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妈妈觉得你提着行李大步往前的样子,很英俊。这个世界很大,愿你看过的风景能让你勇敢而坚定。
动笔写这一篇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我妈,很郑重地宣布我准备对她开写啦!问她希望我用什么样的角度去写她,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光辉事迹想公开被表彰一下的赶紧告诉我。她正在吃东西,嘴里呼噜呼噜地说话含糊听不清楚,揶揄我说这话她每年至少听一次,今年的语气听起来比往年好像都真诚了点儿,希望我明年继续努力。还补充说,一个谎扯得多了,当事人和假想主角就都当真了。导演在一边听着电话的漏音,已经笑出声来。我妈还没贫完,又补一句,闺女别急,咱俩一块加油。哒一声就把电话很干脆地挂断了。
这就是我妈。
我有一个姐姐比我大快十岁,学美术的,油画。从小家里的墙上都画满了她的画,我妈每年找人刷一次大白,然后我姐就继续趴上面画,我妈还不知道找谁钉了个很牢固的梯子,往地上一坐四平八稳,我姐就端着调色板, 站在上面从屋顶一路用广告颜料画下来,把家弄得五彩缤纷的。
小朋友来我家玩,回去人家爸妈问:“小燕家好不好玩啊?”
“好玩!就像动物园一样,花花绿绿的。”
我那时候爱捣蛋,我姐画片大森林,我就趁没人在家的时候,拿彩色铅笔补只唐老鸭。我姐画个天女散花,我就在她脸上添幅眼镜架。我姐回来看到了不依,坐在墙根底下大哭。我妈问我为什么搞破坏,我就说,我也想画。客厅里的墙都承包给我姐了,想从她手里再拿回来可难,其余的墙面又都摆着柜子桌子的不敞亮,我妈就把自己卧室里的一整面墙批给我。开始我也不会画,就拿着笔在上面乱涂。我不止一次听到我爸愁眉苦脸跟我姐私下商量:“要不你跟你妹换换,你画我和你妈那屋,把客厅让给你妹。你妹画得乱七八糟,我看了睡不着觉。”
逢年过节,家里来客人,一看到我家的墙都傻眼,我妈就乐呵呵地说这都是女儿们的大作,画了小几个钟头呢。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奇妙,这得是个多有意思的女人,好好一个漂漂亮亮干净整洁的家交给两个孩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大人不管,自己看着办。
导演刚认识我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我这样的女人太奇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感慨,你是怎么就长成这样混不吝又浑身有劲儿的一个姑娘的?后来为了答疑解惑,就带他回家见我妈。本来三个人一起聊,聊着聊着我挨不住了先倒下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睡眼惺忪地出来上厕所。看见俩人还坐在餐桌那儿聊得很起劲儿,居然聊了一整个晚上。见我醒了导演立马说,你这计太毒,就冲你妈我也想叫妈这一点,看来我也只有娶你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我一点也不奇怪,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打小我带来家里的朋友,就没有一个不爱上我妈的。
小时候我很爱哭,这一点是经过多年老邻居叔叔阿姨们的考证的。现在他们见到我,还老是开句玩笑,小燕现在爱不爱哭了?想当年,咱们一块儿耍的老姐妹们一听你哭都想跑到你家去替你妈揍你。大概我现在爱笑是因为小时候眼泪流得太多,把定量都差不多用完了,存货太少就变得很不爱掉眼泪。小时候的事我也记不太清,就追问那我妈揍我了吗。老阿姨一听就笑了,你妈要是肯揍你,还轮得到我们干着急。你妈就拿一个小板凳往你们家小院里一放,把你往上一抱,说:“坐着哭,哭完进来洗手吃饭。”我们就问你妈,小李你这是啥意思啊。你妈说,得让她明白,大人不会用暴力压制她,但是一味地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好好谈好好聊好好商量才是有前途的好同志。我一听就乐得不行,活脱儿像是我妈说的话。
