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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等来生》第二章 不能再宽阔的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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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最好的意义对我来说大概就是,那些因为放松束缚而膨胀起来的感受不会再缩水,它们让平实的空间也生出不一样的光彩。

从库尔勒市区去到巴音布鲁克草原驱车三百公里。

汽车是租来的,风景壮美的地方容易遇到让人怦然心动的故事。去租车的时候,我认识了库尔勒租车行的老板阿辉。整个停车的院子里停了五十辆车,公司的规模不小。后来熟了,才知道他还开了一个库尔勒最大的玩具城。他快五十岁,离过一次婚,又结了,没有孩子,有点儿怕老婆也爱装大哥。

他的办公室里,本来就挺挤,里面还停着辆巨大的越野摩托车,样子很炫,头盔摆在座位上。看车把和车座就知道不是辆摆设,磨损的地方被玻璃门透过来的光照得微微发亮。墙上挂着他骑摩托车的照片,看起来郑重其事又威风。

进去的时候,他没看见我们,因为背对着我们在吹萨克斯。他反戴着棒球帽,穿着黑色的T裇和牛仔裤,裤腿塞在马丁靴里,戴着耳机,耳机连着电脑。吹的曲子挺简单,也一直打结吹不顺畅,害得我强迫症发作一直想按暂停。在硬气的租车行里,有一个时髦大汉在吹并不流利的萨克斯的画面格外有喜感。后来聊起来,他说,等到有一天萨克斯吹好了,他就把公司一关,带着萨克斯和老婆去流浪。这真是个温柔又浪漫的好梦想,已过不惑的爸爸辈的年纪,抱着十几岁孩子一样的愿望,活得格外新鲜。

后来熟了,就慢慢知道萨克斯这玩意儿他纯属自学,没事就对着电脑研究那些教程视频。我忍不住夸他还挺有音乐天赋,他就一脸得意地说,那必须,那会儿年轻没开车行的时候,我在酒吧驻唱,迷倒一票女孩子。我对他的驻唱生涯很感兴趣,问他唱得好吗。他白我一眼,说,老子要是唱得好还会来开租车行吗?

后来他买了把顶贵的萨克斯,扯了半天我也听不懂,就听明白一件事,这把萨克斯很牛。他跟我说,见了我老婆可千万别给我扯穿帮了,我骗她说这把萨克斯贼便宜,没人要,我就给收了。再到更后来,认识他一年后见面的时候,是在大理双廊的洱海边上。我去云南拍片,问他来干什么,他说他挺喜欢大理,来看看,还背着他的萨克斯。他给我听了手机里录好的曲子,说,怎么样,一年不见,我吹得好多了吧。我嘴上说,也就那么回事吧,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长进啊。但心里早赞了不知道多少回,已经有模有样悦耳动听了。他说,他觉得他的梦就快要实现了,脸上的表情比让我听手机的演奏曲还欢脱。

一直以来,我喜欢的人和生活都是一样的,个性饱满,奇怪生动。在大城市里生活的时候,遇上这样的人,我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多了解几分。这样的喜好让我在外面的时候,变得特别忙。因为青山绿水间的人,宽天阔地间的人统统都这样。他们的眼眸里都闪着光,生命是一场敞开的旅程,细碎的事儿不至于太过计较,紧紧把握着真正的生命。总是说要端庄要稳重,其实生活轻薄一些又何妨。

知道我们要去巴音布鲁克,他就说,他也好久没去草原那边,兴致勃勃地决定和我们同行。我们一面在心里纳闷这老板做得太随意,合着这就是说走就走的旅行啊,一面也乐得有个当地人带路,一拍即合。

一路上,都是空无一人的直行公路。偶尔会有骑自行车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伙子被我们坐的汽车甩到了后面,露出来的皮肤被干燥直接的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车速快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瞅清楚就嗖地越过去了。车速不是很快的时候,他们会挥个手打个简单的招呼,阿辉就摇下车窗伸手出去拿帽子挥一挥回应一下。有时候还喊一句维吾尔族话,我问他是啥意思,他说就打个亲切的当地招呼,我看他支支吾吾的表情在心里猜说不准他也不知道自己喊的啥,就仗着萍水相逢擦肩而过的糊弄劲儿过个文化人儿的瘾。北京的生活里我也认识好多个酷爱骑行的朋友,热爱户外的人好像都不约而同有一个特点,就是都有股傻乐的劲头。每次我和他们侃大山,问到他们这么喜欢折腾自己的念头源自哪里,无外乎是想听到些激励人心的豪言壮语,顺便也坚定一下自己。但往往他们都哈哈一笑,三言两语插科打诨地把我的郑重其事给打趣了。有一个哥们儿跟我说:“我就喜欢那种累得够呛的感觉,汗流浃背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但其实又坚持得下去。可别小看骑自行车这件事,你能骑下来个小一百公里,你就做得成这天底下所有的事。”话虽说得夸张,可是我居然很懂这其中的歪理。经常幽默人生的人,常常显得像小孩子。生命力饱满的人也确实老得慢些,活得也比起别人有血性和有力度些。日子长了,交情就深了,处得多了朋友之间就不免分享些经历过的故事。自然也就能慢慢体味到每一段热烈的人生都有低谷,哪怕是在最失意的黑暗过去里,生活也仍然在悄悄地回报着每个人。所以真没必要绝望,更没道理寻死觅活,有时霉运上来,流把汗抹抹泪往前走几步,也就过去了。

