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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野念》比女权更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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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来电话祝贺,他们说:如果你下了注,那一定大发了!他们都还记得,我好些年来一直推崇多丽丝·莱辛,一直念叨着她该得奖。甚至他们还记得,在库切得奖的那一年,我就赌的是多丽丝·莱辛。朋友在博客上说:“现在,89岁的莱辛赢了,盼了多年的西门媚也赢了。”是啊,我现在就是赢的心情。激动之中,一向不沾酒的我,忍不住和西闪举杯庆祝。

多丽丝·莱辛,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以为最好的男作家是马尔克斯,最好的女作家就是多丽丝·莱辛。

她的短篇我最为喜欢,看着看着就觉得绝望,最好的作品是这样的,那后面的写作者怎么办啊?有时,心情低落,觉得女人写作的问题太大,西闪也会搬出她来鼓励我,说:女作家也可以这样呢。她带给一个写作者的可能是绝望,但也可能是希望。

多丽丝·莱辛是一位对社会的各个层面都有兴趣的小说家,她在作品中讨论战争,讨论政治,讨论殖民主义,甚至她讨论世界的未来——她也有不少科幻作品,但如同多数女性作家一样,爱情与婚姻也是她作品的重要主题。这么说,似乎还太抽象。她的作品,风格变化非常大,可以很思辨,也可以很易读。

她的长篇恢宏庞杂,跟别的女作家非常不同,但又细节缜密,的确区别于男作家,代表作如《金色笔记》《又来了,爱情》等等。她的短篇绝不亚于长篇,且一向有个特点,就是篇幅虽小,容量却可能非常大,干净浓缩。比如她的短篇小说《另外那个女人》。

先是絮絮地讲一个女人如何就蹉跎了岁月,很久都没嫁出去,后来战争又让她变得无依无靠。这时出现了一个男人,男人怜惜她,她也爱上了男人。女人想结婚,可男人告诉她已有妻子,妻子不肯离婚。女人对男人的情感慢慢有了些变化。

故事讲到这儿,都还完全是个婚外情故事。是我们平时熟悉的情感戏,只是放在了一个动荡的背景下。如果故事就到此为止,也算得上一个不差的情感故事。

可忽然转机出现。

女人忍不住约男人的妻子来谈判,两个女人见面才搞清一个真相,原来,这男人跟她早已离婚,只是为了逃避新的婚姻而不肯告诉这个女人事实。

前妻是个坚强独立的女人,邀请女主人公和她同住,共同工作生活。女人见男人没有真正挽留,就和前妻一同离开,扔下了男人。故事到此结束。

她的女权主义的观点很有意思,可以让一个普通的故事,讲起来很不寻常。如果不是一个特别女权的女作家,恐怕怎么都写不出这样一个故事的。不动声色地控诉男人如何害怕婚姻,因此要撒谎,耍赖,然后又把女人表现得无比强大,差不多可以说是顶天立地,计划生活,安排日子,没有男人也能沉着向前。

想来,作家在写这篇小说的时候,对男人是有怨言的,但怨气又不是很大,像一个长者看着顽童,宽容他,可又不大想搭理他,觉得可气,又觉得好笑。

她的短篇不仅仅是看着过瘾,同时能触动人心。比如《喷泉里的宝物》,再比如《爱的习惯》,我想这是一种更深切地对人性的理解,是成熟后的练达,洞悉世事后的悲悯,知天命后的乐观。

《爱的习惯》写一个经历丰富,有过很充实的情感生活的老艺术家,突然喜欢上了一个年轻女孩。他看她是年轻女孩,其实她也近四十,只是和他的年龄心境的差距,让他看她永远如一个未成年少女。他们结婚了。老艺术家早已功成名就,女人一切才开始,她是那种在艺术上有所追求的人,就是我们习惯上称之为艺青的那种人,虽然她并不年轻了。

因为各种差距,老艺术家忽发了少年狂,对她无比爱恋,却总是得不到温暖的回报。她尊敬老艺术家,喜欢的却是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舞台搭档。也是年龄经历等等的距离隔开了她和比她年轻二十岁的人。

她在得不到所爱的痛苦中忽然和老艺术家的痛苦相契,在这一刻这一点上他们相通了。

这篇小说写得非常好,动情,有一种深情在里面,深的理解,深的同情。

作家洞察人性,把心理描摹得极感真实,让人不由得随着人物悲喜。

读到这篇小说,就发现作家再不拘于女权之类的问题,而是超越了那些性别的立场,看到的是人性。

多丽丝·莱辛后来批判过女权主义,我想,她是一步步超越了这些,超越了她青年时代的很多观点。从艺术角度,她的小说又完全不能以类划分。她的风格太多变了。你不知道下一本会是什么样的。在这点上,她的确也能和马尔克斯相比。

她是个十分高产的作家,在国外颇有影响,但在国内,译本不多,更鲜有人对她评论,我倒是看见过一位其实很受她影响的国内女作家对她的抨击。

对此我十分不快。而且看着多丽丝·莱辛多年都获诺奖提名,却未夺奖,连带着对诺奖也十分不满。只好默默收集能找到的书,做她的忠诚粉丝。在豆瓣上做一个关于她的小组,期望找到同好。可唯一一篇帖子,孤零零地挂了近一年,直到今天晚上,她获奖的消息传来,帖子一下多了起来,估计这个小组很快会气氛热烈。

今年的诺奖必然也如往年一样,给中国带来很多额外的热闹,就如西闪所说:“从此,莱辛不再仅属于真正喜欢她的人。”但诺奖会带来大量的出版,对热爱她作品的读者,是件大幸事。乘着这新的风潮,我在此许下愿望,希望出版界的人士可以看到:再买一些她作品的版权吧,短篇集子更要多出一些,至少,花城出版社应该把那本糟糕译本《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重新译一遍,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过的那本英文本《简·萨默斯日记》,再出一个中文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