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5日,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平稳住呼吸,我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双脚,行走在青藏高原岗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脚下的一条山道上,数千年来无数的人曾经行走在这条山道上,完成人生中的一段终极旅程……
2014年10月1日,暂别世事的纷扰,我带母亲和女儿从北京起飞经过8个小时的航程抵达迪拜。在迪拜机场出关时,我却被意外地“扣下”了。问题出在我的护照上(我持有的是香港签证身份书,阿联酋是全世界唯一不承认该护照的国家,之前我并不知情),应该是他们的签证系统出了纰漏,居然给了我签证,但现在海关又不能予以放行。我无语了,如果阿联酋政府不承认该护照,那为什么要给我签证呢?机场海关给我的回答是:给我签证是一个错误,如果他们让我入境就又犯了一个错误,所以只能要求我返回北京。
“人生也好,旅行也好,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我们必须尝试着去解决或是去接受,但是首先要保持冷静”,在海关办公室外走廊的长椅上,嫣儿问我为什么我们要坐在这里时,我捧着她的小脸,如是回答。
解决的方案有以下几种:一是据理力争,但在政策红线面前,多半是徒费口舌;二是顺从地乘机返航,但又会让他们无视自己的错误,会让更多的人因这个错误遭致和我一样的境遇。这种两难甚至让我和母亲聊起了这些时日风起云涌的香港“占中”问题。
我查了一下回北京的机票,最早的航班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即使返回,也还要等十几个小时。我们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安坐下来,母亲和嫣儿拿出ipad开始看动画片,我打电话给迪拜的旅行社,请他们联系中国驻迪拜领事馆,希望可以和阿联酋移民局交涉,看如何解决这样一个因为他们的错误而引发的问题。
3个小时过去了,嫣儿饿了。而我们唯一的食物就是一包恰恰香瓜子。为了不给别人造成视觉和听觉上的困扰,我和母亲凝神聚气,小心翼翼,不露声色地用手一颗一颗地剥给嫣儿。嫣儿也配合地紧闭双唇细细地咀嚼着,三人对视着,眼神中充满着强忍的笑意。也许受到了感染,原本言辞生硬身着白色长袍的海关官员偶尔也会从办公室里出来张望一下坐在长椅上的我们,眼神疑惑,却也送上一个僵硬的笑容。嫣儿开始在本子上画画,她实在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拍了拍她的小肩膀,我微闭双眼靠在长椅上,思绪开始蔓延……
五年前的国庆节,我带着嫣然天使医疗队去西藏阿里,为当地的唇腭裂儿童做手术。我们从拉萨出发,驱车一千多公里,在即将到达阿里的路上,我第一次远远地看见了冈仁波齐。行程太紧,我只能给予她一个深情的注目礼。
今年八月,我再次带领嫣然天使医疗队来到西藏阿里,救助工作结束时,我突然高烧40度。输液退烧之后,我依然按计划前往冈仁波齐神山开始我的转山之旅。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原,病后疲惫的身体,五十多公里的转山之旅,无疑是我人生中的一次终极体验。
左脚、右脚,左脚、右脚……平稳住呼吸,我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双脚,行走在青藏高原岗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脚下的一条山道上,数千年来无数的人曾经行走在这条山道上,完成人生中的一段终极旅程……
要想保持自己的体力,顺利地完成人生旅程,就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步伐,人生的节奏,并且保持住这种步伐和节奏。
有时候,我们自己会打乱自己的人生节奏,因为在人生旅途中,我们会尝试去超越别人,但代价就是更加剧烈的喘息和更长时间的休息,最后你又不得不被超越,不得不回到自己原有的位置。或许,人生真的不存在超越,也无需超越他人,你只需按照自己的节奏,去行走,去完成自己的旅程。
有时候,外界的干扰会打乱我们的人生节奏。转山中同行者、过路者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合影留念,可是每一次停顿之后,你不得不重新调整气息、调整步伐,重新找回自己的节奏。慢慢你会发现,不可以这样,在人生旅途中,你必须谢绝一切干扰,哪怕这种干扰是善意的。你必须如此苛刻地要求你自己,这注定是一场孤独的旅程。
我已是四十不惑之年,亦懂得人生即是一场修行,转山正是修行之路上的一段极致体验,把体验之后的感悟和生命张力的扩展带回到神山下的生活里,融入到我们的身体里,让我们得以在世间更从容地游走,这便是转山的意义所在吧。
“Hey, lucky man, you have got through the Customs. Enjoy your holiday!” 等待了五个半小时之后,白色长袍把一份文件递到了我的面前,把我从冈仁波齐拽回到迪拜机场。峰回路转,在和移民局策略性的交涉之后海关终于放行了。在得体的致谢、告别之后,嫣儿背起她的小书包,拿着“土豆”(她形影不离的毛绒玩具狗)走在最前面,没有焦躁、没有急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的心已经到了海边的沙滩上。我们所追求的,在孩子身上永远有着最本初的体现,我笑了。
(李亚鹏,慈善家,中国红十字会“嫣然天使基金”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