我以前也陷入过一种疑惑里,就是这些人到底哪来的时间,这里跑跑那里看看,日子过不过了,钱赚不赚了,恋爱要不要谈了,还要不要养家糊口了。后来自己慢慢也开始这样的生活后,突然发现有时候,是我们自己把自己放进了哈姆雷特式的“活还是不活的”选择里。其实出世入世也不是什么大学问,只要学会在什么样的时段里做什么样的事,只要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单调的乏味的人,就什么都好解决了。

其实仔细想想,我也是有过“骑行经历”的呢。在济南上大学的时候,一个哥们儿失恋了,我们四五个人组织安慰大会一起在晚上去大排档吃烤串。你一嘴我一嘴话题就聊跑偏了,说起这世界上有那么有意思的事可以干,实在没有必要消沉颓废。时至今日,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究竟为何突然就聊到如果骑自行车去泰山,然后再登顶多爽。现在想起来那个晚餐组合也真是个完美行动派,说走就走,聊着聊着结了账,就骑着自行车从大排档直接上路了。开始走了,才有空想起来很多细节,安全怎么办,睡觉呢,走哪条路,天这么黑怎么走。于是出城之前我们从超市里买了防身的小刀,买了手电筒往车把上一绑,决定就沿着国道一路边问边骑。我当时就骑着单杠的女式自行车,前面的小篓还是十足小清新的藤编筐,大家踩的也都不是什么专业骑行设备,到底是因为太年轻还是喝了杯扎啤中枢神经被麻痹就岁月久远不得而知了,总之就是特别雷厉风行地就上路了。每经过一个站点,就会有各种人见我们深更半夜成群结队好奇地问我们打算去哪儿,我们就意气风发地说要去泰山看日出,然后在别人诧异的眼神里继续前行,心里竟然还揣着几分得意与骄傲。国道上太黑,只敢在加油站的入口附近直接往地上一躺眯一会儿。其实差不多在刚走出明亮的市区,轮子压上黑漆漆公路的时候,大家心里就都打起了鼓,一股后悔的士气就慢慢散开,脚下的运动早变成习惯性重复,夜里一点左右,困劲儿上来,我们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地互相讲鬼故事提神。就这样居然也在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泰安市。其中一个男生,激动地直接从自行车上就蹦下来了。结果,宏伟的理想还是倒在了人民币的大山前,大家把衣兜裤兜都翻透底,也没凑够上泰山的门票钱,只得累瘫在山脚下仰视一眼。为了赶周一的课,当天就得往回赶,大家的屁股都疼得挪不动步,用剩下的钱凑起来吃了一顿农家饭,一盆小鸡蘑菇炖粉条连汤头都喝得盆儿清。我们买了加厚的椅垫往车座上一绑,一改来时的英姿飒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骂咧咧开始往回赶。毕业已经好多年,我们几个每回提起那次因为吃饭的一句闲扯就暴骑二百公里的经历都会笑成一团。这几乎成为我整个大学经历里最生动的一笔外传,像极了我们奋不顾身毫不犹豫的莽撞而迷人的青春。

偶尔才能遇到一辆车,从我们的车旁飞驰过去

笔直的公路,就像通向天边

在新疆的时候,几乎忘记用手机这件事情

历经岁月风吹雨淋形成的地貌,就像在讲一个故事

用什么词来形容新疆都不算准确,我们七嘴八舌讨论的时候,阿辉听不下去,打个口哨拦住我们的胡说八道。说形容新疆根本用不着文艺小青年们的小情小绪,就拿最朴素最敦实的话来讲它最好。他每回接待来这边玩的朋友,大家都会最后集中在一个感受上,就是大,大天大地大山大水大风景和大情怀。坐着车一路驰骋在看不到边际的荒野中,四处都是经年累月风化的黄土地貌。他就指着很远的一座平顶山说,如果我们开去那里,上了山,峰回路转豁然开朗,山顶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原。太远,所以最后没去,没有亲眼一看,听起来也匪夷所思,心里却还是相信的。在这片壮阔的天地里,什么都是可以成立的。新疆常起大风,衣角裤腿都被刮得一撇一撇的,人的圆滑周全也好像在这风里一刮,全都退得很干净。阿辉说:“老子去过那么多地方,就没见过比新疆还大的地儿。就冲这大,也值得来看看,不亲眼一看,你脑子里都没有这种等量级的备份。”

