着她深色的双眼,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能否受得了。”
她笑了。“我来看哥哥的时候见过你几次。我问他‘那个又高又帅的家伙是谁?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迷失了的小狗’。他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是吗?你都知道我什么?”
“我知道人是会犯错误的,也知道你被指控的罪名,但我不介意。不管你在为什么事烦恼,也许我能帮你?”
“你也是精神病医生?”
她摇摇头。
“那你就是那种对罪犯感兴趣的女人,因为你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他们。”
她的笑声清脆诱人。“我是说,如果你有性方面的烦恼,或许我可以帮你。”
凯文热切地点点头,把手放到她腿上。“那再好不过。我猜大多数女人都是这么看我的。不过我得警告你,我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不少。”
“我哥哥告诉过我了,不过这才是让我感兴趣的。”
几天后汤姆被带到会客室去见坦达。她看起来很生气,因为警卫在用金属探测器检查她的时候调戏她。
“那家伙今天真气死我了,”她说,“他舔着唇对我说:‘干吗不甩了那个强奸犯,和一个真正的男人在一起?’我真想揍那个混蛋,哪天我一定在停车场候着,等他过来就让他把手放到我身上,然后狠狠地捅他几刀。”
汤姆觉得这个长着洋娃娃般的大眼睛和纯真的脸,性格开朗活泼的坦达,是他见过的最强悍的女人,要是她没有接到参加派对的邀请,一定会冲进去把那里砸个稀烂。
“别那么狠。”汤姆说。
“我知道你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别管了。精神游离是什么感觉?”
汤姆努力对她解释道:“你有过那种经历吗?你走进森林,突然闻到一股恶臭味,接着又看到一只死了的动物,顿时感到很恶心?”
坦达摇了摇头:“我没经历过,但能想象出。”
“然后,你就转身离开,努力着想别的东西,比如冰淇淋或者其他美味食品,好让自己躲开那股难闻的死尸味,不再去想它。我离开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把你刚才看到的东西抛到脑后,然后它就立刻消失了!你睡着了,身体里的大部分东西都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你最终还会回来,但已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比利的情况就是这样。他病了,所以离开了。他再也不想看到或闻到那些东西了。”
汤姆一开始就知道坦达是在利用自己、亚伦和凯文,但不明白是为什么。她既聪明又狡猾,知道怎么去接近别人。他看到过她如何利用一个对她哥哥着迷的护士。坦达约那个护士在停车场见面,告诉那个护士自己的哥哥是多么关心她。几个星期之后,坦达在停车场把大麻交给那个护士,让她带过安检,然后交给她哥哥。
一周后,安全主管加里森和两名警卫突然闯进病房。加里森把金属探测器夹在腋下,就像是夹着一根电棍,亚伦觉得他们的行动方式与以往不同,非常有节奏感!他们走进看守室去查看患者的病历。
要出事了。
加里森叫来了护士米莉(Millie Chase):“把病人都叫到活动室来。”
她瞪了他一眼:“上面有命令,未经医务处批准或者没有巡视员在场,你们无权搜查病房。”
“我们必须搜查。”
米莉气得满脸通红,不得已打开了扩音器:“D病房的病人请注意,安全部门现在要搜查你们的房间,要是想上厕所,现在马上去。”
加里森关上她的麦克风。活动室顿时一空,空荡荡的大厅里立刻回荡起一阵阵冲马桶的声响。
医院里的人都在传,比利组织患者给总部写信投诉安全部门虐待患者,同时抄送给了州长和报社。于是上面下令安全部门不得非法搜身和搜查病房,加里森显然就是冲着闹事者来的。
几天后,警卫把亚伦狠狠揍了一顿。亚伦让坦达告诉作家,说阿瑟想要了断这一切。
1981年7月22日,作家半夜里被电话铃声吵醒。电话是坦达打来的。
“比利最近变得非常消沉,”她说,“我哥哥觉得他想自杀。汤姆不想让我告诉你,但亚伦认为应该让你知道。”
“他情况怎么样?”作家问。
“几天前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放火烧家具。结果警卫撞开了他的门,他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灭火器喷出的泡沫。他们给他吃药,监视他的行动,把他打得现在还坐在轮椅里。”
作家说:“可能的话,请你哥哥转告他,我一早就动身,大概中午就到。”
几个星期前,比利曾说过想将巴特利的妹妹坦达列入固定访客名单,但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么快就分辨出亚伦和汤姆?
6
作家走进会客室时大吃一惊,只见比利坐在轮椅上,架起来的那条腿上缠着绷带,浑身青一块肿一块。
“是汤姆?”作家问。
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对……”
“出了什么事?”
汤姆没有直视他。“不清楚。不过我现在觉得很不舒服。”
“你和其他人谈过吗?”
汤姆张望了一下四周,确信没人在偷听才低声道:“只是断断续续的……”
“他们怎么说?”
汤姆向前倾着身子:“我觉得阿瑟想杀了我们。”
“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做毒药。他说我们永远都无法获得自由,已经没有指望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别问我他指的是什么。”
汤姆笑了。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听到里面有人在说很可笑的事。”
“谁在说?”
