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是我们团队大部分成员儿时的梦想之地。来到这里,他们便细数、重温起自己心目中的那些“神话”:《迷魂记》《警网铁金刚》和《上海小姐》等电影巨作,“城市之光”书店的“垮掉的一代”作家团体,科波拉大厦,卡斯特罗区和哈维·米尔克的社会运动,“斯莱和斯通一家”乐队以及“杰斐逊飞机”乐队的音乐……
但如今,旧金山却因另一件事而闻名。在几年间,它成为全球“零垃圾”处理技术最尖端的城市之一。此项目的市政统筹员朱莉·布里昂认为,“零垃圾”处理的目的在于减少、再利用或回收整个城市产生的垃圾。在每天有1000万吨垃圾被丢弃的世界里[1] ,这样的举措所具有的基础作用可想而知。垃圾场、河流、森林、海洋,到处都充斥着西方社会的废弃物。在非洲,一些城市在全市范围内回收我们不用的旧电脑、电视、汽车,它们污染了水源和土地,让儿童中毒……同时,我们生产的1/3的食物被丢进了垃圾桶,不仅不为有需要的人充饥,反而在不经过燃烧的情况下,填塞垃圾场……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旧金山实施了世界上最具野心的举措。其目标是到2020年,100%的垃圾都能被降解或回收。2014年,大旧金山地区已经达到80%这个卓越的成就,其中包括生活垃圾、公共工程和企业垃圾。[2]
策略显而易见:让垃圾回收变得简单而必要。3种垃圾桶的安置,让垃圾回收变得简单:绿色用于可降解垃圾,蓝色用于可回收垃圾,黑色用于所有垃圾。旧金山每个家庭都拥有家用的小垃圾箱,然后小垃圾箱的垃圾会被倒进对应颜色的大垃圾桶里。所有餐厅、加油站或公共道路上都有一样的系统。你上完卫生间会洗手?那么你的擦手纸就会投进绿色的垃圾桶。你在街上吃香蕉?一样的。以此类推。至于如何保证必要性,如朱莉所言:“技术层面上来说,不进行正确的回收或降解,就会被处以100美元罚款。”回收或降解,这是法律!而在实践中,旧金山更注重经济鼓励。垃圾清理收集按照重量收费,在黑色垃圾桶(收集所有垃圾)里倒的垃圾越多,付的钱就越多。反之,回收或降解的垃圾越多,垃圾清理费就越少。在这一规定下,旧金山希尔顿酒店每年因垃圾处理得当而节省了逾25万美元。与朱莉合作的政府机构,自项目实施以来,也节省了300万美元的可观数额。为了从根源上减少垃圾,尤其是遍布沙滩、最后与第七大陆[3] 相连的塑料,旧金山于2007年禁止使用塑料袋,同时规定,商铺里的“环保”袋子,无论是纸袋还是生物降解淀粉袋,都需要付费。在实际操作中,只要去市里一家大型购物中心转一圈就会发现,即使大部分商铺都配合工作,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执行指令。朱莉深感烦恼,时时刻刻监督他们是非常困难的。朱莉他们面临的新挑战,是在公共场所禁止售卖塑料瓶,这一规定已于2015年2月出台。“我们不需要塑料瓶,”朱莉肯定地说,“自来水又好又健康,我们只要有一个水壶,就能在家里或城市的各个水池里接水。”
当塑料无论如何还是被使用,然后被扔进正确的垃圾桶后,它就被带到了“再生态”的工厂,这是一个管理市政垃圾的合作社。垃圾首先由十几位工作人员进行初次手工分类,然后通过机器再次分类。阿亚娜·班克斯是他们中的一员。和同事们一样,她的时薪是22美元,而美国的平均工资水平是每小时7.25美元。给垃圾分类不能说是她的梦想,但她在其中找到了一些意义:“它改变了我的家庭文化。我们意识到了环境是多么重要。