在新疆那段时间,我最常用来单曲循环的歌是许巍的《旅行》。

谁画出这天地

又画下我和你

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谁让我们哭泣

又给我们惊喜

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总是要说再见

相聚又分离

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我一直都有在一段时间里,反复循环听一首歌的毛病。这里除了应景应情绪外,其实是藏了我的“小九九”。人的记忆往往是暂时记忆,不管多么热烈亢奋地记得这片山记得这片水甚至记得这片火烧云里火红的太阳,但这些都是暂时的。不用多久,你就忘得模模糊糊。倒不如把当下的情绪都附着在一首歌里。说也奇怪,就是这么厉害。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听起这调调,一些说不清楚却感受深刻的感觉统统都冒出来。现实里的虚妄得失再也离间不了你心里的遐想和寄托。

一路往巴音布鲁克走着,能明显感觉到外面的温度越来越低,一些薄薄的水雾慢慢攀爬在车窗玻璃上,我在车子里缩胳膊伸腿地慢慢地从短袖加上毛衣外套再穿上大衣,围上围脖儿,就像从夏天走进冬季,这种即时季节的魔术大概也只有在新疆才能享受。有的同行的人没有带厚衣服,阿辉就教他们怎么把女生的打底裤缠成一顶帽子还看不出原形,大家嘻嘻哈哈地在车里闹成一团。在未知的环境里前行的感觉就像探险,我就一直举着相机趴在窗口,心里全是无量自在的感受。外面是平原和远山,云压得低,黑头羊群面向一个方向吃着草。还是宽阔,宽阔到它只能是一种虚幻的感受,照片记录不下,语言也形容不出。我就在作为一个摄影师却完全按不下快门的纠结里无来由地出现一个无比感性的念头:

“那些活在都市里朝九晚五的人,也许一辈子从生到死都看不到这样的风景。”

我特别诗意地陶醉在这景里,想着若是在一个电影镜头里,我大概就是那最自由的天涯旅客了。

清晨,日出中的羊群也已苏醒

路上经过巨大的敖包,辽阔的草原上牧民们用石头堆成的石头堆,插着五颜六色的经幡,狂风下彩色的经幡都热烈地飞扬着。一开始它们只是作为道路和境界的标志,后来慢慢在时光的催化下有了更美好浪漫的用途。阿辉停下车,让我们都下去许愿。车门一拉开,冷风就猛地灌进来,吹得我腿肚子直打转,脖子一个激灵就缩起来,简直比内陆的冬天还要冷上几度。有人犯起了懒不愿下去,他硬是坚持让我们去,说草原上的人见了敖包一定要参拜,也算是一种风俗。他让我们搬上一块石头,抱着顺时针绕着走三圈,然后把石头添到敖包堆上,许个愿望。大家一开始都敷衍着依样照做,慢慢走着的过程里,听着幡旗飞舞的哗啦啦的声音,抬头看巨大的石堆矗立在广袤的蓝天里,都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谨慎和认真。看所有的人都端端正正把石头往敖包上一放,闭着眼睛虔诚许愿的模样真真切切有一种灵魂得到了净化的体验。我对仪式感的事情一向充满了好感,觉得人生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仪式感。慎重庄严,清醒细致,不至于迷失,永远有底线。

敖包上的幡旗在风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像一首歌

我是个闲不下来总喜欢往外跑的人,也常常看到各种人关于旅行这事儿的上纲上线的讨论。其实旅行这事儿再简单不过,从来也背负不了太深刻的使命。也从来不会有你看点儿风景,交过几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就脱胎换骨的道理。所以热衷旅行,却也别指望一场旅行就改变人生。它让你看到世界很大,它让你不再是井底之蛙,它让你放下很多微小龌龊,它让你跳出都市里虚荣浮躁的自己,它让你的皮肤晒得黝黑,却让你拥有一脸阳光。但,它结束了,你仍然要收拾尘土回到繁华。

在新疆一个人行走的几十天里,我却突然想通。总有些小事儿是有了点儿改变的,看得多了走得多了,它就不动声色地把你的人生慢慢导去了有点儿不一样的未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一样,格外喜欢走在路上的自己,偶尔照镜子,觉得那人脸上有前所未有的机灵神采,特别有腔调。觉得自己有时候裤子脏脏的,头发胡乱一扎,常常席地而坐,大城市里的小矫情小娇气通通退去,嗓门儿也大起来,步子也阔起来,痴迷于每一处的整个状态,挺酷的。所以每次打着背包,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免不了在崭新风景里,想一想旅行的意义。

