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熊熊烈焰中,你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抢出来的唯一财产,不是椅子、电器或账本,而是你的信用。
2005年,我去天津寻访孙宏斌,那时,他是中国企业界新晋的“最大失败者”。
孙宏斌于1994年创办顺驰。2002年之后的两年里,顺驰由一家天津地方房产公司向全国扩张,成为房地产界最彪悍的黑马,气势压倒万科。然而,在2004年二季度的宏观调控中,顺驰遭遇资金危机,孙宏斌被迫将股份出让给香港路基,构成当年度最轰动的败局新闻。
一开始,孙宏斌答应接受我的约访,然而在最后一刻,他派出了一位老同学接待我:“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如实答,不过宏斌不愿意出来。”在一周的时间里,我先后访谈了地方政府官员、银行、媒体记者以及顺驰的几位高管,渐渐把成败脉络摸索清楚了,就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有一种预感:孙宏斌还可能重新站起来。
预感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在企业即将崩盘的前夕,孙宏斌很好地维护了与当地政府的关系,解决了与银行的债务问题,对那些遣散的员工也尽量妥善安排。也就是说,在最困难的时候,孙宏斌唯一竭力保全的资产是信用。
孙宏斌是一个个性极度张狂和偏执的人,顺驰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与他的这一秉性有关,可是,他恰恰又是一个重视个人信用的人。
所以,在写作顺驰案时,我最后谨慎地添上了这么一段话:“这位在而立之年就经历了奇特厄运的企业家,在四十不惑到来的时候再度陷入痛苦的冬眠。不过,他只是被击倒,但并没有出局,他也许还拥有一个更让人惊奇的明天。”有趣的是,这段文字居然灵验,孙宏斌随后创办融创,在2009年的那拨大行情中顺风而起,并在2010年10月赴香港上市。
后来在课堂上,有同学好奇地问我:你是怎么看到孙宏斌可能复起的?
我说,因为我看到,当顺驰作为一个企业组织难以为继的时候,孙宏斌作为一个企业家的信用并没有同时破产。对一个创业者而言,最重要的、赖以安身立命的根本,不是产品,不是技术,不是人才,甚至不是资金,不是所有看得见的资源,而是最为无形的——信用。只要一个人的信用没有破产,那么,他在商业世界里便还有立足和翻盘的可能。因为,人们还愿意给你机会。商业,其实就是一个与机会有关的游戏。
在逐利的商业世界里,失败者往往是不容易被再次接受的,所以,有可能重新站起来的人少而又少。而那些极少数者之所以能够卷土重来,最大的原因是,当他们的物质王国崩塌的时候,他们的个人信用却被顽强地保全了下来。
在企业史上,有另外几个人的故事可以互为参照。
与孙宏斌的经历颇为近似的,是巨人的史玉柱。他倒在1998年的那次经济危机之中,企业同样亡于资金断裂。史玉柱仓皇北上,躲到江苏的一个小县城里重新创业,而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如何还掉在珠海欠下的那笔债。几年后,他因脑白金的热销重新站起,赚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刊登广告,寻找当年的债主们。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尽管史先生的营销手法让很多人颇为厌恶和不齿,但是就商业运营而言,他确乎是一个“信用不错的人”。
与孙、史两人相映成对照的,是无锡尚德的施正荣。
施先生是一位很有造诣的留澳光伏博士,2001年回家乡无锡创办尚德电力,当地政府给予了资金、土地和税收等全面的大力扶持,尚德一度成为全球最大太阳能电池板生产商,施正荣也当过“中国首富”,风光一时无二。可是到了2008年,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光伏产业遭遇寒流,尚德处境非常艰难,市值蒸发上百亿元。然而就在如此危急时刻,施先生率先逃离火线,他拒绝与地方政府合作拯救尚德,更通过自己控制的个人公司掏空上市公司资产。到2013年,尚德宣布破产,无锡市政府被迫以极大的代价接下一个烂摊子。我去无锡调研时,人人耻谈施博士。
有报道称,今天的施正荣仍然是一位身价超过10亿美元的“隐形富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企业家信用已然彻底破产了,在他的有生之年,恐怕很难在中国市场上再做成一单生意。
创业是一个幸存者的游戏。所有的创业者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这就如同一幢房子,很可能会突然着火,在熊熊烈焰中,你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抢出来的唯一财产,不是椅子、电器或账本,而是你的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