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五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上午,大家的心情都很平静,仿佛经过几个月的策划和准备,已经接受了即将战死的事实。然而,随着暴动日期的临近,大家的情绪开始亢奋,因而不得不采取措施防止某些患者提前行动。
几个患者头头最终确定了行动计划。亚伦用象棋术语作为暗号。“吃掉一子”指大门已成功通电,“王车易位”指“黑车”扎克与宠物疗法室的“黑国王”交换位置。走廊的各个角落都通过哨声传递信息。大门得手后,亚伦会吹哨通知把守在健身房门口的人,然后再由后者将信息传给看守22号病房的人,接下来依次传给看守操作疗法室、楼梯顶和其他地方的患者。
传递消息后,大家都要回到自己被分配的防守位置。
星期五晚上,三剑客关闭了木工房。他们在关印刷室前毁掉了全部活字模板。9月8日,“黑色星期一”的清晨,亚伦和坎贝尔走进办公室。亚伦拿起电话打到宠物疗法室:“‘皇后的士兵’准备好了吗?”
“就位了。”
攻击目标主要集中在走廊上。他们把小刀握在背后,图书馆里的人则把小刀藏在书里。所有人都做好了进攻准备。
这时,亚伦听到走廊里传来一声大吼,一个工人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说:“快来!出事了,真出事了!”
坎贝尔和扎克随着大家回到了印刷室。那人拿出当天的印刷工作单,其中包括一份州长罗德分阶段撤销利玛医院的命令。利玛医院即将关闭,移交给俄亥俄州劳改局作为监狱。
“等等,”亚伦说,“如果这是今天早上才到的,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黑色星期一’的事。这是个骗局,他们想骗我们取消行动。如果我们相信利玛医院即将撤销,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发动一场毫无必要的暴动。”
亚伦找到洛根,让他通知胖子贝克尔尽快过来。辨别官方文件的真伪,非这个前律师莫属。
走廊里一片静寂,只有几个社工向管理中心走去的脚步声。他们警觉地并肩行走着,仿佛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没有人说话。
胖子贝克尔夹着公文包沿着走廊跑过来:“出了什么事?”
亚伦把文件交给他:“这是什么意思?”
贝克尔边看边挠着头:“显然是罗德下令关闭这个医院。”
“我不相信,”亚伦说,“傻子才信呢。”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查证。咱们到楼下去打电话。”
贝克尔假冒工作人员拨通了电话。他挂上电话时一脸茫然:“他们说,医院的管理人员现在都在哥伦布市。不知道是否真是这样,不过我们最迟在今天下午就会接到通知。如果到晚饭时间还没有消息,那这就是个骗局。”
亚伦四下查看。他看到宠物疗法室的患者们已经准备好了灭火器,鞋子上装了靴刺,手中握着小刀。他停下来告诉大家,行动等下午才能开始,只能这样了。
没有看守回到病房来安排午饭,甚至连电话都没响过。哈伯德和林德纳显然已经知道黑色星期一的事了。
下午2点40分,林德纳医生在走廊的另一头高声吼着,要求见比利。
“你他妈的想干吗?”扎克回应道,“比利哪儿都不去。你谁也骗不了。”
“等等,”亚伦说,“什么事?”
“我们想见你。”林德纳说。
“那好,到大厅走廊里见!要是你们想动我,我得让大家看到发生了什么。”
3名患者把武器塞到裤腿后面,护送着亚伦向走廊走去。林德纳和哈伯德在安全门的另一头等着。
“用得着这样吗?米利根先生!”哈伯德叫道,“你把一些人惹恼了,他们今天下午不想来上班。我们谈谈吧?”
亚伦叫道:“才不和你谈呢,死猪!”
护送亚伦的一名患者抽出小刀迅速地藏到背后。亚伦知道林德纳看见了。但林德纳没有吭声,因为他知道那个患者会面不改色地宰了自己。
林德纳说:“州长命令莫里茨局长关闭利玛医院,交由劳改局管理。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吧。”
“你骗人。”亚伦说。
林德纳回头瞥了他一眼:“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说完便和哈伯德一起离开了大厅。四名警卫仍然守在安全门后面。
亚伦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不禁感到害怕。
这时,坎贝尔拿着一台手提收音机冲下楼来:“快来听,该死的!快听!”