我在路上认识过很多独自行走的姑娘,她们有的天生丽质,有的脸蛋平凡。但我保证任何人看见她们潇洒爽利落落大方的模样都会爱上她们。以前去拉萨的时候,我认识过一个姑娘,我们坐的是同一趟火车。整整四十几个小时都要在火车上过,空气里充满了方便面和黄瓜的地道火车味儿。列车员时不时就来提醒一下我们要注意空气稀薄,看有没有高原反应,车窗外全是让你看了睡觉也能再梦见的风景。晚上过唐古拉山脉的时候,一想到是整趟火车站点的最高海拔,我难以按捺油然而生的好奇,有点儿激动睡不着,别人都入梦了,我一个人下到卧铺的走廊里往窗外看。整个车厢的灯都暗暗的,因为所有人都睡了,气氛安静得不行。其实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还是翻了过道的凳子面板坐下,发愣。然后就看到隔壁包厢里的一个外国女孩也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头发乱七八糟扎个马尾,穿着登山裤和T恤衫。她一看到我,愣了一下就笑起来。深夜里同样对唐古拉站感兴趣的两个人找话题从来都是不难的,我的英语勉强沟通顺畅,她的中文也半斤八两,我们就中文夹英文,英文夹中文地海聊。聊天以后知道她是住在天津的美国人,难怪说中文总带着一股相声味。这次是和朋友一起出来走西藏线的,到了拉萨再转去加德满都。本来坐的并不是我这趟火车,前几天她坐的车经过西宁站,因为想看一眼青海,就直接下车了。在青海待了几天又重新上车,才坐上了这趟火车。我的极端浪漫主义情绪又绷不住开始爆棚,半夜里因为要体会最高海拔睡不着,结识同类,还是个外国友人,是段跨国友谊,简直是太浪漫了。我不停地感叹这就是缘分啊,老天让咱俩认识啊。以至于困劲儿又涌上来,再回去睡觉的时候,听着火车压轨有节奏的声音时,就像经历了一场一见钟情一样愉快。旅行有时候就是这点特别可爱,它本身的浪漫元素让发生其中的每一件平常小事也脱离了俗气,变得罗曼蒂克起来。

后来我回到北京,才想起来,居然既没有问问她的名字也没有留下个联系方式,心里有点儿后悔。但也马上释怀了,跟歌里唱的一样,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

我常跟朋友们说,如果你无法找到自信就去旅行,如果你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就去旅行,如果你觉得什么都一成不变就去旅行。你会发现,在宽天阔地的风景里,慢慢清晰起来的自己,永远都是个有趣的人,你变得多话且生动,你对很多东西充满了好奇,你仿佛在内心深处寻找到一点儿模糊的信仰。你变得不惧怕后果,更愿意迈步往前走。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兴奋而鲁莽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带上那样的自己再回到原本的生活,其实一切也就没那么糟了。

我想于自己也是一样的,肯定也有一个人吧,曾像我一样,在远远的地方看我举着相机爬雪山的时候想,那个短发姑娘一脸欢容挺棒的。人的心是有弹性的,在空阔敞亮的地方,就嘭一声变得饱满。这种饱满是与金钱无关的充实,无论是清贫还是富饶岁月,都闪烁着夫复何求的光芒。

草原的晚上,很冷,地上的低草上都结着冰霜。我就住在草原牧民的蒙古包里,炉子里的柴噼里啪啦地发出温暖的声响。炉子上架着的锅里煮着牧民拿来的黑头羊肉,砍得一大块一大块,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整个空间都是肉香。我抱怨烧熟了怎么也不给点儿什么佐料,没滋儿没味儿的怎么吃啊。阿辉瞥了我一眼,“真没见过世面,你当是北京小商场里的小饭馆啊,这可是在草原上,就这么吃,煮透以后拿手抓着直接吃,既不膻也不腥,老香了!”说完他就撅起一大块,大口咬下去。大家也都不犹豫了,袖子一捋头发一扎开吃,吃得酣畅淋漓。外面狗吠马鸣地打节奏,连吃个晚饭也带着点儿草原的彪悍气势。蒙古包里的门,说是门也有点儿不负责任,就是两片木板往门口的地方一摆,然后一条细细软软松松垮垮的麻绳两头一拦,就算是门了。大草原上的人们,靠天靠地生活了悠悠岁月,他们相信的东西比不信的多,感恩的东西比仇恨的多。蒙古包的顶上是豁口的,顶上是一片毛毡子,控制毛毡子的绳子挂在屋外头,出去抓住了用力一拉,头上的毛毡子就被掀开了,躺在炕上看得到一小片圆形的天空,全景天窗星空套房,那一小片圆圆的深色天空上,密密麻麻全是星星。我是躺下的时候突然看到的,一下子就从炕上蹦起来。套上靴子裹了大衣抓起相机就蹦了出去。掀开毡门站出去的一瞬间,话都说不出来。一整个暗黑色的无边草原,除了我自己身后的蒙古包再没有灯光。就一个巨大的半圆罩子的天空罩在深色草原上,从地平线拉到漫漫天空上,全是繁星,一闪一闪的,银河清晰可见,笼着淡淡的紫色。羊和马都睡了,出门的动静让牧民的狗警觉地叫了一声,我不作声,它也安静下来。出去的时间略长一些,眼神调整过来,外面变得没那么黑。

