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中华杯太极拳国际锦标赛
12月2日~5日,中国台北
天空中暗云涌动,骤雨急促划过,不久就慢慢销声匿迹。对于风暴,我总是怀有喜爱之情的;当下,这些疾风骤雨又使得我整个人都兴奋起来。那是一个星期四的晚上,距离战斗开始还有40个小时,我站在象山山峰上俯视下面的一座古老的道观,整座台北城在山脚下延伸开去。道观的薰香被风吹送上来,在林立的高楼间盘旋回转。这是两年前,在一次半决赛失利之后的第二天,我开始准备又一次的世界锦标赛。过去三个月的训练近乎残忍,夜以继日的折磨逼得我毫无退路,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倒头就睡,准备第二天的训练环节。现在我在这里站着,深呼一口气,将自己沉浸在湿润的风中,雨中。西边的天空一片青紫色的红——它终于来了。我感觉精力充沛,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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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杯有两种太极推手。一种是定步,另一种是活步。它们加在一起,便组成这场吸引了来自世界上50多个国家成千上万武术家的国际竞技盛会。盛况空前,竞技者目的各不相同,有人看准了一种推手,有人则看准了另外一种。而我的梦想——实际上也是我的野心——就是两种推手同时夺冠。
活步推手是快速而有爆发性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个直径为18英尺的圆圈,目的就是要将对手推倒在地,或者推出圈外。活步推手的内在技巧是很微妙的,它需要有规则的动作呈现,对技术的精巧把握以及快速应变策略;而其外在,则主要表现为一种最佳竞技者对运动的野性崇拜。活步推手可以说是最高水平的身心格斗。
中国台湾式的定步在很多方面来讲都是更有限制性的,这对太极竞技者来讲是一个最纯正的测试,因为在其中完全不可能规避这种艺术的内部准则。定步中也不可能依靠对于运动的狂热来掩饰技术上的弱点,它本身就如俳句一样精致。在爆发性比赛当中,会有两位训练有素的武术家近距离地进行监测。受伤的可能性比较大,原因就在于可能发生的暴力冲撞和不期而遇的联合操纵。比赛很紧张,产生的力量十分集中,因此一个未经训练的观众很有可能什么都还没有看清楚,竞技者已然从八九英尺远的地方一跃而至,到了另外一个竞技者的背后。
星期四晚上,我从风声不断的象山山顶回来后的4个小时,突然发现此次锦标赛的组委会已经修改了比赛规则。前些年在中国台湾,定步是在被垫高的底座上进行的,竞技者右腿在前,左腿后退大约3英尺,以便可以形成动态而有力的姿势。但是在今年的比赛中,组办方在没有任何通知来告知外国参赛队伍的情况下擅自撤掉了底座,这个模式上的小小改变,足以使当地的参赛队伍拥有关键性的优势,因为他们在过去的一年中一直是按照这个新的模式来训练的。待会我会回来重述这个令人惊讶的事情——不过首先还是来看一看定步竞技。
竞技双方的右脚从脚趾到脚后跟是在一条直线上,中间大约有一英尺的距离。两者之间的距离很近,相对的右手手腕交叉碰触,左手则侧放于左臀部,活像古代西方的枪战能手。这个姿势一摆好,精神世界的竞技便开始了。双方静立,并保持一种平衡的姿势,争取哪怕丝毫的优势进行爆发性的攻击。这一刻是以目光压制对方取胜。
然后裁判便说可以开始进攻了。谁的脚先移动了,谁就失掉一分,若被推倒在地,失掉两分。如果有人率先失掉十分,本局结束。乍一看上去,好像是力量和速度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但如果你深入到比赛竞技之中就会发现,很明显重要的还是在于一些技巧。如果你恰逢克星,每个人都有被对手推倒在地的可能,并且这样的动作或者动作的组合来得如此之快,就像是猜拳游戏——是剪刀,锤子,还是布?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由此展开的会是无限巨大的潜在的东西,近乎无穷的假象,来自不同角度的迅捷攻击,鬼胎各怀的心理策略。曾几何时,经历了数年创造性的训练和以退为进,以及一次又一次在那架底座上的失败与成功,这项竞赛开始变慢了。于是你可以看到攻击速度变得迟缓了,眼神的变换中闪烁的尽是辩驳的诡计。竞赛中高手过招往往进行的都是看不见的东西,这有点像象棋,运动的最高层面,你就像是进驻了对方的头脑之中,指挥着他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定步推手的起点都是一样的,双方队员的开场姿势雷同,竞技者可以提前发起进攻,当裁判宣布竞技开始之后便可以使用进攻防守多种技巧的组合了——同样,象棋高手也会在开场的时候就已经布下迷局。从四年前我第一次到中国台湾的时候,我就已经逐步分解了定步推手的比赛,并根据一致公认的开场姿势自创了一套理论,那时的开场姿势还是双脚站立在一只底座上,自然配合手的姿势。组委会在此次锦标赛之前几个月已经发送给我们确切的底座方位。那个时候我已经将竞技进攻的技巧方式内化到了自己的身体当中,对于比赛我感到轻松自在,所以我会经常闭上双眼进行训练,随时等待一触即发的进攻。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可以摆脱掉一切进攻,并且可以发起本能的反击。但这一切,都是站在那两块小小的底座上进行训练的。
