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枕亚
谈到近代风行一时的所谓“鸳鸯蝴蝶派”小说,那徐枕亚的《玉梨魂》,可算是一部代表作了。他名觉,江苏常熟人,和他的长兄天啸,有“海虞二徐”之称。他早年肄业虞南师范学校,和吴双热(恤)为同学。那时二人已善韵语,相互唱和,积诗八百多首,又一同操觚为稗史笔记。于前人作品,颇喜《游仙窟》及《燕山外史》二书的深情丽婉,词藻纷披。摹仿揣摩,枕亚写《玉梨魂》,双热写《孽冤镜》,成为“鸳鸯蝴蝶派”的始基。
《玉梨魂》大字本书影
他们两人师范毕业后,都在乡里间执教鞭。不久,周浩在上海江西路办《民权报》,聘两人入馆,任新闻编辑。那《玉梨魂》和《孽冤镜》相间登载该报副刊,完全是义务性质,不取稿费的。《玉梨魂》受读者欢迎,更在《孽冤镜》之上,登完后刊印单行本,销路很广,这时《民权报》反对袁世凯帝制,被袁政府摧残停版。枕亚不得已,进“中华书局”为编辑,撰著《高等学生尺牍》,不料被上级沈瓶庵乱加窜改,他很不乐意。恰巧胡仪邧、刘铁冷、沈东讷辈合办《小说丛报》,便请枕亚为主编。他每期写短篇小说一二外,更把《玉梨魂》重翻花样,托言获得书中主人何梦霞的亲笔日记,为之细分章节,缀以评语,名之为《雪鸿泪史》,并加入许多缠绵悱恻的诗词书札,在《小说丛报》上赓续登载,没有等到刊完,即抽出刊单行本。原来该报社适逢年关,须付许多账款,单行本一出,读者争购,立刻收到一笔款项,一切都靠此应付过去了。《雪鸿泪史》抽掉后,他又在《丛报》上别撰《捧打鸳鸯录》(后刊单行本,名《双鬟记》)及《刻骨相思记》,最后撰《秋之魂》。可是不久他脱离《丛报》,也就不了了之了。
枕亚又编过《旭报》《小说日报》《小说季报》。在这些刊物上,刊载《余之妻》《让婿记》《蝶花梦》。更为《快活》杂志,撰《燕雁离魂记》,此外还有单行本《兰闺恨》《情海指南》《花月尺牍》等。后期作品,除《余之妻》外,大都由许廑父、陈韬园代为捉刀,原因是他沾染嗜好精力不济,懒于动笔了。他又嗜酒成癖,祖父和父亲都死于酗酒,可是他还是沉湎不拔,醉后倾跌,衣碎骨损,习以为常,朋好劝止,他也誓与酒绝,作《酒话》一卷,以为戒酒纪念,可是没有几时,又复一杯在手了。
谈到他的家庭,确是很可怜的。他的母亲性情暴戾,虐待媳妇。他的嫂子不堪恶姑的凌辱,自刭而死。他和其妻蔡蕊珠伉俪甚笃,也不容于恶姑,其母硬逼他和蔡氏离婚,他没有办法,只得举办假离婚手续,私下把蔡氏迎来上海,秘密同居,后来生了孩子,产后失调,遽尔逝世。他伤痛之余,作了《悼亡词》一百首,刊成小册,分寄朋好。那时北京刘春霖状元的女儿沅颖(令娴),读了他的《玉梨魂》和《悼亡词》,备致钦慕,便作书附诗投寄枕亚,欲从之为师。枕亚认为红颜知己,就此唱和起来。大约过了半年光景,枕亚向刘家求婚,可是刘春霖满头脑的封建思想,认为择婿应是科第中人,现在徐枕亚是一个浮薄写小说的,门不当户不对,因而犹豫不能决定。于是枕亚和沅颖动了脑筋,想出办法,先由枕亚拜樊樊山为师,樊山和春霖素有交谊,樊山作伐,且善为说辞,春霖也就应允了。不久,枕亚北上,举行结婚典礼,当时《晶报》上登载《状元小姐下嫁记》记其事。枕亚一度为我写扇,右端钤着朱文小印“令娴夫婿”,可见他们夫妇的谐合。奈沅颖是娇生贯养的,下嫁之后,生活很不惯常,既而一病缠绵,就香销玉殒了。
此后,枕亚颓丧消极,更沉湎于酒,所有作品,大都委廑父、韬园代笔,号召力大大地减低。他独资所设的清华书局,发行《小说季报》,也因没有销路而奄奄一息,直至抗日战争军兴,他把书局和所有版权,一股拢儿盘给大众书局,自己悄然还到家乡常熟。常熟沦陷,他生活更形艰苦。一天,他正仰屋兴嗟,忽有人叩门,家无僮仆,自起招纳,来客挟纸一束,说自上海来此,因慕徐先生大名而求其法书,且备若干金作为润笔。他大喜收受,来客说必须和徐先生面洽,枕亚自道姓名,即为本人,来客看他衣衫不整,颇为怀疑,经枕亚一再说明,才把纸束并润资付之而去。及期取件。过了旬日,其人又来,说这个写件系徐先生的伪品,徐先生昔年曾和他的哥哥天啸合订“二徐书约”,书法珠圆玉润,不是这样僵枯无力的,坚欲退件而索还原润。可是枕亚得润,早已易米。恰巧有友来访,知道这事,便斥资以代偿。实则枕亚早年书法确很腴茂,以境遇恶劣,所作未免减色,加之其人先存怀疑之心,以致有此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