-游牧民族的流动性的房帐驻扎在冬日的草原上

-房帐里的炉火烧得正旺,里面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一家里传出煮肉的香气

-巨大的,广袤的,肉眼可见的紫蓝色星空上的银河和繁星

我从来从来从来从来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星空,仰着头看,气氛就像一首歌,动情得让人想流泪。

在这样的星空下流过去的时间,才能被叫作时光。一分一秒的时间都发着微光,我坚定地相信,无论过多少年,这些画面统统会历历在目,无法忘怀。我设了慢门拍星空,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摄影师还挺不错的,或多或少可以留下这些时光。让我在瞠目结舌的时候有点儿事可做,为这一片想抓在手里或者融入其中的片刻做点儿事。

我忍不住进蒙古包喊了所有人起来看星星,城市里待惯的人一时半晌都消化不了这种程度的美景,全都被生生震住。这种风景我后来在丽江束河古镇的后山顶上看过一次,那个时候我帮住在古镇里的朋友遛三条狗,都是成年哈士奇,如果不是狗绳握在我手上,完全就是狗遛我。好不容易踉踉跄跄跑到山顶,我和三条狗很戏剧性地并排坐在山顶的亭子里,看着深蓝夜晚的星空和山下星星点点的古城灯火觉得特别宁静。还有在拉萨河边的深夜里也看过一次,在拉萨的时候和新认识的朋友自我介绍说我是摄影师,被怂恿着让我教他拍延时。我被人一捧,又喝了几瓶冰镇啤酒,好为人师的劲儿一上来,大晚上地扛了三脚架就跑去拍延时,相机杵在岸边,我们在一旁蹲着。天太冷了,冷得受不了,蹲了一小时,觉得那些星星跟固定了一样,一动没动。蹲也蹲不住,就蹦来跳去地取暖,再受不了,就开始讲冷笑话以毒攻毒,生生地挨到天蒙蒙亮,跺着冷得麻木的脚走去布达拉宫看了金色的日出。长大后每次看星空都宛如一次人生的节点,每一个看星空的夜晚想起来都饱含了浪漫主义的色彩,跟一首歌一样充满情怀地刻在记忆最深处。

小时候的很多记忆都不太清楚了,但铺了凉席在巷子口一家几口吃着棒冰看星空的夏夜却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时候,随随便便抬起头,就看得到繁星灿烂,一眨一眨的,虽然比不上大草原上广阔震撼,却是入夜后最好的风景。我们一家四口,爸妈姐姐和我。姐姐生在八零前,我生在八五后。她送我的本子上贴满了小虎队的贴纸,我被她和她的朋友喊成跟屁虫。现在姐姐的女儿六岁了,我常在陪她玩iPad打游戏的时候,想起童年。我一直坚定地觉得,我们和我们之前的人才是真正有童年的一群人。捉过小蝌蚪,捕过蝉,七星瓢虫和十一星瓢虫的星星是捏在手里一颗颗数出来的。饭点儿的时候,所有的爸妈都在院子里喊我们回家吃饭。晚上六点的电视里,放的都是国外的卡通片。仲夏的夜里,就全家出去纳凉,躺下来,满天的星星都在眨眼睛,眨着眨着就和满天星斗一起睡了。那些夏天,就像少年时光一样,永远回不来,整个世界变得比我们长大的速度还要快。

现在的都会城市里已经再也看不到星空,它被遗憾并珍惜地写进歌里书里电影里。莫名地,我站在空无一人漆黑一片的大草原上,听着结霜的细小劈啪声,想起了很多零碎和片段,和完整的小时候。就像在时间的长河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暂停的地方。不用想明天,不需管以后,只要感受现在,现在,就现在。我干了一件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的事情,我摘了围巾脱了大衣,在一片旷野里跑起来。跑得过瘾,风也吹着,鼻子被冻得麻木起来。我常常想,有的时候,人生总需要疯狂一次。当然不是指在深夜的草原上狂奔这样中邪一样有些好笑的举动,还有很多种故事。去追求你的爱,你的梦,你的理想,不问结果,鲁莽一些迅速启程。旅行让人变得自由,壮丽的景色让人热血沸腾。你变得勇敢和无厘头,觉得没什么可怕的。我常常格外珍惜这个时候的自己,就像一个梦想家,仿佛可以抓紧全世界。