但是现在,比赛开始前一天,被告知:没有底座,并且后方的那只手应当起始于对手的肘部而非臀部。这在整个比赛的结构上是一个大的调整,就好像是象棋比赛中,一位大师级棋手在经过5个月的严酷训练开场技巧之后,恰在比赛即将开始之际,发现过去训练的所有技巧此刻已不允许再用,而缘由,竟是一个神秘的规则改变。
一瞬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我们剩下的,就只有个把小时来重新制定我们的整套技巧。在一方面来讲,这着实令人恼怒;但在另外一方面讲,这又是可以预见的。太极是中华艺术的象征,在某种层面上,这项运动代表了他们的体育及哲学精华。顶尖的中国台湾竞技者从小就开始接受每天数小时的训练,他们如果赢得这次锦标赛,就是英雄。他们带回家的,不仅仅是客观的经济奖赏,还有进入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一天之内就可能成就其事业。外国人是受欢迎的,但没有人希望他们会赢。中国台湾的主办者设置障碍来阻止这种可能的发生,这是一个荣誉的问题。
星期四凌晨一点,我和马科斯·陈两个人开始仔细研究这套新规则与原来规则的细微差别。马科斯是我老师的儿子,也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参加过三次美国国家散打锦标赛,并且是一位颇有成就的太极推手。马科斯知道这种国际性比赛的前沿趋势,我们做了大概的一个计划,之后我躺在床上把它过了一遍,时间就到了大约凌晨三点钟。
星期五的早上依然是大雨滂沱,台风刚刚退出海岸线。在巴哈马群岛时,我在小船上经历过了多次台风,而这种出现在天空的不祥之兆却把我带到了一种高效率的状态,我头脑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主意和想法。我们本打算周五的时候休息整顿,但面对此时的新规则已经不可能了。我们一组十个人聚在新庄体育场一个巨大的看台样式的建筑下面,此次锦标赛就在那里举行。经历了过去数年的风风雨雨,我们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一个团结奉献的整体了。我们对团队的工作有着无比的信心,但我们也认识到目前所处的情势确实有些荒谬。我们浸泡在台风的呼啸之中,商量着怎样在没有底座的情形下仍旧可以生存下来。马科斯一早上都在倾盆大雨中慢跑,试图在赛前称重前可以减掉4磅。狂风怒号,即使是在看台底下,雨水仍旧可以横着扫向我们。
丹和我在飞机上一起工作,重新设定我们的新策略。在我们的队友做一些轻量级拳击练习的时候,我们花了两个小时重新创造出我们的定步推手理论。关键是要根据正在发生变化的情势和昨天我们回来后才被告知的新准则勾画出一套新的战术。遇到了这样令人惊奇的情况,如果你基础牢固,那么一切安好。一旦准则吃透了,那么相应的战术也会随之而来。我感觉到很自信。光纸上谈兵不行,战略战术往往在实际应用中才会发挥作用,这一点我在下象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处理比赛当中的一些肮脏勾当,其本身也是比赛的一个部分。
第一天
星期六早上。我们到达了体育场,然后7:30开始赛前称重,大家都很饿,但直到称重结束后才吃了点东西。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开场铃声就要响起,没有比那更令人感觉到现实的冰冷残酷的了。
在称重台,当我看到陈则成和他的队伍的时候,情形变得更加糟糕,他们是世界上一直主导的队伍。陈两年前击败了我,而此次比赛我也是为了打败他而来。我走上前去打招呼,陈告诉我说他将会在75公斤级进行比赛,一个在我之下的重量级别。我当时吃惊极了。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就是梦想着可以击败这个强悍的对手,怎样来对付他那种错综复杂的“猫式”打法;在我这里,赢得此次锦标赛也就意味着打败陈则成。他指向了另外一个和我分到一个重量级别的家伙,我看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叫那个人“水牛”,他看上去力大无穷。在中国台湾,他号称坚不可摧,而且从小开始,他就被按照世界冠军的标准来进行训练。他比我稍微矮一点但是比我要结实,的确是一个令人发怵的家伙。
称重过后,我和我的队伍去检查活步的圈子。我上前感受了一下推手所用的垫子,挪动了一点,警铃立刻就响起来了——那个警铃看起来太小了。组委会数月之前发给我们的资料中写明了比赛规则和警铃的大小:一个直径六米的圆圈。我们严格按照这一标准做好了训练使用的垫子,不管是定步还是活步。我已经将圆圈的尺寸内化到了头脑当中,甚至可以确切地知晓何时我的脚后跟会距离圆圈的边界还剩1/4英寸。活步中如果你踏出边界就要失掉一分,而在比赛进行过程当中,你是没有时间去看脚下的边界的,所以圈子的尺寸着实重要。我们经过测量发现圈子的直径比组委会发给我们的标准尺寸短了近15英寸。比赛还没有开始,我们就已经发现了这第二个肮脏的勾当。但是我们不得不去进行调整,尽管可能一如既往地不会奏效。
