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得知比利已经被从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转到了利玛医院时,大吃一惊。玛丽是一位身材娇小、长相平平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留着一头深色的短发,住院的时候经常和比利一起消磨时光。她对比利先是好奇继而着迷,最后变成了由衷的关心。
从护士和其他病人那儿得知比利转院的消息后,玛丽曾想走出病房去和他道别,但犹豫再三,还是退缩了。比利走后她才走出病房,坐在大厅的长沙发上紧张的紧并着双腿,两手放在膝盖上,深色的眼珠透过厚厚的镜片,遥望着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的大门。
她还记得,在见到比利本人之前,就已经听过他的声音了。那是在她因抑郁症而住进医院几周后发生的事。玛丽很害羞,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天下午,她听到比利在她的房间外面和一个护士聊天,谈到继父卡尔莫对他的虐待——如何强奸他,还把他活生生地埋起来。
这些事听来不可思议,也很吸引人,但也令她为这个年轻人感到难过。她不想出去,于是就留在房间里偷听他诉说那些骇人听闻的暴行。
她想起自己一天前曾在广播里听到过比利的声音。在一个名为“关心你周围的人”的节目中,几个人在谈论比利多重人格障碍症的时候,曾播放了一段比利的谈话录音。比利谈到自己想帮助受虐儿童,她觉得他说得非常好。
第二天,比利来到她的病房,告诉她得知她是个爱读书的人,所以想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籍。
比利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觉得他积极进取,尽管过去也曾经非常消沉过,但已经熬过来了。医院里的大部分人确实病得不轻,她自己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沮丧。但眼前的比利却如此积极向上,谈论的都是痊愈后准备去做什么,并且正在尝试帮助受到虐待的儿童。
当时她不明白比利为什么愿意接近自己,但现在她知道,比利是将自己视为一个关心的对象。他不断地努力,想得到她的回应。她对他的回应就是望着他,听他说话,在最初的几个星期里一直没有开口和他说话。他对自己的吸引力令她感到害怕。
她觉得他不过是想为别人提供帮助,如果医生或社工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他绝不会袖手旁观。比利还说他也想帮助其他病人。
他常常开导她,让她说出自己的感受。他告诉她自己在被捕后如何在哈丁医院学会了自我表达。他还说,只要你敞开心扉并且信任医生,他们就能治好你的病。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利于治疗。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比利在讲话。一天晚上,他用了两个小时教她如何克服抑郁症。她并不认为他对自己贸然下的结论是正确的,但又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变了话题,告诉她该如何鼓起勇气叫他闭嘴。他不断地指出她过于害羞和内向,乃至所有人都敢教训她,可她连让别人闭嘴的勇气都没有。
他说的一些话令她感到不快,但她还是为他所吸引。她知道自己属于那种喜欢在角落里观察、研究别人的人。她知道自己能够开口叫他闭嘴,只是不想那么做而已。
不过,她终于开口了:“那好吧,你现在闭上嘴。”
他把头猛地仰向后方,有些伤心地望着她说:“你也可以不这么说啊!”
从那以后,她开始试着和人交谈,因此在面对比利时也变得更加开放。她非常想和比利说话,然而却办不到,因为比利常常令她胆怯。他坚强、充满活力,而且又如此积极向上,令她觉得自己相形见绌。
此外,她还觉得比利非常温和、善解人意和安静。她之所以喜欢他,是因为她一向害怕与同年龄的男孩交往。她怕他,不是出于生理上的畏惧,而是因为他的聪明才智。
霍斯顿刚到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来的那天,玛丽发现他和比利在少年监狱利巴农管教所时就相识了。看着他们坐在那儿聊监狱里的事,让人觉得他们现在还是关在监狱里。她不喜欢听比利谈狱中的痛苦往事和与罪犯在一起的生活。她更喜欢像艺术家一样感情充沛、温和的比利。
霍斯顿说自己是因为海洛因而被捕的。比利则说自己在17岁时就被关进监狱,是因为里根在公路休息站揍了那两个猥亵他的人,之后还抢劫了他们;兰开斯特“格雷药房”抢劫案也是里根干的。他告诉霍斯顿,那个药剂师后来承认他认错了人,还说:“他不是挟持我的那个男孩。”
为了减轻罪刑,律师说服一个精神异常的男孩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并且尽管他当时根本不在场,法官还是判了他2至15年的徒刑,玛丽认为这实在是严重不公。
还有一件事令她不解。她听说比利每次出庭,阿森斯假释局都会派人拿着拘捕证等在那里,以防万一心理健康局将他无罪释放。比利告诉她,他觉得成人假释局的休梅克局长一直在寻找机会把他重新送回监狱。
一天下午,玛丽听见比利和另一个女患者聊天。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走出房门,一屁股坐在门外的椅子上。但他聊得实在太投入,她觉得他根本没有看见自己。后来比利回到自己房间拿来了一个素描本,然后继续和那个女患者谈话。玛丽发现比利一边和那个人说话,一边画她。比利曾经说过:“当我无法理解一个人的时候,我就通过绘画来理解他。有时候,我甚至能靠想象力画出他们在不同年龄段的样子,以此来了解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
于是玛丽故意露出一脸愁容,想激他来画自己。后来,比利告诉她,她那向下撇着的嘴角和抑郁的表情从来没有改变过;那是一张绝望、毫无生气的脸。
当警察把比利像动物一样铐住送往利玛医院时,玛丽很清楚,他内心里那个冷酷无情的囚犯或许能够应付,但那个温柔的艺术家却无法承受。
看到考尔医生沮丧地走进大厅,她明白有关于比利转院的传闻是真的。
考尔医生停下来低头望着她。她低声问道:“比利还能回来吗?”
考尔悲伤地摇了摇头。她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里,因为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泣。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凝视着窗外。不知道那些人是否让比利带走了他的画作,因为她知道恐怕再也看不到他为自己画的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