睡之前就决定看日出,第二天喊了凑堆住蒙古包的人很早就起。没有水洗脸,也没镜子端详眉目计较美丑,用手指捋巴一下头发,拉紧围巾就出去。虽然知道在草原上,仍然有些恍惚,跨出蒙古包就是茫茫草原,冷劲儿又蹿上来,我没习惯猛地一哆嗦。远处的几个蒙古包里已经升起炊烟,东方的天空有微红的浅霞。马儿就在身边吃草,羊儿也开始醒来。我一直向着日出的方向走,草原的早上冷得我甚至抓不紧相机,穿着棉绒靴子,脚底板还是冻得透凉。牧民家的两只狗一直跟着我,我以为他们是跟我寻吃的,一直回头说我没有吃的,别跟着我,后来走得远了,踏入了别家牧民的领域,那户的狗飞奔着就冲我直线跑过来,我冻得行动已经不太方便,想跑也挪不开步了,又想到老人都说狗追过来千万别跑,脑子里思想乱跑的时候,我身后的一直紧随我的狗咆哮着迎上去,它们奔到我的身前,一直对着冲过来的恶狗狂吠,直到把它吓退。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因为住了一晚上它们主人的蒙古包,就被它们当成了主人的朋友,它们一直悉心保护着我呢。我心里不免感动,到底是陌生的风景生发了感性还是什么情况,就觉得这朴实雄伟的大草原上,连动物都变得多情又深情。

草原的视线尽头是远山,天空惊人的湛蓝。太阳开始升起来,金光灿烂的东方,影子向身后被拉得很长。我大声在喊着往前跑,两条狗就摇头晃脑地跟在我后面,整个草原上的狗都跟着叫起来。偶尔有牧民策马奔腾,踏起来的尘土就像阳光里的山水画。我觉得所有的形容都在这样的景象前失去了表达力,忍不住要得意自己正站在这些美丽的奇迹里。

草原上还栖息着野生天鹅。当地的牧民对天鹅都倍加保护,与天鹅恬然相处。冬天过去、春日来临的时候,上万只天鹅就成群结队不远万里地飞到草原上栖息。我们一行人来巴音布鲁克的时候,是秋天,所以我们兴冲冲地开车绕到天鹅湖去看天鹅的时候,发现湖里的天鹅并不多,零星地剩下一些还没有南去的小群落。在草原深处有一排灰色的房子,烟囱里有炊烟,像画中风景。阿辉告诉我们,这是一对内地的夫妻,因为天鹅留在了草原。春来冬去,有些天鹅受伤生病,就无法跟上大部队。他们就留在草原上照顾这些落单的小家伙们。我想过去拜访,后来想想算了,也许我们听来的奉献故事对于人家来说只不过是平常的生活抉择,还是别带一脸围观者的表情去打扰了。想一想很入迷,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相濡以沫的两个人为了这样一个目的,隐姓埋名地留在了广袤的天地间。活脱儿就是现代生活里的武侠剧,最标准的浪迹天涯。我笃定地想,除了对天鹅们的爱,一定也因为这片草原上的星空和太阳吧,谁不留恋这画卷一样的地方。

两年前在云南的时候,我在大研古城里转,沿着向上的楼梯一路往上爬,无意中溜到一个禅茶馆,在那里坐了很多陌生人。好像是因为元宵节,落单的旅途中的人都凑堆坐到一张大桌上。茶馆的老板用小电锅正在煮元宵准备分给大伙儿吃,人太多,什么杯子器皿都有,估计能盛水的都寻摸了来。我就伸头那么一看,就被一并招呼了坐过去。年过六旬的老板来自台湾,一直用温软的台湾普通话和我们聊着天,泡茶,倒茶。我因为爬山也实在是渴得厉害,一口气闷了好几杯。老板笑眯眯地说,这位小妹妹,这么喝茶可真是既浪费好东西又累死泡茶人啊。一句话逗笑了所有的人,也让我一下子融了进去。天南海北,来自各地的人,忍不住都开始说起自己的家乡来。每个人都用各种美丽的语言形容着生养自己的那块地方。当时,有一个从新疆来的男孩,默默用手机翻出在家时拍的照片。我被惊艳到除了哇塞哇塞完全说不出话来,活脱儿像个土鳖。他话也不多,就很实在地说,人一辈子一定要去一次新疆,看看真正的大山大水,才知道什么叫壮美。从那时起,我心里就存了去新疆的念想,所以当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有兑现了自己许自己承诺的美好感慨。但往往,对自己许下妄诺最多的人常常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我们在狭促的现实里不停地画饼充饥,没法儿释怀。