用我妈的话说,就是我幸运地继承了她的聪明脑瓜,所以成绩还算不错。但是从小又都不让家里省心。高一刚入校的时候,早晨升旗,班里的一个男生收到了高年级女生递来的情书。全班起哄传着看,刚传到我手上,倒霉的事儿就来了。我正低着头看呢,就看到班主任的影子从我身后,把我自己的影子盖住了。怎么认得出是他的影子呢,那时候快入秋,他老爱穿一件灰绿色的毛衣,大概是在家里用硬制衣撑撑久了,肩膀两侧被撑变了形,穿在身上的时候,就像两边肩膀都长了一个小鼓包。一看到那个钟馗一样的倒影,我的头嗡一声,心想完了。我把整张纸条揉成一个大力丸大小的纸球,塞进嘴里硬是给生生咽下去了。这一革命烈士一样的行为在班主任的眼里,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理当论斩啊。我当场就被拎出了队伍,在全班同学同情的目光下被拎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课也不上了,用了整整两节课的时候审我。两条路给我选,要么说出是谁,要么叫家长。我梗着脖子很不情愿地说,那就叫家长吧。那时候心里装的全是江湖道义,兄弟情谊,想宁愿自己含冤也不能供出朋友。硬着头皮给我妈打了电话,我妈的单位离学校也近,二十分钟不到她就来了。
老师把整个事情义愤填膺地给我妈叙述了一遍,我妈皱了皱眉头看了我一会儿说:“她这样不遵守纪律,在升旗的时候和别人传纸条,还吞掉罪证真的是很不应该。但孩子虽然是孩子,也是有独立人格的。我也不能逼她说出她不想说的事情,以我作为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了解,她不至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这样小小年纪,我也不想教她明哲保身出卖朋友。这样吧,今天的事情,我这做妈妈的替她跟老师道个歉,老师您也消消气。”(过去这么多年,这些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就在心里给了我妈一个大拥抱。)
正赶上第二节课上完,课间操时间,集合音乐响起来。我妈的个子不高,穿上高跟鞋最多也就一米六。那天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线衣,下面穿着黑色的呢子裙,在雄壮的音乐声中显得英姿飒爽特别高大。说话间,她从背后往我腰上一掐,我也心领神会,赶忙接话过去:“老师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掺和别人的事了,我刚才一着急,啥也没看就直接吃了。您要我说,我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您饶了我吧,我一定好好学习,报效祖国。”
老师一看这俩母女的做派,也傻了眼。兴许是做老师做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孩子见过不少,这样的老妈着实少见。也只有挥挥手,说以后注意,就放我出去了。
这件事让我从高一刚入校就变成了班里的英雄儿女,不畏强权宁死不屈,保卫同伴奋不顾身的这一优良品格,令我接下来三年人缘奇好。当天晚上回去吃饭的时候,我妈坐在餐桌上和我爸跟聊别人家女儿八卦一样地聊这件事,说,你女儿今天做英雄了,为了保护同学,生吞了一封信,人家刘老师说了,连嚼都没嚼,咕咚一声就吞下去了,跟吞了个乒乓球一样。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笑成一团,就跟我不坐在这桌上一样。
我们从来都是什么都聊,什么也都不避讳。记得十六七岁的时候,我跟她聊起过早恋这件事。那时候学校天天都在宣传不许早恋,什么早恋毁一生。我不以为然,虽然也不觉得早恋有什么好,但这标语也未免危言耸听。我们是晚饭后散步的时候谈起这个话题,我们走在护城河边,风吹着柳条枝,还有小蝉鸣,说起早恋这种话题简直再合适不过。她说,其实早恋很美好。我当时差点儿以为自己没听清,趔趄了一小步。她又重复一遍,早恋很美好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心都是单纯的,单纯地对另外一个人有好感,这件事本身挺美好的。但往往你们却又不懂爱的意义。爱应该是让人变得更好,爱应该让自己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不然就不是真正的爱情。也是那天晚上,我妈给我讲了自己的爱情,顺便也出卖了大姨、舅妈、表姐等一众亲戚长辈的感情经历。末了她说,一定要先知道怎么爱人,才有可能被别人爱。而要爱人,首先就得成为成熟而美好的自己。