我们在雨中赶回旅馆,大吃了一顿,之后在上午10点钟回到体育场准备比赛。定步和活步将同时进行,活步中使用两个圆圈,定步使用三个。重量级别的划分以5公斤为一个等级,男女分开比赛。来自世界各地超过4000名竞技者齐聚运动场,另外场内还坐满了无数的观众和粉丝,他们用不同的语言唱着悦耳动听的圣歌。我虽然听不懂,但是觉得那些歌曲很美妙,很轻快,具有催眠的功效。竞技场的另外一端,像芭蕾舞似的太极拳比赛已经开始,残酷的竞争和冷静的冥想共同飘荡在整个赛场。
我的第一战是活步。规则简单陈述如下:比赛以互相接触开始,类似于摔跤或者柔道式的格斗比赛,所以击打性的攻击原则上是不被鼓励的。目标区域限制在腰与颈之间,不得高于颈。你不能将手固定于对方后背,也不能抓起对方的衣服,否则会更容易受到攻击。将对方推出圈外一次得一分,对方摔倒在地而你在原地未动得两分;将对方推倒在地而同时倒在对方身体之上得一分。比赛分为三局,每局时间两分钟,如果对手在一局中领先四分则此局结束,三局两胜。如果比赛结束得分持平则体重较轻者获胜,这种情况很少发生,但是如果我和“水牛”比赛过程中无损伤而坚持到了最后一局,我或许还有胜利的可能。
活步的第一个竞争对手身体强壮,速度很快,富有挑衅性。他的速度叫我惊讶,是一个很优秀的运动员。所有来自中国台湾顶级学校的参赛选手都有一种方法可以把心理负担转移给对手,并且通过施加细微的压力和对平衡的拿捏耗尽对手的能量。他们推搡技巧高超,也就意味着他们知道如何使用前伸的手臂钉牢对方向内用力。可以想象对手左脚前趋,左臂绕过我的后背或者肩部深深地夹住我的腋窝,这是一种下勾的动作,推搡就是为了占有这个姿势。靠里的那条胳膊为推倒对方准备好了杠杆之力和更好的角度。如果有人使用了“双重内向位置”,就意味着他在对手身体两侧都使用了下勾动作。在所有的格斗艺术中,这是非常危险的一种动作。如果你听到武术艺术家们谈论“推搡之战”的时候,他们并不是真的指两个选手在比赛过程中痛殴对方,而是说他们在使用下勾技巧。
现在的情形是推搡成了这次锦标赛中我所采用战略的很大一部分。你或许会想起来在2002年世界锦标赛的半决赛中和陈则成对决我伤到了右肩。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右肩就成了我的致命伤。在这次2004年世界锦标赛之前的三个月,丹想到了一个有趣的训练方法。只要我在格斗中用到了右侧下勾,他就会以一种几乎可以摧毁我这只肩膀的方式从外侧向我的肘部施加压力。经过了数星期的痛苦折磨,我决定放弃推搡之战,而采取双重外侧位置的打法,来避免给右肩造成更大的伤害。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感觉对丹实施下勾于自己不利,可是一段时间过后,我感觉越来越舒服了。我甚至可以采取一些微妙的技巧来压制他的平衡,并且我发现自己可以很好地控制和利用角度。
在我最后十周的准备训练过程当中,除非是与丹在一起训练,与其他任何一个人训练我都感觉到自己在外围是占主导地位。我原来的弱点幻化了我在中国台湾取胜的一个关键性武器。你可以看到,中国台湾选手在推搡技巧上是闪电般地快,在锦标赛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去硬碰硬——不配合他们来打比赛。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施展他们最擅长的快速推搡,我减轻了他们推搡之战的大部分训练。然后我们就会在我所精通的方式上进行竞技,而对此他们还并没有太深入的学习。这在象棋比赛的高级阶段也会经常发生:顶级高手在一开场就会发现潜在的资源,那些地方理论上被认为是相对薄弱之处。然后他们便成了被遗忘或者未被发现的战场上的主宰者,引导着他们的对手进到自己的埋伏圈。
因此我的第一个对手尽管咄咄逼人,但却带不来任何危险。他的推搡技巧很巧妙,而且对我发起进攻的时候也显得信心十足,但是一旦当我从外围将其封锁住,他的技巧就不灵验啦!就像是一座建在了漏洞百出的地基上一座华丽的房屋。我想如果我经受住了他一开始的攻击的话,我就会没事了。我阻止了他使用下勾的企图并且几次将他推出圈外,这样第一局我就领先他两分了。
现在再来看看“水牛”。喔!起初他将对手推出圈外,接下来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对手的胳膊压制在自己左腋窝下,抓住那人的后背,顺势将其提起,他以个人之力推搡着对手,看起来难逢敌手。有一次他将对方推倒后眼看自己也将要倒下,但他做了一个全劈腿动作,用脚趾和脚后跟支撑住了自己,重新站立起来,得到了两分。这就是我的对手,我必须找到他的弱点所在,但却看不出来。
我的下一站是定步推手。除了裁判之外,没什么大问题。我得了许多分,但计分者漏掉了好多次,这真的让人哭笑不得。可以想象一下,裁判判我得分而计分员却不计,好像是自己忘记了或者没有注意到。这种情况一次又一次地发生。我的队友和我父亲对此大声抗议却无济于事,换来的只有组织者冲他们点头,面带平静的微笑。除了记高分和让我失去理智以外,他们什么都不做。面对这么多人,裁判不会真正伤害到我,但是在最后一局中,我们比分几乎持平,此时就会出现误判的可能,但是我尽量不去想它。
每当我休息下来的时候,我都要看一看“水牛”。他得分简直轻而易举,除了精湛的技巧之外,他还比对手强壮有力。他能以一个爆发式的进攻将大部分的对手推出圈外。但我紧盯着看,似乎看到了他的弱点。他行步迷离,速度又快,站得很稳脚下生根,但是他的整套技巧结构似乎是在玩花样。
