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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利玛医院长期虐待病人,但是定期的调查并未让这种状况得以改善。在利玛医院声明其员工并未鞭打比利大约2个月后,州长詹姆斯·罗德(James Rhodes)于1980年2月28日下令俄亥俄州公路巡逻队调查“州立利玛医院虐待患者,以及使用非法药物、进行武器交易的指控”。
《哥伦布市快报》第二天报道说:
一位(电视台)高级职员指出,记者经过4个月的访查获悉,在利玛医院里能搞到大麻,而且至少有一名患者非法获得了小刀而医院警卫未采取任何措施。医院里还存在性虐待的情况。
医院担心有人为媒体通风报信,因而禁止患者与外界联系;与此同时,还宣布比利继续接受观察,并采取严格措施防止他与记者见面。
每天之中有22小时都被关在9号重症病房里,没有挑战、没有感官刺激,“老师”变得神志不清。他最多做4个俯卧撑就会瘫倒在地,经过电击的手臂在不停地颤抖着。他趴在地上,筋疲力尽地喘着气。他凝视着水泥地板上肮脏的裂缝,发现一只蟑螂正像个弹子球似的沿着墙缝窜来窜去,似乎是在寻找空隙钻进去。
他起身的速度过快,因而感到一阵晕眩,但头脑却很清醒。在短暂的片刻,他感觉自己快要再度分裂成23个人格。他立即用催眠术克制自己,这是考尔医生教他控制融合与分裂的办法。不过,他必须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意识,如果离开现实世界太久,就可能再也无法返回了。
他痛恨现实世界,但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他心脏的跳动声就和呼吸声一样清晰。血液在全身的静脉、动脉、肌腱和肌肉中涌动,令他感到自己完整的存在。
他必须保持融合状态,因为只有“老师”才能清醒地从暗中指挥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格,聚集大家的能力,使大家不再失去自我,不再失落时间。只有这样才能让金沃希法官知道那些“医生”对他做了什么。为了保持融合状态,他必须避免服用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物,因为这些药会导致多重人格障碍症患者精神分裂。
他自由活动的时间现在已经增加到一天8个小时,但每天的活动一成不变。他已经收集了很多信息,所以必须想办法拿到纸和笔把它们记录下来。按照新的病房规定,患者每天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够使用纸和笔。如果他要求更长的使用时间,可能会暴露“老师”的存在。
最后他想出了一个方法:把被子里的棉花抽出来,用厕所里的水弄湿,然后用它在铁床下的地板上写字,等棉线干了,字就会定型。这样写出的字很难保存,但在弄到纸和笔给作家写信之前,他只能用这种方法将记忆保存下来。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大脑和身体都被禁锢着,有时候真想离开这个地方,让其他人格来体验这种真实的感受。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失败了。
在没人能看见的自己的房间里,他已经一次能做25个俯卧撑了,身体变得更强壮,肺功能加强了,肩头的肌肉也结实了许多。他锻炼每一块肌肉,往往一口气连续弹跳500下。与离开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之后的身体状况相比,他感觉自己强壮多了。然而,如何才能坚定自己摧毁这个地狱的信心呢?他需要有人陪伴,渴望有人能和自己促膝长谈。
一天下午,“老师”惊讶地看到刘易斯来到9号重症病房,坐在大厅中央的办公桌前检查患者。他猜想刘易斯被派到重症病房,大概是因为他用电鞭殴打丹尼之故。刘易斯起初愤怒地瞪着他,但眼神随后露出一丝轻蔑。“老师”知道,刘易斯很高兴看到自己胡子拉碴、眼睛铁青、软弱无力的模样。
他要把刘易斯留给里根对付。
放在刘易斯身后架子上的收音机,正播送着《时代周刊》选出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为“年度风云人物”的新闻。
一号大个子手上绕着一根长皮带,一边嚼着烟草一边咂着嘴喊道:“活动时间!”他像驯兽师一般地挥舞着皮带,一群服了药的患者就立刻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听到服药的命令,“老师”退缩了。他记得阿瑟曾经嘱咐汤姆再试试如何才能避免吃药,因为保持头脑清醒非常重要。只有恢复他那像小偷一样敏捷和伶俐的身手,才可能搞到纸笔。棉线快用完了,而且服药之后,他们共享意识的时间也很短暂,必须有人把所有的记忆都写下来,这样就可以把棉线回收起来,以防他再次被剥夺书写的权利。
“老师”认为“他”应该能做到。汤姆和阿瑟都是他创造出来的,所以他也应该拥有他们的能力。他曾经从什么地方看到过,人的整体表现应当强过身体各个部分的总和。
但是哈丁医生说过,他的情形恰好相反,各个部分的总和却强过整体。
“我能做得更好,”汤姆说,“让我试试。”
于是,“老师”退出了光圈。
阿瑟在床底下寻找棉线字时,发现了一支笔和几张留着汤姆潦草字迹的卡片。
“记录:大约早8点至11点45分。——汤姆。
“你大概纳闷我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纸笔。看看纸边,就知道它是一张医疗记录卡。想知道我是怎么弄到的吗?慢慢猜吧!里根说过:‘情出无奈,罪可赦免。’我认为当务之急就是不能再一天吃四次那些鬼药了,‘老师’和我都被药搞得神志不清了。
“我曾经因为吐掉药片而被毒打,不过我现在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我把从红色警戒按钮上偷来的小套环藏在活动室厕所的马桶旁。那个套环与给我们吃的药片大小相同,我正在练习把它放到鼻孔里用来卡住药片。用这个办法,我应该能顺利通过他们的检查。我很快就会用药片来试试。
“猜我会怎么干?我看到一个病人经常把一个盒式录音机放在耳边听,还来来回回地摇摆、跺脚。但他从来没有换过带子,所以我想他大概只有一盘录音带。我们比他还需要那盘带,最好把它弄到手!”