那些话伴着夏日夜晚的清风,一路吹进我的心里。一直到现在都留存在记忆中,成了主导我爱情的风向标。我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有道理的对爱的解说。后来我和导演恋爱十年,屡屡被人问起经验,我真想回答是我妈教给我的爱情哲理让我清醒而准确地识别了爱情的到来。
比起母女,似乎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更像朋友。从我有记忆的小时候开始到现在,家里头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会很认真地被征询我的意见。她常说,家里不是父母管着孩子,而是父母与孩子们在一起。她一直乐观也爱笑,印象里仿佛永远不会有什么事情可以为难住她。她好像永远是精力充沛,随时可以发动起来向前奔跑的一个女人。
我认识她二十几年了,白驹过隙,发生过很多,又仿佛转眼我就长大了。有一年过年回家,吃完年夜饭后,她脖子里塞了条毛巾让我帮她染头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在帮父母染头发的时候意识到他们已不再年轻,总之那晚跟所有的父子母女之间的老套剧情一样,我戴着薄薄的塑胶手套,拿着味道有点儿刺鼻的染发膏往她头顶冒出来的白发上刷的时候,十分不情愿又多少有些伤感地在心里承认,连这样精彩有力的一个女人也开始变老了。她的青春年华像流动的水一样,慢慢流转到我的生命里,一点一点温柔而笃定地保护着我长大。
我又觉得她是敦厚而有风骨的、文雅又有内涵的女人。我们家里有一面墙的大书橱,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我爱看书的习惯,完完全全拜我妈所赐,她在我小时候就教我人应该博览群书,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暂时没有能力行遍世界的时候,不妨就在书里去领略一下它的宽广和博大。定居北京后,我回老家整理过一次我的书,企图把它们通通带回北京,后来因为体积太庞大,改成分批挪动制。那些被我们翻得有些卷页边的旧书里面,充满了我们俩的笔迹。封面上都写着标注,我们家没有什么禁书,只要是书都可以看。
那会儿,学校里订杂志,发到手里的订书单都被老师用红色圆珠笔划去了很多休闲课外读物。剩下的都是奥林匹克、作文三百招之类。我妈手写了一封信给老师,告诉她,她同意我多看一些除了学习以外的书,她希望我可以因为看更多方面的言论,成为一个独立自主有意见主张而不仅仅是懂得学习的人。那时的班主任极其不情愿地同意了。以至于我在每月邮局邮来刊物的那天,几乎要成为全年级最另类的焦点。每次发了杂志下来,我都不肯把那些《少年文艺》《少男少女》《儿童文学》《童话大王》们放在书包里,放学的时候,就把它们抱在手里,封面朝外,接受所有人的羡慕眼光。
在我们家整理书的时候,导演抄起一本《金瓶梅》,扉页上写着:“文字异常优美,辞藻华丽,内容需要燕燕长大一些价值观充实后再看,初中毕业后吧。”导演说,这是你妈写的吗?我点点头。他说,真好。我就着当时的气氛,把所有的书的扉页都掀开来看,看每一句她的备注和叮嘱。顺便想起原来我们俩一起看了这么多本书,她就这样看着我变成一个内心不空虚的女孩,进而成为一个一直不孤单的女人。
我快要上初中的时候,姐姐即将进大学。她上的是艺术类学校,我的业余爱好课程班又频频涨价,家里面临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压力。那阵子我妈几乎用尽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可以赚钱的法子。她买了一架机织毛衣机,每天晚上下了班,在家里帮小区里的阿姨们织毛衣。有相当长的一段记忆里,我趴在饭厅的桌子上写作业,桌子上还摆着她洗好切好的水果。姐姐就在客厅里画画,她在饭厅的窗边织毛衣。那台机子会发出嗒嗒的声音,我能看到她的背影,头发都挽在耳后,右手一直来回推拉,脚上也踩着,以不快不慢的节奏作业。右边放着圆凳,上面有一杯白开水,偶尔看她喝两口,边织边和我们开玩笑。