在接下来的定步竞技中我遇到了来自台南学校当中的顶级高手,也是陈则成队伍的主要对手。他们是一支凶猛的竞争队伍,如战士般强壮,迅捷,训练有素,极富挑战性。所有的迹象都具有战争色彩,但是我们一交手我就知道,我肯定可以拿下他了。从一开始的接触你就可以探寻出一个武术家的底细。武术大家如山一般浑厚,你会感觉到似乎地球都在其中运动,其他人则相对浅薄很多。一开始他领先我几分,后来我开始混用各种技巧,此时他便不能站稳,我可以将其推倒在地。我以大比分赢得前两局并且没有受伤。结束以后,我又一次开始观看“水牛”在定步竞技中的表现,他正以绝对优势对战一位相对较差的对手,但我感觉他的站立根基上有点小问题。他身体天赋极佳,这让他可以将竞争对手左右推搡,但是他似乎是以迅捷掩盖某些地方。我不确定为什么这样,但他在定步中是致命的,而在活步中是势不可挡的。
第一天结束了,我没有受伤。此次是一次历时较长的锦标赛,一次马拉松。几乎所有的武术比赛都只举行一天,因为参赛选手在比赛之后大都身体消耗极大。在8到10个小时之内你完全可以完成一些事情,但是伤势会在夜里恶化,导致你第二天起床以后不能走动甚至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这次的锦标赛历时两天,你必须在周六的比赛中无大碍,才有可能在星期天的比赛中夺冠。
聆听窗外细雨,我开始上床睡觉,那一夜,我梦到了“水牛”。
第二天
星期天早上,八点。我们按时到达了体育场,却惊奇地发现另一个令人不愉快的消息。组委会的人给外国选手单独创造出来一个独立的锦标赛,并要在总决赛之前进行。我被告知说参加这个锦标赛是强制性的。我询问这个锦标赛是否可以在总决赛之后进行,得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个荒唐的赛中赛很明显是要消耗那些仍旧可以和中国台湾选手竞争冠军杯的外国人的体力,要他们受伤。经过一段耗时的抗议,接下来便是争论时巨大的语言障碍,但最终由我的老师解决了这个问题。幸运的是,我的老师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因此最后双方商定,我们这些仍旧处在主竞赛位置的队伍可以等到最终比赛结束后再来参加这个外国人锦标赛。
如果要赢得比赛,我还需要有两场要进行。一个是活步的半决赛,对阵来自台南学校强悍的顶级选手。活步是他的强项,他一上来就对我发起攻击,双肘绷紧连续出击,快速而持久,将心理压力转移到我这里来。他发起攻击很早,我差点滑出圈外但踩住了边界。我发现自己的本能在那一刻消失了——我认为我擅长跳跃,但是我错了。在原来家中的那块垫子上,我是会有本能反应的。很糟糕的活步, 0:1落后。我们又回到了垫子上,我故意让他把我推倒了圈子的边界以次引诱他,然后突然翻转过来将他压到了距离边界线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但是他脚下生根,没有出界。然后我便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施以进攻式的压制,并且用上了我三个月前自己发明出来的水蟒技巧——一寸一寸把他逼出圈外,一旦发现他想移动出我的控制,我便加紧束缚,并且在他呼气的时候施加压力。在最后关头,我一个漂亮的推手将他制服,但是在着地的时候我的肩部也受到了重创。
在两局中间的空当,我躺在了地上,重重地喘息着。这应该可以产生明显的心理作用。在过去几个月的准备过程当中,我们做了很多的间歇性练习,在圈子内进行极速训练然后进行恢复。我们会进行一分钟训练然后是一分钟的休息,有时会进行15或者20次那样的训练。我们四个一起训练,在训练与休息之间进行转换。我的目的是想可以累积起来极速的力量,即使将我自己精力耗尽,死神降临,也要在下一局的比赛当中重归赛场。
有趣的是比赛之前数月,组织者通知我们的是在两局之间会有30秒的休息时间,可是来到中国台湾之后我们发现这个间隔变成了一分钟。我和队员之间过去一直以这样一分钟的间隔作为我们主要的训练方式,从来没有过度延长,也是为了浓缩恢复时间。现在我们在这里了,间歇时间变成了一分钟,这次他们的变化可真的是撞到了我们枪口上。我明白如果我必须那样做的话,我可以一直等到花掉最后一秒钟的时间,躺在地上深呼吸,我便可以在60秒钟之后安然无恙地回到赛场。两局之间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但却是安然无恙的。
第二局。铃声一响起他便开始了进攻。我把他拦住,使用下勾动作,将他定住,并开始左右摇摆他的身体,他也随之挪动着身体,第三次我终于抓住了他,并将他旋转推出圈外,摔倒在地板上。这些人都是些技师,我真的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们了。首先给他们机会做他们最熟悉的进攻套路,这样我便可以自己开创一个新的战场。他们正希望如此,当然不会拒绝,但马上就会发现进入了一个没怎么准备过的情势。而做到这些凭的竟然是我受过伤的肩膀,真令人难以置信。
我以2:0领先,他看起来似乎很困惑,然后这种困惑转变成了绝望,他开始向我发起冲锋,集中所有力量做最后一击,疯狂地扭转着,失去了控制。我顺势借力,以脚支地,用他那股冲力将他扔出圈外摔到地板上。这样我赢了这一局,也赢了比赛。