时间过得真是不留情,我回忆从前事儿的时候,常常觉得只有那些我和导演一起走着的时间没有被虚度。一些感慨一直留在心里,转化来的力量也一直发挥着作用。上一届世界杯的时候,我们和一群男生坐在路边大排档喝着啤酒吃着烤串看比赛。那时候,我们说,这么看太没劲了。下一次世界杯,咱们也去现场躁一次。那个时候,觉得2014年很遥远,甚至在想,会不会到那时大家就都老了。转眼间,2014年也过去了。2014年的世界杯在巴西踢起来了,我们的玩笑话没有成真,真的是玩笑话了。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变成了渐渐模糊的往事。很多事说了不去做,就变成了悲伤的梦想。人生的荒诞和庸常,在日复一日相同的日子里变得没有区别。走在路上的时候,人的敏感度变得很高,自由和悠哉变成常态。搭车,聊天,跋山涉水,都是生活里的实在享受。我想,这才是旅行最迷人的地方。与其常常想念乡野,不如索性开始一次出发。

那些出发后会与之相遇的大山大水,海光山色可以净化所有尘世里的琐碎。在新疆,遇上让人忍不住把眼睛都瞪出来的景色是件太稀松平常的事儿,去博斯腾湖的时候,整条细窄的公路弯曲上扬。左边的车门开出去,是像沙漠一样广阔安宁的湖水;右边的车门开出去,是金色的像海浪一样起伏流动的茫茫大漠。我下了车站在路的中间,前前后后没有一丝声响。我就躺在路中央,看到的天上都是密集的流云。然后我竟然就躺在马路的中间睡着了,睡得半沉的时候,就能听见风的声音,是细小的叶子与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圆骨碌碌的小石头被风带起来滚动在沙石路面上的声音。我回来以后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描述当时的所见所感,我在跟朋友描述这个场景的时候,需要一直不停地呐喊,你能想象吗你能想象吗。哪怕别人特别肯定地说,我能想象,很美。我心里也暗暗下定论,他没法想象,他没有亲眼见到那不可思议的风景怎知美得多么惊心动魄。

阿辉在新疆这样的地方做租车生意,自然能交到各式各样的朋友。新疆太大,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都要缠绵几百公里。外地的游客到此,都免不了需要租一辆汽车才方便行走。我说其实我们的工作差不多,都是要见不同的人听不同的故事旁观不同的人生,他想一想,点头说好像也是。他讲起刚刚开始做生意的经历,成本小所以每一辆车都需要亲自去提取,然后一路翻山越岭开回库尔勒来。他口里的真实故事和戏剧性改编相互混合着听起来很精彩,什么大雨滂沱被困在外地,什么遇到泥石流堵路耽误了好一阵子,什么车子被砸了曾经被骗,听起来都像历险一样。但他有一个好本事,就是话题无论从哪里起源,总能七扭八拐地绕回到他的萨克斯流浪事业里。我一向对事业有成但仍怀揣诗意梦想的人十分钦佩,总觉得他们的流浪里除了走出去的勇气,还有舍掉现有王国的气魄。

后来有一天他带着我们去沙漠越野,车子快到路尽头的时候,他用手敲着前窗玻璃说,看到前面那个小坡没有,翻过去,就是汪洋一样的大漠。我满心期待地坐在车上抓着旁边的扶手,等着被美景震撼。结果车子却不给力起来,刚刚开始爬坡就熄火。沙子细软松散,车子耍不了威风,只能闷闷地用蛮劲,还总是轻而易举就被以柔克刚了。阿辉不甘心,试了好多路径,用了很多方法,前前后后快快慢慢,也没能爬上去,终于完全陷进了沙子里。去越野看大漠的美梦,转眼就演变成了挖沙救车的苦工。日头很大,我晒得有点儿焦躁催着问什么时候好,万一就此取不出来了怎么办。阿辉边用手挖斜车轮下面的沙,边说,别急,这都是小事。当年我一个人开车过无人区的时候,最怕遇上车子有问题,不也出来了。有故事的人总是得意的,我们随口一扯不外乎是今天吃了什么明天又准备吃什么。而他轻描淡写一开口就是别人生活里惊心动魄的小说。后来总算是等来一个车队,不知道是不是越野的人都有难兄难弟有忙就帮一把的情怀,他们大老远看着我们停在这儿一个大转弯就抄过来了。他们停下来,直接扔出来绳子,前后一绑,三下两下就拖出来了。这样折腾了一番,天也快黑下来,阿辉开车往回走的时候,一直说得换车了,这车不行,那哥们儿那辆车比较好,要是给老子开,老子一口气开进沙漠里。充面子的辩解的说辞通通丢进了空气里,车里一众人早就累得厉害,睡过去了。回到北京以后,我常常想,如果那时候车子顺利冲上了沙坡,坡那一面的风光是如何的。会不会像阿辉嘴里说的一样,延绵流动一望无际。那天的天上还有云,被风吹得水波一样流在天空里,合并起来,一定像幅楼兰古画。