我们俩老是笑称那段岁月是全家挣钱总动员,别人织毛衣剩下的线都不要了,我妈就钩了各种小杯垫、小锅垫、小花盆垫,把家里布置得五颜六色的。前几年搬家的时候,拾掇出来一些。我掸掸上面的灰调侃她怎么把这几种颜色搭在一起,太没有审美观了。她反倒一下子投入进去,说挺不容易的一段儿,过去了再回头看也挺有滋味儿的。
对我来说,那个坐在我面前织毛衣的背影从未褪色,一直特别有力而温柔地保留在我的少年时光里,想起来就特有安全感。
后来,她从厂子里内退下来,办起了工厂。
再后来家里的经济状况就很符合美满剧情发展地好起来,我们也换了房子。我和姐姐终于不用再挤在一个房间。新房子很舒服,有那个时候少有的落地大窗和铁艺阳台,厨房是开放式的,餐厅和客厅连在一起。整个小区都是花园式的,到了夜里路灯暖暖的,送人入睡。在交了房子刚装修完还没有搬家之前,我和我妈怀着很仪式感的兴奋劲儿留宿了一夜,我们俩笑称说这叫暖房。晚上出发前,我爸和我姐集体表达了对我们如此矫情神经的行为的不理解,我们就乐颠颠地奔着新家去了。整幢楼里都没人入住,我们俩壮着胆儿上楼,屋子因为面积大又没有家具,空空荡荡。窗外灯火流离,我们俩盘腿坐在铺好木地板的客厅里,用带的小锅子煮茶喝。煮的是花茶,满屋子都煮出香味儿。我妈问,你喜欢这儿吗?我说,太喜欢了。她就笑起来,说,我也喜欢。晚上铺了褥子在地板上,睡袋就放在上面,我和我妈一人钻一个,睡得很踏实。
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她拉着我聊天,我们并肩躺在她的卧室里,把老爸赶去我的房间。她身上从来都有一种极淡极轻的香味,是那种晒过太阳的毛衣和黄豆的味道,还有一点儿清浅洗衣皂的香。后来我长大了离开家,和一个上海的朋友在逛街。他突然指着路边卖玉兰花串的小商贩说,就是这种香,最能让我想起妈妈的感觉。这才愈长大愈明白,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实而深刻存放在脑海里的味道大约就是妈妈的味道,每一个人都有。
我就窝在她的身边,像个十足的小女孩一样兜着她的手臂,把脸贴在她的胳膊上和她聊天。说了很多,我小时候怎样调皮捣蛋,摔过什么东西,闯过什么祸……竹席凉凉地贴在皮肤上,窗户开着,溜进来的是夏日的风。
第二天她塞给我一张早就写好,看起来都有点儿打皱了的信。说是信,其实充其量就是张小纸条贴士。信里就简简单单几句话:“去到陌生的环境,要学会适应,大家来自五湖四海,生活习惯不同,要学会宽以待人。宿舍要用真心交朋友,开得起玩笑也能执着真诚办事的人大家都会喜欢。相信努力就有收获,相信爱情。另,多打电话,不许报喜不报忧。”
也没什么感情色彩,我更不是那种恋家到不愿意出远门的小孩儿。可是愣是看得我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就流下来。我突然明白,这下子,可算是真的长大了。当真要离开她的保护,去往崭新世界,等着我的将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人生。
大三那年的暑假,我和我妈进行过一次短途旅行,陪她去天津参加她们天津大学的老同学聚会,我坐在里头挺不自在,一堆半大老头儿老太太们大聚餐,来回客客气气地寒暄,我一青春花季小女娃只能尴尬身处其中玩手机。吃着饭,大家开始喝酒,一堆叔叔阿姨们喝高了,脸蛋红红地一起忆青春。大概所有人对青春这个环节都有抹不掉的激情和热乎劲儿,那些有关于大学的往事让我也开始感起兴趣。说到精彩的地方,我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一个叔叔瞄到我,站起来对我说,别光听热闹啊,你妈不是说你文笔还行吗,要不帮我们写写我们的故事吧孩子。剩下的人都鼓着掌说这是个好主意,气氛一热烈,我也特别热血,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五十岁的一帮人,你一个故事,我一个故事地讲起他们的纯真年代。时不时就看看我说,咱们的孩子们转眼都这么大了啊,这时间到底是怎么一晃就嗖嗖过去了呢?咱们都老了啊,老同学们。我就像一个时间证据一般置身其中,既纪念着他们的青春,也证明着故事的存在。