我看到“水牛”又打败了另外一个对手。现在只剩他和我争夺活步的冠军了。我仍旧看不出他比赛当中的弱点所在,但是我已经有了计划。距离我定步半决赛开始还有45分钟,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的肩疼得厉害,右臂已经不能伸举。我受了重伤,眼睛黑黑的,额头上绑着一块布,浑身疼痛。尤其是肩部令我担忧。丹和我是队里到现在为止仅剩的没有被淘汰的队员,我们趴在垫子上,其他队友给我们的双腿、肩和胳膊按摩。我戴上帽子,坐在一个角落当中,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再挺过三场比赛,那时,便一切海阔天空了。
他们开始叫我上去参加定步半决赛,走到圈子当中已经花了我很大的力气。我的对手是一名在整个锦标赛进程中我一直关注的人——大约四十来岁,胸肌发达,从容冷静,强悍有力,有种日本武士的感觉。他几乎比所有的参赛选手年龄都大。我看到他击败年轻活力四射的对手,很显然他技艺超群。我所不知的是他是一位世界范围内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当时体育场内好多他的学生,我听到了有人在唱圣歌,但我知道那不是为我而唱。
第一局。我们的手腕贴在一起,在得到一分之前他就已经用那种很少人会用的内向姿势牵制住了我。裁判说“开始!”,我迅速发起攻击,但是扑了个空,并且失掉一分,以0:1落后。这个家伙真有两下子,如果武术中有魔术的话,那他一定是会魔术的人。紧接着我试图将他弹出界外,但他两脚有力,站立很稳,我几乎不能攻击到他。我试着从边路攻击,得到一分。他推倒我一次,又将我拉入了黑洞,我1:4落后。定步推手当中我一向是所向无敌的,但这个人深刻领会了太极中我尚未发现的奥妙。
定步比赛中有30秒的停留时间(每得一分之后计时表会被停止)。这段时间足够进行15至20次快速交锋的,但是并不足以分出胜负。我重重的一击实际上已经将他推得后退,按理应该我得一分,但是裁判却过来说那一分无效,因为对方起步姿势不合规则。多么奇怪的逻辑啊!之后我又得一分他们却宣布要重来,我听到我的队员和粉丝们疯狂的叫喊声。
我两次历经这样的锦标赛,每一次都对裁判如此精明的撒谎才能感到震惊。这次他们故伎重施。一般来讲,他们是这样运作的:欢迎外国队员的仪式很是冠冕堂皇,但实际上他们并不希望我们能赢。他们试图驾驭结果的方式是在比赛刚一开始就制造一些耸人听闻的口号,以此增加当地参赛者的士气。通常情况下,如果一名外国选手感觉到了比赛实际上是被操纵的,那么他就会很容易变得绝望进而有些超乎寻常地具有挑衅性,这样他便不能和面对的对手进行公平竞争,而是变得过度紧张,从而比分一再下降,最后失掉比赛。而这个时候,一旦中国台湾选手掌握了整个比赛,裁决就突然变得异常公平。
我知道这所有的伎俩。而关键是要保持赢得比分,一旦遇到了不公平的判决要能够立刻回到比赛中来。不要在那里喋喋不休!如果我控制了比赛的进程,那么裁判想作弊也就难了。这就是我的计划。说实话,在比赛中我对我的对手是友爱的。整个体育场除了我们美国队那十个人之外,所有人都是不支持我的。中国台湾的人们非常希望自己的人可以赢得比赛,对这一点我没有丝毫责备的态度。
我以3分落后对方,需要抢回来。他又赢得一分,我必须立刻停止滑动了,不然我没有办法赶超。两个月前我自创了一种推手,觉得在此次锦标赛中或许会有决定性的作用,我们叫那种方法“熊抱”。我会允许对手以强势直接攻击我的胸部,然后我的两只手臂迅速在后面将他环住,顺势将对方推倒在地,而我同时也会和他一起落下,当然我也可以左右摇摆。当实际运用的时候,这对你来说会有一定的影响,因为你会感觉是扑向了不踏实的空虚之地,而且你的手腕难以自控,除了倒地你也别无选择。就这样,我让他攻击我,熊抱,把他推倒在地板上——我赢了两分。
他现在是以5:3领先,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熊抱”。我再一次使用熊抱,又把他推倒在地,这样比分变成了5:4。裁判过来了,企图扰乱我的思维,他告诉我要注意起始姿势中左手的位置——这只不过是一种心理干扰而已。我冲那裁判笑了笑,然后继续进行比赛。又一次使用熊抱,这是公平的。而现在我的这位对手在垫子上稍稍后退,然后以一种不同的姿势进行攻击,我想他开始理解什么是“熊抱”了。他改变了左臂的姿势,在我进行熊抱时对我的右侧实施攻击,他确实得到了答案,不过我又另换新招。
这种定步的比赛就是一场精神的旅程。起初它会让你感觉快而起伏不定,就如一场艰难的猜拳游戏,但是之后你就会发现在你头脑当中比赛开始慢了下来。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和比赛,我在这种场合下变得越来越放松,我的身体在应付来自外界的攻击时也会毫不吃力,这样的比赛已经完全变成了精神层面上的了。似乎我总是可以比对手更多地看到或者感受到中间的过程,所以我可以分辨哪怕最细微的细节,比如一个眨眼或者一次呼气的开始。当我和对手的手腕接触到的时候,我一般都会知晓他下面要怎么样出招,而我也早已经学会了如何运用最细微的压力来引导他的意图。但是面前的这位对手却把他的现实世界强加给了我,我进入不了他的思想,或者每次我进入了,他就会把我踢出来。