-马匹悠闲地徜徉,我骑了黑色的那一匹

-流云压得很低很低,就像伸手可以摸到一样

我在新疆的那段时间还学会了骑马。在草原上骑马的时候,与平时理解里的风景区完全不一样,那是真正的骑马。牧民们把缰绳往你手里一放,交代一句“拉紧缰绳就停,腿夹夹肚子就走”后,扭头发动了摩托车就一溜烟儿走人了。我没骑过马,但胆子一向不小,就是马儿不配合,光是折腾着上马就花了大半天的时光。起初,它不愿意跑,任我怎么夹马肚子,它也不肯跑起来。阿辉说没有骑马等于白来了大草原,没有像风一样奔驰等于白骑了马。但是我铆足了气力也没能让它跑起来,又不忍心挥鞭打它,只好放弃,后来竟也体会到慢慢走的乐趣,慢慢走,在马背上看着一望无边的草原,风呼呼吹得很结实。因为山边有云,没能看到夕阳,但太阳从云背后照出七彩的光芒。后来一匹快马从我们身边飞奔过去,吓我一跳,而不等我有反应,我的马大概是受了刺激,好胜心被帅气飘过的马儿激起来,不甘被别的马轻松超赶了去。它竟然开始奔跑起来,一时之间我也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只能紧紧抓住缰绳,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说别怕。那么辽阔的地方,骑着马飞奔,头发都一晃一晃地飘在耳后,有种浪迹天涯的错觉。我手指捏紧缰绳,心里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充满了珍贵的热情。

-路遇的动物头骨

策马奔腾,有多少人真的策马奔腾过。我坐在马背上,随着它的奔跑一起一伏,背包上的金属件都叮叮咣咣发出响声。我就知道,等我坐在车里,堵在北京的三环上,听着嘀嘀尖叫的喇叭,看着红色的双排车灯长河时,会多么想念这个地方。

与它相处久了,它似乎就认识了我一样,开始顺从我的命令。左右前进停下与奔跑,只要发出肢体上的命令,它马上很有灵性地跟上。我自作主张地不管人家叫什么名字,都给它起名叫追风。狂奔的时候,就大喊,追风,快跑,我们去追风。有牧民经过身边的时候,就马上佯装镇定不作声,心里着实也觉得自己幼稚得不行,但还是很快乐。有一些快乐,不在它们生发的地方就永远体会不到。就像在沙漠里打滚,在草原上疾驰,在落日里喝酒和在半夜里看星空。

那天,太阳始终在云里没有出来,我骑着马到了九曲十八弯的山顶,却没有看到传说中九个太阳相映生辉的景观,就有点儿郁闷,觉得大老远到这儿了,又费了大劲和追风相互较量着爬上来,拽缰绳拽得胳膊都酸了,心脏也一直提在嗓子眼里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下马背,却只看到阴云下的蜿蜒河流。阿辉说,这也是缘分,大多数人有缘分看到金色的夕阳和倒影,少数人有缘分看到安静的河流。恭喜你,你成了少数人,你中了大奖了。这大概就是活着靠心态而不是靠心情的标准模范。这样想过来,倒觉得真就没那么遗憾。我回去,把九曲十八弯的风景描述给北京的朋友听,一直手舞足蹈地说,你想想看,一条河好几弯,每一道弯都有一个夕阳的倒影,九个太阳连成一线,你想想看,该有多美。朋友们都被我说得挑起了兴趣,问我你看到了吗。我说,没看到,我去的时候阴天。大家都切一声地笑我自己也没看到,还说得绘声绘色跟真的一样。只有我自己心里清醒地觉得,我就是看到了,在心里看到的,我和追风都看到了。

旅行最好的意义对我来说大概就是,那些因为放松束缚而膨胀起来的感受不会再缩水,它们让平实的空间也生出不一样的光彩。回来看北京,盛夏后海的一池荷花也挺浪漫,三里屯闹市区里的长腿姑娘们也真是好看。你常常以为你在旅行中,你感受一切震撼和惊喜,你体味着它送给你的一切感受。其实旅行也一样在感受你,它对于每一个不同的人发生不同的化学作用,有关于生命,有关于爱情,有关于自由。它坚定了你的坚定,引你义无反顾去更酷的地方。

它不曾让我想放弃现有的生活,反而,让我更加珍惜手边的日子,明白最深刻的爱,并不在远方。

阿辉常常管自己叫野生动物,有的时候特别搞笑,会很夸张地说:“看着一个个鲜活的姑娘口口声声叫我大叔,我很忧伤,敢问世上有几人能体会一颗沧桑面目下隐藏的纯情少男之心破碎时的痛呢?”我特别相信他快五十岁的身体里有颗少年的心,就在他的胸膛怦怦地跳动着。这让他永远都活得很热烈很欢脱。朋友圈里,有阿辉最近的两条消息。一条是他自拍了两条穿着破洞牛仔裤的腿,配的文字是“快五十的人了穿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过”。另一条是他坐在空中草原的大石头上的背影,前面全是松翠碧绿的草原和树木,配的文字是“就是准备一直二下去,行不行”。

当然行,我也行,我们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