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们扔掉的东西会污染种粮食和含有水的土地,虽然这一切是如此符合逻辑……”当我们告诉她,在法国我们只回收塑料瓶[4] ,不回收其他形式的塑料时,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出了响亮的一句“什么?”,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幸好我们不是容易生气的人……“我们回收所有形式的硬塑料——塑料薄膜和塑料袋是不可能被回收的,”“再生态”的发言人罗伯特解释道,“我们使用光学扫描仪对它们进行分类。来看看它是哪里产的……”我们靠近了机器,罗伯特开心地向我们指了指出产国:荷兰。垃圾在传送带上移动,扫描仪根据它们的颜色深浅和密度大小,喷出小气流把它们分进两个不同的分类区。简单,但也要能想到……罗伯特又进一步说道:“垃圾回收和降解产生的工作岗位要比垃圾填埋和焚烧产生的岗位多10倍。这个数字巨大。对于像西班牙或希腊这样失业率高的国家,当地生态就业是重要的可发掘资源。在美国,如果每个城市回收75%的垃圾,这比旧金山的回收率要低,但也能产生150万新的工作岗位。在加利福尼亚,就是12.5万个新的、永久的、当地的就业岗位……”我在脑子里迅速地算了算(也用了手机),我试着把查理说过的食物重新本地化后产生的当地就业、提耶里的能源过渡产生的就业,以及垃圾回收产生的就业都加在一起。总共为150万[5] ,而美国的总失业人数超过350万……失业问题也是所有竞选者和民意调查里所有法国人关注的焦点,这么看来,有一些方面我们还没有去开发。“所有城市都尝试进行更多生产活动,”罗伯特继续说,“但回收和降解就代表着一个从自己的资源出发、产生新就业的机遇。这是思考角度的根本改变。在这里,我们看着垃圾的时候,看不见废物,我们看见的是纸盒、玻璃、塑料、可降解物。我们看到的是资源。”
当地农民非常明白这一点。因为蓝色垃圾桶会被送到旧金山港的工厂,绿色垃圾桶则被送到城外,里面的食物残渣和绿色垃圾(草、树枝等)会转化成可降解物(混合肥料),这是罗伯特最喜欢的材料。在转化的11个步骤里,数吨回收物被分类(去除非有机物)、碾碎、切割、过滤,直到生产出质量过硬的混合肥料。在开始的几个步骤里,食物残渣和植物废料被分开处理。一辆铲土拖拉机把它们倾倒在长长的传送带上,离心分离机把它们分成两类:小块垃圾和大块垃圾。小块垃圾从大洞里成堆掉下,而大块垃圾继续在传送带上移动,“再生态”的工作人员从中去除塑料袋、易拉罐或乱入的网球鞋。然后一台轰鸣的蓝色碾磨机将大块垃圾(比如树枝)吞入,最后吐出来一堆碎屑,类似小块垃圾堆。接下来,所有垃圾被混合在一起、掺入水、摆成一道50米长的垄。机器对这种海绵状的材料进行通风并翻转。之后还有几个步骤。开始变得像混合肥料的垃圾堆被排成一行,它们挥发的气体首先被吸收二氧化碳的木材(可降解)过滤,然后才可以释放到大气中去。现在只需要对材料进行筛滤,让它越来越细小。“这是植物的要求,”罗伯特铿锵有力地说着,“它们希望降解物颗粒能够非常细小,方便根部吸取营养。”接下来几周内,这些材料还会经常被送回机器,继续掺水。目前,降解物温度达到70度。发酵过程中,有害微生物死去,有益微生物生长。罗伯特跪在降解物里,抚摸着它们,尽管烫手但还是继续抚摸,以去除表面的颗粒。他把手伸进像沙一样细致的黑色物质里,把它们捧了起来,放到鼻子前。“有农场的味道……在只有这么大的一片土地上(他给我们指了指他膝下的一片圆形空间,大概不超过50平方厘米),就有着比整个地球上的人类还要多的微生物。它们给土地带去了生命。”