我再一次使用了熊抱,但他接了过去,他已经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我的队友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都没有能够学会怎样躲避熊抱,这个家伙竟然在短短数秒之内就解决了。我现在是5:7落后,而这一局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做了一个强势攻击的假动作,然后滑过去用了一次右侧下勾,将他推了出去。我还落后1分。只剩1秒钟了,我必须尽快得分,这样我使用了四种攻击的联合,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得了一分,第一局正好以平局结束。
第二局通常是以左脚前趋开场。由于某些原因,看起来对方在换了腿之后姿势并不是那么牢固。我便开始进行深层次的攻击,施以假象迷惑,使用紧密的动作组合和误导。我注意到只要是我在头脑中开始酝酿假动作,甚至还没有实施,他便已经知道了,然后就可以做出反应。这个人对于你的企图异常敏感,所以我开始用不可见的攻击试图使他失去平衡。我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在实际动作中并不表现出来。我又进入了他的思想,他发觉了,变得十分有攻击性,拼命开始反击,想把我甩开。不过这次我只管让他攻击,因为我知道此时我根基已经十分牢固。我开始接受他的攻击,然后将他弹出——就这样赢得几分。但是紧接着我犯了一个错误,直接向他发起攻击,他将我扔在了地板上,得了两分。如果我在比赛中有丝毫疏忽,就会彻底被他打败。他滑向圈子里面开始猛烈攻击,在距离本局结束还差3秒的时候,我们的比分还是平的。我用四种刺戳的组合将他举起,实际上大多数的组合并没有展示出来,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赢得了一分。我听到了雷鸣般的掌声,我赢得了这一局。
第三局,又一次右腿前趋,这是对手所喜欢的姿势,不过也是我惯用的方式。我们像是在进行分数交易,你来我往,近乎一场战争。我的队伍在欢唱着老虎,老虎。(布鲁斯在那段下象棋的日子里习惯叫我老虎,现在还在这么叫)。其余的人在用汉语唱圣歌,他们爱他,这我一点也不责怪他们。然后我发现了一处漏洞。他已经找到了对付熊抱的方法,引诱我右肘前趋这样我便不能在他外围包抄——不过一旦我有使用熊抱的念头,他就会打开腋窝部位使用内向连续攻击的技巧来粉碎我的进攻。我开始使用下勾,并将他身体左右扭转。每一次我使用隐性假动作被他发觉的时候,我就会利用他的反应。这是个魔幻般的主意。我在利用他超群的领悟能力对付他!最终,我抓住了一个右下勾的机会,将他绕着我的身体扭转起来,把他推了出去。他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那一刻,我甚至感到了一丝悲伤——就像是我杀死了最后一只独角兽。比赛结束了,我们互相拥抱,我告诉他他是个奇迹。
* * *
最后所要面对的,是定步和活步的总决赛,两场都是对阵“水牛”。在过去的两天内,我们一直都在互相观察着对方。我们都知道这场声势浩大的国际性比赛最后会归结于我们两个之间的一次小小战争。在活步方面,他天生力大无穷。他以迅捷勇猛和绝招层出击败了所有的对手。他的连续攻击更是令人难以置信。丹和我分解了他的进攻技巧发现,他可以将非常精确的牵绊和横扫技巧紧密结合并运用到推手动作当中。我只有去尽量中和他的脚下功夫和力量,不要被压倒出圈,然后再进行回击,寻找破绽。这就是我的计划了。
在所有的决赛开始之前,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首先是定步的决赛,这其实很好——因为我已经看出了“水牛”在进攻结构上的弱点,并且希望可以在活步开始之前进入他的思想。我已经准备好要开始战斗了。
定步总决赛
“水牛”走进了定步圈,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停下了,充满杀气的双眼死神般地盯着我。露天看台上开始有人唱歌,然后整个体育场沸腾起来,我知道那些都是他们的人。我们的手腕开始接触,他充满了挑衅。这正合我意,我一定要利用这一点,就让他那样去做。一开始他猛烈进攻将我架空得到一分,然后他又从右侧攻击,我让他进攻,然后用手环住了他的肘部深深沉了下去,一个熊抱,他一下倒地,我得两分。每一次交手我们都是右腿前趋,手腕外侧相碰,等待裁判宣布比赛开始。这样静立相对的时刻其实包含这很复杂的心理斗争,你可以使对手平静下来,也可以挑战他的自我,使他变得有攻击性。我一次又一次用细微的开场方式引诱他向前,他就像是一头看到了红色的斗牛,猛烈而迅速地开始进攻,而每次在他就要接触到的时候,我早已经离开那个位置了。我赢得了两分,裁判判决说无效,我听到了人们对此的抱怨声,但那时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几乎成了圈子里的一个疯子,我知道可以赢的唯一方式就是要以大比分获胜。熊抱正是“水牛”的克星,他不断地被我推倒在地,看起来十分困惑。这第一局我旗开得胜。
第二局我感觉到了自己势不可当。我不再去理会什么裁判或者比分,我连续赢得一分又一分,我听到丹和我的队友在唱着老虎,布麻野,老虎,布麻野。我控制了他的思想,持续进攻。我父亲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比赛,是一次美妙而惊心动魄的经历。对我来讲,这是有技术含量的:我在踏进这个圈子之前就已经赢了。之后我的队伍向我涌过来,马科斯把我抛向了天空。体育场内除了我的音乐的响声和我周围的兄弟们,一片寂静。我赢得了世界冠军。