阿瑟写道:“记录:下午3点半。干得好,汤姆。每周二、三、五,林德纳医生和医疗小组成员要开15分钟的会,周一和周四则进行1小时的面谈。我想了解这方面更多的信息。不过,我可不想再听到什么偷东西的事了,我们不是小偷。——阿瑟”
按照里根的安排,马克走出病房,坐在活动室的椅子上。他听着那些无视自己存在的看守聊天,任由口水从嘴角淌下。他们聊到有人偷了一个患者的盒式录音机,但决定不向上面报告,因为他们觉得,在9号重症病房里大概只有看守才会想到偷东西。
马克举手指向厕所。看守点点头,晃晃大拇指准许他过去。
“别掉进马桶啊!比利,你会被淹死的。”
来到厕所后,里根让凯文站到了光圈下。凯文想搞清楚洗手池上方的通风装置为什么会传出怪声音。他不时能听到一个尖锐的嗡嗡声,就好像是拨打电话的声音。他爬到洗手池上,想听得更清楚一点。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那是录音避震器发出的声响。那个声音停止后,从下面的地板传来了说话声:“嗨,林德纳医生。”然后是林德纳的声音:“我们现在开会,清场吧!”
该死的!凯文急于回到房间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原来医疗小组的会议室就在患者活动室厕所的正下方!
他听到让患者回中央大厅吃药的叫声,立刻想起汤姆练习把药片藏到鼻孔里的事。他犹疑了。如果汤姆失败了,他们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而且刘易斯正在盯着他,他们大难临头了。凯文本可以继续站在光圈下,由自己去吃药以避免发生不测。然而,他很快改变了主意。阿瑟正计划停止服用那些导致他们更严重分裂的药,而且大家都同意让汤姆显示一下他藏药的技巧。
如果汤姆被惩罚的话,戴维会出来承受痛苦的。
凯文回到房间查看是否有新的信息,顺便核对一下日期。但他却惊讶地发现了一个记事本和一支笔,还有一个四方形的银灰色小录音机。他打开记事本看上面的记录。最后的记录写着:
“早上5点55分。做了50个俯卧撑,拿到了录音机。一切顺利。——里根”
凯文心想,“老师”让大家坚持做记录真是个好主意,能避免很多让人不愉快的意外。大家都有工作要做,一切都缓慢地进行着。他想起汤姆还有要做的事,得让汤姆站到光圈下。于是,凯文退出了。
汗水从汤姆的额头淌到了右眼角。他看到铁门下有一枚看守失落的一角钱硬币,便使劲去够,结果弄得手指发疼。他在乎的不是钱,而是那一小块金属。它可是大有用处。里根偷来的收音机上系着一根硬邦邦的黑色花边腕带,他最后总算用这根带子钩住了硬币。他一个人玩猜硬币正反面的游戏,结果玩了100次却输了80次。他觉得很无聊,于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写到记录里。
“晚上9点。我弄到一枚硬币。这有什么用?明天,我就用它拧开活动室厕所通风口的螺丝。我用咱们用不着的棉线计算出应该把录音机放在离通风口多远的地方。下周一医疗小组开会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录音了。别客气。
“另:计划逃亡路线吧!——汤姆。”
“这是我在这儿的第四个月了。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我能得到需要的帮助吗?我还要被关多久?昨天听说米基医生已经交出了我的病历,我现在是林德纳医生的病人了。上帝,救救我吧!我会给玛丽打电话或写信的。”(未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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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能和马克共享意识,一起坐在9号病房的活动室里。当他看到坐在大厅中央办公桌后面的新主管时,不禁勃然大怒。阿瑟曾经埋怨他,没有在刘易斯在A病房揍丹尼时插手干预。现在这个混蛋也转到这个管制最严的病房来了。里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光圈,让亚伦和汤姆来接管,否则会惹麻烦。但他感觉到马克越来越害怕,然后出乎意外地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对面坐着一个大小便失禁的老年患者。
里根看着老人在椅子上扭动着身体,然后举起手来,可是当卡尔·刘易斯站起来从办公桌走过来的时候,老人又迅速地放下了手。刘易斯刚要向大厅外走去,老人又举手说:“我有状况。”
刘易斯循着老人的声音转过身来回到活动室,一把提起老人摔到地上,用脚猛踹他的脸,鲜血溅到了墙上。“你这个半死不活的贱骨头!”刘易斯一边大吼,一边不停地把老人向厕所那边踢过去。
老人大声地尖叫着,抱着头哀求刘易斯住手。里根失去了控制,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个大步就穿过活动室,重重地揍了刘易斯一拳,他的头朝后仰去。刘易斯用手抵挡的时候,里根看到他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里根要让他为打丹尼的事付出代价。刘易斯刚松开手,里根就猛踢他的肋骨。里根知道不能杀死这家伙,但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接连不断地用脚踢着。