“我不知道。”
沉默了好一会儿,作家才问:“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汤姆脱口而出:“我有时候竟然系不上鞋带。”
“你怎么会有这个问题?我知道克丽丝汀和肖恩办不到,可是你怎么会这样啊?”
“我搞不明白的正是这个。这儿的医生说应该把我放出去,但我不想走。我要是到外面去,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可是到了外面会有很多人关心、帮助你的。”
“对……这我知道。”
“我和别人谈过,”作家说,“是否有可能把你转到哥伦布市新成立的俄亥俄中部地区精神病医院。”
“没可能。我小时候就去过那儿,不会再去了。”
“我说的是‘俄亥俄中部地区司法医院’,简称CORFU,3周后才启用。你只要……”
“我不去!”
“那里离你妈妈住的兰开斯特只有20分钟的路程,到阿森斯市也只需要1个半小时,但现在你要走3个小时。到了那儿,考尔医生和我就可以经常去看你。”
“我不想去一个新的地方,然后一切从头开始。”
“先听我说完到了那里会由谁来负责治疗你,然后你再做决定。”
“就是上帝负责我也不去。”
“伯克斯医生在那里,她还问起过……”
“他们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从一个监狱扔到另一个监狱,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由伯克斯负责,你就不会被……”
“一切都得从头开始,然后他们就会说:‘你才来了不过3个月,我们为什么让你出院?’”
“你知道伯克斯治疗过其他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她和考尔医生是同事,还给你检查过。事实上,那天我给沃格尔院长打电话询问我是否能来看你,他告诉我伯克斯和他通过电话,她说她希望你能转到哥伦布市去,这样她就可以在那里治疗你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觉得你会信任她,那样她就能帮助你。她会打电话给沃格尔,说明她对你的病例感兴趣。我上次和弗洛尔法官谈话时问过将你送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的事,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说:‘我第一次把比利送到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时,不知道那儿没有围墙。’我告诉他,戴顿中心于你的治疗无益,于是他提到了哥伦布市即将启用的CORFU。他是这么说的:‘那儿可能是下一步不错的选择。’”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转院,汤姆,但既然弗洛尔法官已经这样说了,你就应该考虑一下。重要的是得找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精神病医生来为你治疗。伯克斯在那儿,她也愿意为你治疗,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我甚至无法确定是否能办到,但如果有机会,你千万不要急于拒绝。”
“我当然着急了!已经拖了这么长时间。”
“你宁愿待在这里不进行任何治疗吗?”
“我可能会死在这里。”
“伯克斯能够为你提供一个机会。你不会是CORFU唯一的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她将要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多重人格障碍症治疗试验室的负责人。在那里你会得到必要的特殊照护。如果她能让你完成融合,向弗洛尔法官证明你不再构成威胁,我想你就有机会回到阿森斯市去。记住,法官说过CORFU可能是‘下一步不错的选择’,就是说,在他的设想中有好几个步骤。从利玛医院到戴顿中心,再到哥伦布市,然后回到阿森斯市,最后可能就是自由。”
“在哥伦布市的医院,他们会给我吃对症的药吗?”
“伯克斯知道你需要什么。她上一次出席听证会的时候,站在光圈下的不是你吗?”
汤姆考虑了一会儿,问道:“要是我去哥伦布市……要是我去的话,那需要等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
汤姆扭动了一下身体说:“可能得用好几个月。”
“问题是你想不想去?如果你想去,我就打电话告诉弗洛尔法官,你在这里没有得到恰当的治疗。但如果你根本不想去,我就没办法了。”
“要是我想去,你认为我需要等多长时间,两个星期?”
“我不知道。得按照程序走。”
“要是你认为这样对我有好处,那就听你的吧!”
“我不能替你决定,你知道的。”
“我需要别人帮助,因为我自己做不了决定!我不知道怎样才对自己最有利。”
“我只能给你建议。如果我的看法不对,就告诉我。你在这里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转院就是有益无害。”
“哥伦布市的人讨厌我,那里的报纸都在说我的坏话。”
“这种状况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汤姆。只要那里还有想吸引公众注意的政客,你就是最好的攻击目标。但是,你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考虑了一会儿,抓了抓裹着绷带的腿,然后点点头说:“那好,我去。”
作家给弗洛尔法官打电话,告诉他说比利可能有生命危险。他提醒法官CORFU按计划将在3周后启用,而曾在奇利科西教养院治疗过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的伯克斯医生,愿意在新的多重人格障碍症治疗室为比利治疗。
弗洛尔法官说,如果各方一致认可,他就下令转院,因为这只是在安全措施最严格的医院之间的转移。
沃格尔在写给弗洛尔法官的信中说:“……正如相关报告所言,医护人员认为戴顿司法中心医院无法为米利根提供恰当的治疗,因为他拒绝合作。因此他们建议将米利根转到另一个安全措施严格的医院——位于哥伦布市的俄亥俄州中部司法医院,因为那里的伯克斯医生可以为他治疗。米利根先生和伯克斯亦同意此次转院。”
在坦达深夜给作家打电话两个月后,比利转院了。几天后,坦达搬到了哥伦布市和比利的妹妹凯西住在一起,这样她就可以天天去探视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