接下来让我们看看,我是否可以再次夺冠。
活步总决赛
“水牛”吼叫着进了圈子,近乎疯狂,双拳紧握。在定步中我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士气,确实不错,但是活步会是他的长处所在。他一直就是按照成为世界冠军的标准来进行训练的,对于他的打法,我没有解决办法,只有想法。不可否认他是一个不错的运动员,但我可能更是一个很好的思想者。铃声响了,他上前便进行攻击,使用连续的下勾动作。一开始数秒我采用的是内向姿势,但是我感觉到他实在是太强大了,因此我决定顺势而来——没有必要去硬碰硬。他左臂向我的右腋窝深处连续攻击,环住了我的肩,我的右脚前趋,右臂锁住了他左小臂。此时他占有有利的平衡点可以将我扔出圈外,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利器。当感觉时间正好的时候,我突然向左扭转,接着我们便一起摔了下去。我本来是打算将他推倒的,但是在他身体落地之前,我的左肘先着地了,他赢得一分,1:0。我的衬衫被撕破了,我并不在乎这种看起来像洞穴人类的感觉,但是主办方要求我进行更换。
我失掉了第一分,却感觉自己潜力巨大。比赛又开始了,我们手腕相接触,我首先撤离了自己的手腕直接向他发起攻击,试图跳过去抓他后背,但是他实在很灵敏,将我包住了。我们被分开了,我在他周围跳跃,试图快速进攻将其缠住,但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我们在试探彼此。然后他开始猛烈地扭转进攻,我顺势而为,随着那股力旋转,以脚支地,但是当我倒地的时候,他在我上面,用力地推着,我已经站不住了,他仍旧保持着进攻的势头,毫不留情,最后我被推出圈外,现在是0:2落后。第一局还剩下大约一分钟,我试过了很多招数,但都无法看出他的破绽。他十分自信,很强壮;我想我应该利用他这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我任他扭转,将身体斜倚在他身体之上,让他可以感觉到我的重量和呼气。他开始将我推向圈子边缘,我就让他把我推向那儿。他很小心,小碎步,一点也不过分扩展。我的背靠近了边缘,我将左脚放在离线一英寸的地方,一个爆发性的动作,狠狠地攻向他的右臂,大叫着,把我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这样一击上。他终于控制不住,我把他带到了圈外,自己也重重摔在了他身上。比分变成了2:1,这一局还剩下11秒。我还需要得一分才可以打成平手。丹大叫着,我的所有队友都在唱着老虎,老虎,布麻野,速度越来越快。现在我要变得疯狂,我要那一分,就让这成为现实吧。
裁判宣布:“开始!”我便像一辆火车一般冲向他,他避开了一点,然后站稳脚跟,和我相持,来等待结束的铃声。我扭动着身体,我们开始互相扭转起来,我的后背贴近了边界线,然后换成他的背贴近边界线,然后又变成我的,一片混乱。我用力拉起他,大叫着翻转过来,这次他接近了边界线,但是他使用了下勾动作,站立很稳,接下来,我只能说我从来没有像这次的进攻这样巧妙,而我也赢得了一生中最有戏剧性的一分。在还剩一秒钟的时候我将他推出了圈外,他倒在地上,我则倒在了他身上,我的肩靠在他的肩上,头部正在他头部之上。铃声响了,人群沸腾了,2:2打平!
我有60秒的休息时间,已经近乎一个死人。利用那段时间我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在视频上,“水牛”看起来身体强壮,但是精神有些低迷。马科斯按摩着我的肩,我开始减慢呼吸,认为自己在铃声响起的时候应该没事。希望如此,虽然不是那么确信。
第二局。他像一只狂怒的野兽走进了比赛场地,看台的观众开始唱起了圣歌。我记得我站起来慢慢走向场地中心,希望自己可以顺利走到那里而不会摔倒。他立即发起了攻击,我感觉到有一股力量穿透了我的身体到了地面上。那种感觉就象是电流,我觉醒了,将他弹开,准备翻转他的身体。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冲了过来,横扫我的右脚企图将我扭转在地,但是我感觉到了他要这样做,于是便空出左脚前趋,以来平衡他的进攻,同时抓住了他的胳膊。于是我们又开始扭打起来,我对他使用了左下勾,朝他的手臂压制下去。他要探查破绽,我则抓住他等待,倾听;现在比赛的幅度变小了,所有的事情都慢了下来。他把身体的力量转移到了前腿来攻击,我抓住了这一点,在他僵住的那一刻发起攻击,他的脚踩到了地板上,没有空间可以移动了,于是他终于倒下了,我压在了他上面,我的肩贴在了他身体左侧。 1:0领先。他爬起来又开始攻击,利用最后的时刻进行冲撞,但是我感知到了他要这样做,仍旧顺势而为,将他拉得更远,于是他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2:0领先。之后我又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推手,仍然是抓住了他步法当中的这个弱点,时间恰好,在圈子内部打斗,我最后压在了他身上,我以3:0领先了!