处理结束后,“再生态”会获得高质量的混合肥料,卖给当地农民。为了提高肥料的效率,“再生态”还能根据需求,在肥料里加入矿物质。农民或葡萄种植者可提出申请,让专业人员分析他们的土地成分,确定土壤到底缺少什么元素。“再生态”则能在9种土壤改良剂(生石膏、泥沙、米糠、巨杉木屑……)的帮助下,提供特殊的对策。“微生物的活动能激活矿物质,让它们为植物根部所用。”罗伯特向我们解释道。而肥料收入有助于支持整个行动:“我们的售价是每立方码9美元,而我们的供应永远赶不上需求。这是我们可以用垃圾做到的最好的事了。混合肥料给土壤带去营养,还能节约水资源(充满腐殖质的土地能保持双倍于自身重量的水分,这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灌溉的需求),储存大气里的碳元素……”罗伯特交给我们的一份研究表明,如果加利福尼亚1/4的牧地被混合肥料覆盖,它们就能吸收整个州3/4的二氧化碳[6] ……“我们把一个很古老的事物——肥料制作,和一个很现代的事物——垃圾回收,结合起来。这正是我们构建未来的方式。别再焚烧或填埋食物了,那么做太荒谬。我们要做混合肥料!”
罗伯特(个子最高)和几个“再生态”的同事
位于纳帕谷的蒙特维拉酒庄主人达夫·维拉也持同样看法。我们跟随罗伯特和运送肥料的货车,来到了达夫的葡萄园。他对这个项目赞不绝口:“土地就像一座银行。每次收获的时候,你就会取出矿物质、有机物和细菌……而我们不能一味地取,有时还需要存。只给土地注入硝酸盐、钾、磷[7] 是不够的。我30年前这样做了,但我的收成最终却下降了。我需要投入越来越多的化肥。直到15年前,我开始使用混合肥料,‘再生态’的肥料我已经用了10年。混合肥可以再造土地的血液——腐殖质。土壤因此变得更加均衡,植物也更加健康,它们很少生病,收成也非常稳定。我们需要从错误中学习,以便自我改善……”我们问他,是否认为这个方法也适用于其他地方,他的态度非常坚决:“所有城市都应该降解垃圾。把垃圾扔掉、填满垃圾场是很荒谬的行为,因为农民们都需要垃圾。我就是农民,我需要降解垃圾!”我们要从“为了丢弃而生产”的体系中走出去。这个体系让罗伯特愤慨不已:“花费钱和能量从土地里抽取石油——经过数百万年时间才形成的石油,然后用它生产塑料产品,这些产品使用一两次后就被扔掉,之后被填埋在垃圾场里或通过焚烧永久销毁,这是多么疯狂的行为!通过回收和再利用,我们可以减少对石油的依赖、减少成本、减少生态足迹。其他材料也一样。铝制易拉罐几乎可以无尽回收,而抽取山里的铝,既破坏大自然,也消耗了大量能源!我们还应该替换包装上的塑料薄膜。我们应当利用美元的力量,停止购买这些材料。企业家们也应找到可持续的解决方案。”
莫滕关于城市是世界的下一代领导者的预言,似乎在旧金山有了一些回响。旧金山的处理方式已经传向四面八方。美国1000多所大学和300多座城市仿效了该降解项目。加州的118个司法机关下达了塑料袋禁令。每天,市政府都能接到从欧洲到南美的世界各地的电话。最近,罗伯特去过法国里昂和南特。“在南特,人们告诉我,他们非常注重环境保护,然后他们带我参观了他们的焚烧炉。参观回来后,我和六位官员一起吃饭,隔壁桌有一对夫妻在吃螃蟹。我问这些官员,螃蟹壳扔掉后会去哪里。当然是进焚烧炉。我告诉他们,在我小时候,学校的书本里有一幅画,画中的美洲印第安人在地上挖洞,把鱼刺放进去,然后把鱼刺盖住,种下玉米。因为他们知道鱼刺可以帮助玉米生长。在旧金山,我们什么都没发明,我们只是记住了以前学到的知识。”
成功进行能源过渡,就意味着节省能源和原材料,通过回收利用,以及可再生能源的多样性,生产我们真正需要的东西。正如农业一样,我们遇见的能源过渡参与者也认为,将生产方式和分配网络局部分散,对于当地取得自主,是非常必要的。