心理健康局局长莫里茨宣布利玛医院即将关闭。
他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互相望着对方。
“就是说我们都要被转走了。”坎贝尔说。
扎克笑着说:“我去哪儿都一样。”
“他们一定听说了暴动的事。肯定是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医院办公室。”坎贝尔说。
“不对,”亚伦说,“我们有麻烦了。”
“什么意思?”扎克问。
“我是说,‘我们必须停止攻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能保证说服那些人撤退。”
三剑客散播消息要求患者都撤离走廊。
“听着,把你们的小刀扔了,”坎贝尔说,“扔到操作疗法室去,我们会处理的。”
患者们大吃一惊。
“等一等!”
“嘿!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会扔掉武器!我要用你教我的方法杀了那些警卫。”
“大家都听着,”亚伦恳求道,“上帝啊,你们用不着去‘送死’!”
说服这些患者非常困难,因为他们对暴动期待已久。
“结束了!”亚伦坚持道,“听我说,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要关闭利玛医院。我们胜利了!”
“就是说会来一批新的工作人员,”扎克说,“而且,监狱都比利玛医院强!”
消息传开后,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所有的患者都欢呼起来。他们又叫又跳,把没有固定的东西都拿起来抛向空中。欢呼声夹杂着玻璃碎裂的声响。
再没有镇压,没有盖世太保的残酷虐待了。
大家都知道监狱已经住满了人,哪儿都没有能力接收这么多犯人,于是便有了各种传言。有人说假释程序会加快,有人说大家会被转到民办精神医院,甚至还有人说,那些被认为没有威胁性的人会被提前释放。
随着各种消息的传播,患者们脸上的表情从愁苦变为震惊,最后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扩音器里突然传出了哈伯德的声音,通知所有患者回到各自的病房。亚伦看了看表,是下午4点整,晚了1个小时。但是没有警卫前来监护。
三剑客下楼向病房走去时看到了“皇后的士兵”。只有他一个人还在那里整装待发,手里握着当盾牌用的垃圾桶盖,虽然害怕,却已做好了战斗准备。
知道事情真相后,他发起火来:“该死的!怎么没人告诉我!”
患者都向病房走去。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警卫不会知道他们准备销毁武器,因为他们没有进行彻底的搜查。
亚伦回到病房时,一名看守正好从他身旁经过:“下午好,米利根先生,你今天好吗?”
2
1980年9月18日《明报》报道说,美国联邦地方法官瓦林斯基判决州立利玛医院的患者有权拒绝被迫服药。
亚伦认为林德纳会把自己转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所以在这段“等候期”里,他每天都去叫醒患者,让他们去吃早饭。要是等看守来叫,吃早饭的时间会推迟,这样就耽误了去操作疗法室工作的时间。
9月22日星期一早上,他穿好衣服,刷完牙,便走到大厅里大喊 :“吃饭啦!”
现在,很多患者已经被他训练得一听到叫声就立即起床。亚伦还会到病房里把那些起不来的人挨个拉到走廊上。他知道他们自己可以找到前往活动室的路。
做完这些,亚伦就会到操作疗法室去。
他看到老马辛格一个人坐在那儿喝咖啡。这个老人动作迟缓,也不识字。
“你怎么啦?”亚伦问。
“在州政府给我找到住所之前,他们要把我送回鲁卡维尔监狱。医生说我照顾不了自己。”
“你当然可以啦!”亚伦说。他在老人身旁坐下,“你和我们一起做了很多好东西,是个值得信赖的好木匠。”
“他们真要关闭这家医院吗?”
“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会想念它的。”
“你是说这个鬼地方?”
“不是这个地方,是这里的人。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们这么好的人。没有人关心我、帮助我。我的生活没有盼头,”他向四周看了看,用手指着装配线,“再没有人会像你们一样对待我了。”
亚伦拍拍他的肩膀:“别这样,你会找到新朋友的,老头。到处走走、和人聊聊天,你会发现有很多人都愿意帮助你。”
话虽这么说,但亚伦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安慰这个老人而已。当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和敌人,准备以死相抗争来改变这个地方的时候,大家确实是团结一致的。然而现在暴动取消了,武器都变成了金属碎片和木屑,大家就都各自散去了。操作疗法室里的活力和热情已经消失了。
亚伦操作着砂轮,脑海里激烈地斗争着。确信几个月后就会被送进监狱,他便能忍受从一个鬼地方转到另一个鬼地方去。但是现在有转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的可能,他又很难不去相信。他为此而苦恼不已。
像往常一样,下午3点坎贝尔准备关门了,他把头探进办公室说:“少了一个人。”
“什么意思?”亚伦问。
“人数不对。少了一个工人。”
亚伦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问道:“算上老马辛格了吗?”