接下来,我犯了这次锦标赛当中最严重的错误。我彻底将他击败了,他向我冲过来,我将他引向边界,他的左脚距离边界只有几英寸远了。然后我本来应该后退或者慢慢前进,但是我却急于求成继续攻击,结果过度了,他把我推倒了,得到两分,比分变成了3:2,他赢回来了两分。这是我的错误,可是时间所剩不多了,我在消耗时间,他也是。事情就在这一刻开始真的失去了控制。他猛烈地攻向我,我顺势借力几乎要将他推倒在地,但是他又自救了回来。我们在整个赛场上纠缠着,他攻击,我化解,反击,他自救。我听见马科斯大喊:“乔希,还剩15秒了!”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向他一推,他几乎没能阻挡住。他开始攻击,我避开了,但是此时我已经精疲力竭;感觉上似乎那15秒已经结束了。现在,两年之后,当我看那时的视频录像时,我发现马科斯正在向计时员挥舞着,那个女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计时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就是超现实的,许多人都是目击者。时钟指向了2:00,那个计时员女士准备去响铃,但是一个组委会的人上前告诉她先不要响铃。时钟继续着,两分四秒,五秒,六秒,我们在赛场上厮拼着,完全是在故意伤害对方!我挺过了最后的15秒,已经变得没有一点力气了。在我3:2领先的时候他们没有响铃,所有的人都在呼喊。我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了,“水牛”像是拼上了他的命,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最后一次推倒了我,我把持不住了,他压在了我身上,赢了一分,此时铃响了, 3:3。
名义上前两局我们战成了平手。我躺在地上,让呼吸变得舒缓,我从来没有这么精疲力竭过。马科斯和丹按摩着我的胳膊和肩膀。铃声响了,开始第三局比赛。胜负就在此一局了,如果我们仍旧是平手,那就进行加赛。比赛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一切就只剩下了肉搏战,是事关生存的斗争。你所可以操纵的,已经是另外一种局势了,每一秒,你都要依靠平时所学,尽量使自己不摔倒。这一局一开始,我将他扭住,然后放弃了使用双重下勾,而是用了一种我一直在训练但是从来没有在比赛中运用过的技巧对他发起了攻击。我将他的右臂揽过来到我的左肘下面,向前猛推以激起他应有的反应,然后左转,扭转我的右肩和他被牵制的右臂,我用全身的重量将他拉开了站立的位置,他转了一个大圈后我们就都倒下了,我的肩压在了他的肋骨上。这是个很完美的动作,但是裁判却不判我得分。我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去生气了,他们告诉我我们是同时碰到地板的。我想这样的答案,“水牛”的肋骨也是不会同意的。没有得分,可是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又互相试探了10秒钟的时间,他发起了进攻,强势地斜倚在我身上,将我摔倒在垫子上,多可爱的一个推手。我以0:2落后。有麻烦了。我得挖得更深,找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现在他改变了战术,决定将我拖延住,等到比赛结束。我苦苦寻找了一分多钟,完全是在消磨时间,录像上看起来我似乎是已经放弃了。我的身体变得柔软了,然后我突然发现了一个破绽,也使我爆发性地来了一次攻击,就像他们刚才对我进行的攻击一样,但是在最后我是勉强才将他推倒(附带我的脚踝旋转了90度),我的背拱起来,然后平躺在他身上,这样他们就无话可说了。我得一分,比分是2:1。还得从什么地方再得一分。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看格斗游戏一样,当一个打斗者的耐力用光的时候,你必须拖延住你的对手,直到你恢复过来,可以给他一击。这就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一定要拖延住他,直到我稍稍恢复了一些,然后用尽所有的能量做最后的攻击,而且还必须要时间刚刚好,否则我就是真的彻底溃败了。
然后,我觉得有了点门路。于是我开始扭转身体,将他的右臂套牢,做了一个向前的假动作,然后凭身体的力量将他推了出去。他摔倒了,我压在了他身上,肩膀贴在他的肋骨之上。应该可以得到一分,还有19秒的剩余。我所需要做的,就是要将他拖住,之后我便赢了,除非在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果不其然,这次裁判又判我不得分,他们说我的这个动作是犯规的。人们涌向了赛场,有美国和中国台湾的官方人员。我们的队伍带有录像机记录现场情况,很快就有很多双方的官方人员和运动员来观看视频。整座体育场变得狂暴起来,充满了怨愤和困惑。裁判们聚集到一起,中国台湾联盟的主席,我的老师陈大师,我的队伍,对方的队伍,所有的人都在观看着视频。 15分钟的时间,充满了相互中伤,争吵,还有政治的运作。
有趣的是,对方的教练员和队员认为这次对我的裁决是一种侮辱——他们是事后才这样对我说的。无论从什么地方讲,我的那次攻击都是符合比赛规则的。当地的裁判在这样国际性比赛的最后关头为了使自己的队员得冠军采取这样的伎俩,真的是令人感到瞠目结舌。经过一段长时间的争论,裁判说这个争端要到赛后进行解决。但是现在,我仍然以一分落后,刚才的那一击不算,还剩19秒的时间。我不得不继续比赛,不然就会因为过失而被打败。在剩下的这19秒当中,我必然会全力以赴。我用尽我的所有对他发起攻击,整个情势变得混乱起来,我扭转着要将其推倒。实际上,他已经放弃了他的身体,他的肘部向后弯着;里面却爆发着能量,他始终没有放弃,以脚支地直到铃声响起。这个家伙!
然后,我就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那嘈杂无序的戏剧上演。那些在第二局看到过本来时间已经到了,但是裁判没有让计时员女士响铃的目击者也都过来了。体育场中心召开了一次会议,视频转播面向中国台湾太极联盟的主席,面向那些裁判们,面向所有的人。对手的教练,陈则成的父亲,一个可敬的人,同意主席的观点,认为刚才的做法是错误的。他们建议两人分享冠军称号。我上前走向首席裁判,要求只有一人可以是冠军。经过时间的考验,我认为我可以打败“水牛”。持反对意见的教练最后也同意进行一个两分钟的“绝命对决”来决定谁是世界冠军。这一次,我们请到的是国际裁判。他们去找“水牛”了,我在赛场徘徊了20分钟,耳根发热——如果赛场外有别的地方可待,那我一定会待在那里的。但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发现“水牛”的肘部严重受伤。最后的裁决结果是二人分享活步的世界冠军头衔了。刹那间,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任何的竞技,武术的狂暴也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伤痛,是成熟,是友情。“水牛”和我摇晃着一起走上了冠军领奖台,彼此拥抱着,将对方的手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