饭店就在天津大学出门不远,结束后,我们母女俩手挽着手在校园里漫步。夏天的校园中,气温都比外面低一两度,很凉快。我们慢慢走着,昏黄路灯打下来,把我们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压短一会儿又拉长。
她说,年轻的时候,她背着包袱,提着脸盆水壶和新鞋子第一次站在这所大学的大门外的时候,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既有尘埃落定的感受,又有从头开始的热情。
经过校园里的人工湖的时候,风吹柳叶,好多学生来来往往地在湖边谈恋爱。我妈拽着我的袖子让我看,说冬天结了冰,这就成了天然溜冰场。她年轻那会儿,可以用学生证换冰鞋,溜完,把冰鞋还回去再把学生证领走。我说,那你肯定是常客。她说,不,我就去过一回。我表示不是第一天认识她,果断不信,她哈哈笑着说,我从第一次换完了鞋就再也没回去领证件。直到毕业才把鞋送回去,管鞋子的大爷拍着茶缸子说你这丫头可算记得把鞋还回来了,你这学生证在我这压着都快发霉了。我鄙视地跟着一起笑起来,心里倒是很意料之中地闪过一句话,这就是我妈啊。
其实每次想起来我妈,我总有成堆成堆的往事打心眼儿里往外涌。无论是小时候她穿着自己照着《上海服饰》做出来的时髦裙子从大院儿的转角下班回来,还是她学着养花,钻研来钻研去把我们家的小院弄得像原始森林,抑或是她为了和我对话晚上吃完了饭盘着腿戴着耳机学英语,还有过年拉拢我爸我姐和我在家里办自制山炮春节晚会……太多,这个美好而温暖的女人,就像北极星一样,恒久地散发着让人安定的光芒,点亮了自己的人生还一并点亮了我们的人生。
但总是这样,每每开始想要认真落到笔上的时候,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只能间或记起一些零散的琐碎,絮絮叨叨无法成章。
记得小时候,会有一些问卷是你崇拜的人是谁,我就写上我妈的名字。老师回回都点名我,不能写妈妈,要写一位伟人。我可拗了,偏不改。心里格外确定,若问我最崇拜最热爱的人,再不会有谁比她更到位和精准。
我其实是个心里很野的人,小时候跟我爸去庙里拜,老和尚跟我爸慢条斯理地说,这孩子长大一定四海为家,四处漂泊。我爸一直对这句话耿耿于怀直到今天,生怕这意味着她闺女来日生活凄凉。到现在,我真正长大,因为工作原因开始东奔西跑,常常无法归家,甚至经常不在国内。一次我妈来北京的家里看我,她要回去的时候正赶上我也准备收拾行李去另外的地方拍摄。我们一起去机场,一个回家,一个往外走。过了安检口,我收到我妈的短信,信里这样说的。
“燕燕,妈妈觉得你提着行李大步往前的样子,很英俊。这个世界很大,愿你看过的风景能让你勇敢而坚定。”
双鱼座老妈就是这样煽起情来信手捻来,我过了安检,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心里就像被温柔地撞击了一下,觉得老天待我真心不薄,将我送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大酬宾一样安排了她这位豁达的领路人,真是中了乐透。
这条信息直到今天,一直存在我的手机里,累或失望的时候翻看总有神奇力量。
这本书的书名其实也来自于我妈。
最近的一次深聊,我们提到了究竟应该怎么度过人生。
她说:“我总忍不住想,如果我正年轻,我就怎样怎样。一假想起自己还年轻,就觉得有太多事想要去完成,然后再看看自己已老,打心眼儿里冒出来的都是遗憾。只有想,那下辈子吧,下辈子就活得更精彩一些。但是我又一想,其实我女儿不正年轻着吗,你不正处在我假想的那个年纪吗。你就像年轻时候的我,你不需要可怜巴巴地想,下辈子如何如何。所以,做什么事只要记住一句话就可以。”
我问她是什么。
她说了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动人的五个字。
“何必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