“我最后一次看到老头时他正在喝咖啡,你还和他聊天来着。”
“后来我看到他在装配线上操作带锯,”扎克说,“他嘴里还念叨着,这世上以后再没有人关心他了。”
“上帝!”亚伦跳起来向带锯奔去。他看到桌子下面有一只手,血迹一直淌到烘干室。“别让他死!”他乞求着,“求求你……”
但他向烘干室望去,只见老马辛格倒在地上,工作服上染满了鲜血。
第二天早上,操作疗法室里的人都在议论老马辛格自杀的事。
“他的葬礼会是什么样的?”坎贝尔问。
“他自杀是因为觉得没有人关心他,他绝望了。”亚伦说。
扎克说:“要是有音乐就好了。会给他奏哀乐吗?”
亚伦摇摇头说:“他们只会把他埋到一个穷人的墓地里。他没有亲戚,不会有人给他放哀乐的。”
“真希望我们能去参加他的葬礼。”坎贝尔说。
“想得倒美。”扎克说。
亚伦道:“哀乐有很多种,得看那个人生前最喜欢什么音乐。”
“谁知道老头喜欢什么?”扎克说。
亚伦考虑了一下说 :“有个声音是他最爱听的。”他伸手打开了带锯的开关,锯子随着机器摆动起来,发出高高低低的声响。扎克打开了磨砂机。然后,操作疗法室的患者把14部机器一个接一个全部打开,为老人致哀。他们站在那儿,机器在他们周围轰鸣,地板也随之颤动。
3
坎贝尔告诉亚伦,在被送回监狱之前,他在操作疗法室还有一件事要做:“我得摧毁那台电击车。”
“你想怎么干?”
“你对电器很在行,一定能猜到。”
“我过去还行,”亚伦说,“可现在忘得差不多了。”他想起了汤姆。汤姆因无法摆脱电击车而一直感到内疚,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愿碰任何与电子有关的东西。亚伦向窗外望去,电击车就停在楼下,车尾紧贴着墙。
“根本没办法治这台死机器,”扎克说,“他们早安排好了,如果有人投诉,在上面派人来调查的时候,他们就把车开走,这样就没有证据了。他们给梅森做了电击,可他的律师向联邦法院投诉后,调查人员却什么也没找到。有人把电击车开进城停在商场里了。”
“要是让它出故障,让他们没法开走呢?”坎贝尔问。
“好主意,我赞成,”亚伦说,“我们可以给它安个点火装置,用绳子吊下去。”
“那没用。我考虑了很久,但是比利,直到你被电击后,我才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毁了这台机器。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是吗?愿意让我们参加吗?”
坎贝尔指着窗户:“你们看窗户外面的墙上有什么?”
“没东西啊。”扎克说。
“有条排水管。”亚伦道。
“它是什么做的?”
“这些老建筑的排水管都是铜的。”
“电击车紧靠着墙,就停在排水管旁边!”扎克说。
亚伦皱起眉头。也许汤姆能猜出坎贝尔要干什么,但亚伦不行。
坎贝尔看了看表:“快到宠物疗法室洛根那帮人倒垃圾的时间了!比利,帮我盯着他好吗?”
亚伦站到窗户旁向外张望着。坎贝尔从工作室的柜子里拿了两根绝缘线,交给戴上塑胶手套的扎克。然后,他打开电源开关的盖子,把一根缆线勾在保险盒上。
“洛根的人出来了。”亚伦说,紧盯着那个推着垃圾桶到院子里倒垃圾的患者。他看到那人走向电击车,便说道:“他正往电击车那儿走。”
亚伦看到那个人溜到车子后面,以免被别人看见,然后卷起袖子卸下腰上缠的一团黑线。
“上帝!他拿的是我们准备用来给闸门通电的电缆线!”亚伦继续描述着。只见那个人迅速地把电缆线的一端接在车子后面的保险杆上,另一端接到铜制排水管的开口处。
坎贝尔将一把榔头从窗口扔下去,然后抓起勾在电源箱里的两根绝缘线。他爬过栏杆,用手去够排水管。
“退后!”他大叫道,“要爆炸了!”
汹涌的电流从屋顶的排水管冲进了电击车。整栋大楼里的电都被导入了电击车,电流随着排水管传到了屋顶上,变得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地发出滋滋的响声。这时,坎贝尔摘下排水管上的电线,收回房里。
电击车下面窜出一股黑烟。
“老天!”亚伦开心地叫道,“好浓的橡胶味!4个轮胎都烧焦了。电击车肯定黢黑一片了!”
患者们都挤到窗边向外张望,兴奋不已。病房里传出砸碎玻璃的声响和欢呼声。
“糟糕的副作用只有一个,”亚伦惋惜地指着从屋顶上飘落下来的羽毛说,“你电死了不少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