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从同学聚会的那一刻起,就显得有些不对劲。
2003年2月,春节刚过的一天,当晚我们要开始和水均益《直通巴格达》,去关注远方硝烟渐起的战争。
之前,有同学从厦门远道而来,于是,小范围同学聚会,没想到,饭桌上,她开始向我们“求援”,恳求帮忙找一箱“板蓝根”,说刚从广州来,那儿的醋都快卖光了,正流行一种怪病,怕厦门也买不到板蓝根,所以提前防范。
我们不算闭塞人士,身在媒体,按理应当早有信息,然而,奇怪的是,或许是中国人十分强调春节期间的安乐祥和,任何与此相关的信息都自觉地“人间蒸发”。再加上当时,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方面,舆论环境仍采取宁紧毋松的管理模式,于是,这SARS已在广东“发展壮大”了两个多月,但硬是做到了 “好事传千里,坏事不出门”。因此,当时的我们也并不知晓。
同学的“求援”让我有些警觉,估计不是一般的小事,然而当时的头脑中,是绝对没有“SARS”或“非典”这个概念的。
第二天,我接到广州知情人士的“爆料”,是传真过来的,说:“广州爆发奇怪的禽流感,全城恐慌,可否来报道?”
当时我是《时空连线》的制片人,这是一档《东方时空》中十来分钟的日播新闻专题节目,追新闻是我们的目标,加上有过前一天同学要板蓝根的不同寻常,于是当机立断,当天派记者隋笑梅和摄像赶往广州,没想到,这一个决定,让我们拥有了众多SARS报道的“第一”。
记者到达广州后发现,事情不是“奇怪的禽流感”那么简单,情形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2月11日,在广州举行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这是地方政府面对SARS举行的第一个新闻发布会。我们的记者在场。
之后是前方记者紧张的采访,而后方,我们调整了节目方案,因为已经很容易判断出事态的严重,于是,原定的一期节目,被我们改为三天三期。也就是说,《时空连线》用持续报道,来关注一个刚刚开始掀开盖头的怪病。
头两期节目,我们关注病情、事态的发展、相关的恐慌与防范,以及相关人员的采访与提醒,我们的记者成为第一个走进患者病房的央视记者,第一个采访到钟南山并在之后使之成为众多媒体焦点人物的起点。这两期节目也成为在京主流媒体最详细最快速关注SARS的报道,甚至有人称之为中央媒体中的“唯一”。
但是,仅有这两期节目是不够的,在几天的时间里,我们意识到,这个传染病的威胁不小,而如果大家不能从政府那里获取更透明的信息,政府的信息不能公开,那么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将会是灾难。
紧跟着,第三期节目,我们制作了“政府信息应当公开”这期节目,请到广东省副省长与著名传媒学者喻国明,跨地连线,在SARS的背景下,探讨“政府信息公开”。虽然由于这个话题的敏感性,那一夜,我们屡屡经受波折,但在争取、说服和适当地妥协之后,这期节目还是在第二天早上如期播出,政府信息应当公开,被我们在节目中大力呼吁。
这三期节目的播出,是在2月的中旬,几乎绝大多数的媒体还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处于对SARS无法言说的状态中,这三期节目则给了同仁以提示和信心。
并没有打算结束,虽然这三期节目播出完毕,暂时已经无法再继续跟进,但我觉得,眼下没有机会,自己却不能放弃,我们的记者应当在前方留守,继续采访和记录,一旦开闸,我们有第一手的东西。不难想象,这个时候,记录的重要性和价值有多大!
记者想回北京,我开始做她的工作,甚至为她找到了一个选题:广东春节后个别单位出现的民工荒,让她原地制作这个选题并同时采访记录SARS的发展。
最后记者还是放弃,回到北京,这让我至今想起来都有一丝遗憾。这就是一种当时凭直觉的判断,今天回头去想,记者如果能够留下来是最正确的选择,或许,这也是我提倡组内民主的“恶果”。可在当时,离开也不太坏。隋笑梅们已用创造了好几个第一的方式初步揭开了盖子,劳苦功高。同时可以宽慰自己的是,早回来的好处是记者们没有感染上SARS病毒,否则无法向她们和她们的家人交代。一切的一切,生命健康是第一位的。
在我们播出之后,《焦点访谈》也制作了一期节目,是当时的卫生部长张文康接受采访,谈SARS的事态,播出的节目中,强调的是有挑战但要乐观,能控制不必惊慌。但听说,他在录制时也说了一些“严峻”的话,只不过,不符合当时的大氛围,那些强调形势很危险的“警世恒言”被消解掉了,当然,做主的可不是电视台。
两个月之后,张文康因对SARS防范不力被解职,有他的同事开玩笑说:或许,他用自己的离职,做了自己一直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一些事情吧。当然,这仅仅是个玩笑。
随着《时空连线》与《焦点访谈》的播出完毕,关于SARS的报道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SARS仿佛只是停留在广东的一个固定区域内的传染病,不会远行,全社会在一些乐观的安慰中没有警觉,并且注意力都开始转移。对外,是那战争味道越发浓厚的伊拉克;对内,是3月初马上召开的两会。这可是一次换届的两会,万众瞩目,举世关注,祥和的气氛重新占据了人们的心田。而这时,SARS这个拥有超高智商的病毒,却开始悄悄地北上,偷偷地长驱直入,它的目标是北京,即将召开两会的中国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