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相比之下,从比利和他父母的个案中,我们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伪善和邪恶。因为,把用来自杀的凶器当作礼物送给孩子,是人们普遍都能认识到的严重的伤害行为,这绝对是一种邪恶。所以,我把这个案例放在了前一章。而这一章中的鲁克父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暴行,我们只能从他们不准许鲁克参加旅行和选择学校这两件事情上,去分析他们的伪善和邪恶。但是,我并不能因为鲁克的父母在这些决策上的观点与我不一致,而认定他们是伪善和邪恶的。然而,事实上,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那我就是在压制别人,胡乱地将恶套在每个反对我意见的人身上。而这样一来,我自己就成了“恶性自恋”的邪恶之人了。
从前面我们给邪恶的定义可以看出,邪恶的本质就是用谎言来维护病态的自我。换一句话说,邪恶总是隐藏在谎言中。毋庸置疑,鲁克的父母就是撒谎成性的人,而鲁克则成为了他们用谎言维护病态自我的牺牲者。对此,我有责任进一步深入地论述。鲁克与比利相比,前者更是典型的替罪羔羊。在比利的个案中,邪恶显而易见。然而,大多数邪恶的人却很少这么赤裸,他们通常看起来普通,表面上正常,甚至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就像我先前说的,邪恶的人都擅长伪装,他们会故意地对别人,甚至是对自己,隐藏最真实的面貌。因此,我们几乎不能只凭某人的一次行为,就断定他是邪恶之人。我们应该从整体出发,去看他的行为模式、举止和态度,以此为基础来加以评断。例如,我们不能因为鲁克的父母为鲁克选了他不愿意去的学校,或者因为他们不听取我的建议,而断定问题就在鲁克父母的身上。而是因为在一年的时间里,类似的情况接连发生了三次。鲁克的父母并非只是偶尔地忽略了鲁克的情绪感受,而是自始至终都对鲁克缺乏关心。
那么,难道这就是邪恶吗?为什么不能说鲁克的父母麻木不仁呢?因为,实际上,他们的感觉一点也不迟钝。他们的智商高,有能力巧妙地跟紧社会的步调。他们不是生活在贫困山区的没有见过世面的农民,而是在社交和职场呼风唤雨、举止高雅、手腕独到的高级知识分子。如果直觉迟钝,那他们就不会有今天的这番作为了。鲁先生不会拟定思虑欠周的法律决策,鲁太太也不会忘记什么时候要给什么人送鲜花,而他们却偏偏不会替鲁克着想。事实上,他们从潜意识中已经把鲁克当成了一个玩偶,或者是一具行尸走肉,他们不允许鲁克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不允许鲁克有自己的选择和人生。但是,鲁克不是一件物品,他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情感的人。这就引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为什么鲁克的父母要压制鲁克,并试图把鲁克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呢?原因在于,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病态的自我。这种病态的自我,就是广义上的“恋尸癖”,喜欢把“活”的东西,变成“死”的东西,以便于自己牢牢掌控。也就是说,鲁克父母的病态是对控制别人上瘾,不仅要在官场上去控制别人,而且更要控制自己的儿子。与此同时,为了掩盖自己的病态,他们不断说谎,声称自己的行为都是为了爱孩子。
读者从我与鲁克父母的谈话中,肯定能找到10至20个谎言。在此,我们又一次见到了邪恶之人最显著的特点——撒谎成性。鲁克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活在谎言里,习惯性地一直对我撒谎。虽然这些谎言都不痛不痒,不至于严重到必须诉诸法庭,但对于整个谈话的过程而言,它们很具说服力。然而,事实上,就连他们来找我咨询,都是一种谎言和欺骗。
既然鲁克的父母并不是真正地关心鲁克,甚至对于我提出的建议一点儿也不在乎,那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做咨询呢?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只是故意摆出想要帮助鲁克的样子,以做给别人看。因为学校已经建议他们要为鲁克寻找心理医生,如果他们不采取行动,就会显得很不称职。所以,他们便找到了我。这样的话,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带孩子去看医生了吗?”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说:“当然!我们去了好几次,只是好像没有任何效果。”
我曾经一度陷入不解:既然第一次会面的时候,鲁克的父母已经感觉到不愉快,而且他们明知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问他们为什么不采纳我的建议,可他们还是带着鲁克来了。这简直是件奇怪的事情。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他们,我只进行简短的咨询。这就意味着,他们找过我后,完全不需要面对接受我的建议的巨大压力。事实上,他们早早地为自己留下了广阔无边的退路。
邪恶之人最擅长伪装,他们总是刻意地隐藏自己的另一面,表现出来的多是虚情假意的爱。鲁克的父母即是如此,他们一直试图伪装成尽职尽责、富有爱心、关心孩子的父母。之前我曾说过,恶人总是刻意地欺骗别人,甚至也会刻意地欺骗自己。所以,我深信,鲁克的父母一定自认为对鲁克倾尽全力。我想,当他们说出“已经带鲁克看过好几次心理医生,可依然不见丝毫效果”时,他们早已将事实抛在脑后了。
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都见识过很多狠心的父母,而这些父母大多数都会伪装出充满爱的样子。当然,我们并不能将他们全都归为恶人。
但我认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多多少少与布伯对恶人的两种划分不谋而合。布伯认为,恶人可分成“逐渐堕落的恶人”与“已经堕落的恶人”。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主要区别是什么,但我确定鲁克的父母已经是“逐渐堕落的恶人”!理由如下:
第一,他们宁愿牺牲鲁克,也要保全完美的自我形象。当我建议他们接受心理治疗时,他们一味地推诿,宁可认为鲁克是“基因遗传的罪犯”,不惜把鲁克当作替罪羔羊,认定他无药可救,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因为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他们的形象就会受到损伤。这再一次证明,逃避罪恶感,人就会走向邪恶。
第二,他们撒了一连串的谎,严重地扭曲了事实。比如鲁太太在信中写道:“我想告诉您,我们已经遵照您的建议,把鲁克送去寄宿学校就读了!”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事实上,我的建议明明是,不让鲁克离开圣汤玛斯中学。他们义正词严地说已经采纳了我的建议,可他们的作为却与我的建议背道而驰。我首要的建议是希望他们也接受心理治疗,可实际上,他们根本就对我的建议置若罔闻。在那封短短的信中,他们并不是单纯地只说了一个谎,而是几个谎言串联在一起,严重歪曲了事实。他们这种是非倒置的行为,真是令人惊叹!我相信,鲁太太在写着“我们已经遵照您的建议……”的同时,她的确自认为已经遵照了我的建议。布伯在《善与恶》一书中说得好:“在灵魂的晦暗深处,孤单的灵魂在不可思议的捉迷藏游戏中,自觉地闪避、躲藏。”
比利和鲁克的个案中,还存在着另一个典型的、很有意思的现象:他们的父母都同属一个步调,都是从一个鼻孔出气,不能只说其中的一个伪善和邪恶,而忽略了另一个。以此推论,鲁先生与鲁太太一样虚伪,他们都参与制定了具有毁灭性意义的决策。一旦他们难以承受鲁克所面临的问题时,即当问题指向他们自己时,宁可相信鲁克无药可救,也不愿承认自己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