我们的脑子里开始有了一幅新世界的画面:在本地生产和消费我们大部分的食物和能源,是面对接下来几十年危机的关键所在。
但在我们的调查中,新的话题出现了。经济和金融在我们的对话里变得无处不在。哥本哈根的莫滕、留尼旺的埃里克和旧金山的朱莉,认为它们是无法绕过的杠杆。而其他一些参与者却认为它们是社会转型的主要障碍。一方面,能源过渡成本高昂,很多国家表示没有能力融资。另一方面,就像提耶里和奥利维耶说过的那样,为了保持最大限度盈利的体系,跨国企业和财团(总之是那一小撮有着控制权的人)一直有着决定性地位。加拿大就是一个很有名也很不幸的例子。阿尔伯塔省油砂(黏土、水和沥青的混合物)中石油的发现,让加拿大有了1.8万亿桶石油储藏量,现有技术水平可以开采其中1700亿桶。它代表着世界第三大储藏量,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巨大馅饼,可能会给加拿大带来上万亿的收入,而且已经向相关石油开发商提出了4000亿的投资需求。这个石油工程不仅带来了彻底的生态灾难,还是加拿大自1990年以来温室效应气体近乎全部增长部分(约18%)[8] 的罪魁祸首。更糟的是,很多研究指出,如果加拿大将矿藏开发进行到底,全球温度上升控制在2摄氏度以内的希望将不复存在。出于以上两个原因,加拿大退出了京都气候条约,而且经常在世界气候峰会期间阻扰议程。不管地球能否承受气候变化的灾难性后果,不管大自然是否被破坏,加拿大已经创造了15万个就业岗位,而且还有大笔钱要赚……
[1] www.planetoscope.com/dechets/363-production-de-dechets-dansle-monde.html.
[2] 法国消费者协会2015年一项调查表明,在法国,75%的垃圾没有被回收(www.lefigaro.fr/societes/2015/04/23/2000520150423ARTFIG00086-les-trois-quarts-des-dechets-ne-sont-pasrecycles.php)。
[3] 由直径小于5毫米的微型塑料组成的巨大整体,浮于海洋表面或深达30米,在北太平洋逐渐扩大,面积为美国的1/3或法国的6倍。
[4] 实际上,在法国,我们回收7种塑料中的3种:PET(1)、PEHD(2)和PP(5),但我们在生态包装公司的分类指南上能读到:“如果没有大范围内实行的分类规定,那么只有塑料瓶和塑料管能被回收。为谨慎起见,请将其他塑料和生活垃圾一起倾倒(塑料罐子、袋子、盒子、薄膜……)。”
[5] “联结的地球”诺曼底分部的一项研究估计,食物重新本土化会创造60万个就业岗位(www.reporterre.net/Chomage-Onpeutcreer-600-000),法国国家科学研究院为“负瓦特”做的研究估计,能源过渡会产生68.4万个就业岗位,而加利福尼亚靠垃圾回收产生的就业,按照同比例算到法国,就是21.5万个新的岗位(目前只有3万个岗位,www.actu-environ-nement.com/ae/news/soutien-emploi-recyclage-france-rapport-cgeietcgedd-20332.php4)。
[6] 主要参见罗道尔研究所的研究。
[7] 包含合成肥料的氮磷钾复合肥。
[8] www.ec.gc.ca/indicateurs-indicators/default.asp?lang=fr&n= FBF8455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