其他患者都行动起来,扔椅子、砸架子上的电视机,还掀翻了办公桌。警铃大作,里根起初以为这铃声是自己想象的,直至看到刘易斯口吐鲜血,才明白这个混蛋快死了。他不是有意为之,完全是自然反应。这个虐待小孩和老人的家伙快完蛋了。
阿瑟不得不出面制止里根,亚伦也帮忙让里根恢复常态。凯文看到警卫已经走到了活动室门口,立刻回到椅子上坐好,但浑身不停地颤抖。
凯文听到脑海里响起了亚伦的声音:“上帝啊,里根,你会让我们又增加一个罪名。我们得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里根没有回答。
凯文看到林德纳和另外几个人指着躺在地板上的刘易斯,心想他们可能会把这家伙带到“男子病房”去。不过他们去那里必须先经过他。过了一会,凯文发现其他患者都已经没有力气折腾了,慢慢靠拢过来保护自己。
真不可思议。那些患者的脸上露出愤怒和憎恶的表情,他们大多是连自己要做什么都搞不清楚的人,而现在却聚拢过来保护他。他们怎么想到,又是什么促使他们这么做的?
他听到林德纳的声音:“比利!别躲了!站起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凯文站了起来。
“我们这儿可不允许捣乱,比利!”
“你是想进来告诉这些患者吗?”凯文大喊,“干吗不自己进来和他们说?”
“商量一下,”林德纳说,“我们想把刘易斯抬出去。”
“请便。”凯文说。
警卫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把刘易斯拖到活动室的走廊上。那些患者睁眼看着,但没有停止向凯文靠拢。
“医疗小组的人都来了,比利,”林德纳说,“我们想和你谈谈。”
凯文有点儿不知所措。他应当怎么说,怎么做呢?就在此时,他感觉亚伦出现了,于是退回到黑暗中。
“全看你的了,亚伦。里根闯祸了!”
亚伦知道这些患者的保护只是暂时的,必须用自己的技巧替代里根的暴力对抗方式。他得虚张声势、巧言相骗才能保护自己。他必须让医疗小组明白,如果他出了事,他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随着医疗小组的人离开活动室,来到走廊外的另一个房间。
“你得回隔离室去,米利根!”有个人说。
“在我们把9号病房整理好,把那些玻璃和垃圾清理干净之前,必须把你关起来。”
亚伦听到有人在说,尽管不能确定,但觉得那是林德纳的声音:“等事情过去之后,米利根,你也许会有机会和医生谈谈。”
亚伦安静地坐在那儿,听着他们的反复威胁。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录音机。他窃听医疗小组会议和一对一谈话的内容已经将近一周了,知道他们对一些事已产生了怀疑。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让这些人彼此怀疑,制造假象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人当中有奸细。
亚伦温和地说:“现在……听‘我’说,‘我’有话要说。” 这是他自光圈被僵尸马克占据两周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他平和的声音和连贯的话语令那些人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曾在电视上看过护士给病人过量服药的事,于是转身看着格伦迪护士,迅速地背出患者医疗记录的内容,然后平静地问:“我说的没错吧?”格伦迪的脸变得煞白。亚伦笑了,他知道她正在寻思:“他怎么知道医疗记录的内容?怎么知道我给他们吃了什么药?”
亚伦看着屋里的人说:“你们以为我们全都跟僵尸一样,所以就肆无忌惮。”
他继续说出从录音机里偷听到的对话内容,心想他们一定都在琢磨:他怎么会知道我说过什么?
医疗小组成员带他离开房间时,亚伦知道他们肯定会互相指责一阵子,因而颇为得意。他已经搞得他们互相猜忌,无法很好地合作了。他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他必须让他们觉得自己还知道很多别的事。只要提供一点线索,他们就会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寻思他到底还知道多少破坏性的信息。
他们最后决定不把他关进隔离室,而是让他自己走回活动室。亚伦松了口气,双腿几乎无法站立。上帝啊……真是太险了……
他后来听说,一名社工抱怨在医院外被人跟踪。
有些人坚持认为米利根是被安插在利玛医院的一个奸细。
他深信,一旦他们觉得自己会构成威胁——即使是被关在戒备最森严的病房里,为了安抚就一定会给他更多的自由。情况也确实如此。几天后,比利被转到5/7号病房,那是一间半开放式的病房,管制没有9号病房那么严格。
至于里根痛打主管刘易斯的事,则没有任何余波。
亚伦打电话给比利的妹妹凯西,告诉她过来探视时带点咖啡和香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