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史”:以各种时间尺度考察过去
研究历史的方法就是要从漫长的绵延中去观察它,我称之为长时段(long durée)。这不仅仅只是一种方法,而且还能引发涉及古今各种社会结构的重大问题。它是唯一能够将历史与现实结合在一起,形成密不可分的整体的语言。[1]
普遍历史理解人类过去的生活,不是从其特殊关系和潮流,而是从其完满性和整体性去理解它。[2]
一刻的羁停——瞬时的吟味,
吟味这荒漠中的泉水——
哦!快饮哟!——幻影的商队
才从“无”中来,已经到了“无”际。[3]
就好像一支庞大沙漠商队中的商人,我们想要知道我们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现代科学告诉我们,这支旅行队伍极其庞大繁杂,从夸克到星系,我们的旅伴包括了许许多多奇异之物。关于这次旅行的起点和行进方向,我们所知道的并不算少。在这些方面,现代科学能够帮助我们回答关于我们自身的存在以及关于我们旅行期间的宇宙的最深奥的问题。科学有助于我们在人和宇宙之间划一条连线。
“我是谁?我的归属何在?我所属的那个整体又是什么?”任何人类社会都会以某种形式提出这些问题。在大多数社会,其正规和非正规的教育体系都在尝试回答这些问题。而答案又常常体现为创世神话故事。通过讲述令人难忘而权威的关于万事万物——从人类社会,到动物、植物以及我们周围的环境,再到地球、月球、天空甚至整个宇宙——如何起源,创世神话提供了一个普遍坐标,通过这个坐标,人们就能够在一个更大的框架里想象自身的存在,并且扮演自己的角色。创世神话是强有力的,因为我们在精神上、心理上,以及社会上有一种深层次的需要,那就是要有一种定位感、一种归属感,而创世神话正好满足了这种深层次需要。正因为它们提供了基本的定位,所以经常被深深整合进最深层的宗教思想,就像创世记的故事被整合在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中一样。现代社会众多奇怪的特点之一就是,尽管现代社会所拥有的信息比早期社会更为可靠,那些现代教育体系中的人一般是不会讲授这样的创世传说的。相反,从中学到大学到研究机构,我们只教授一些关于起源的支离破碎的知识。至于事物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我们似乎不能提供一个统一的描述。
我写这本书,因为我相信这种学术自谦是没有必要的,甚至是有害无益的。之所以说是不必要的,是因为我们周围已经充斥着现代创世神话的种种要素。之所以说它是有害的,是因为它造成了现代人生活中微妙而普遍的方向感缺失状态,即法国社会学先驱涂尔干所说的“失范”:一种无所归属的感觉,也就是对于自身应归于何处毫无概念的人们所无法摆脱的状态。
《时间地图》力图成为一部关于起源问题的前后连贯的、明白易懂的著述,一篇现代的创世神话。该书起始于我在悉尼麦考瑞大学教授的一门实验性历史课程上的系列演讲。我开设这门课有一个想法,就是要看一看,从许多不同范围讲述一个自真正的宇宙起源开始,直到现今为止,有关过去历史的前后一贯的故事,在当今世界是不是还有这个可能。我希望每一个尺度都能对整个图景增添一些新内容,从而使其他各个范围能变得更加容易理解。按照现代史学界的惯例,这是一个极其傲慢的想法。但令人惊讶的是,它又具有惊人的可行性,甚至比我起初设想的更让人感兴趣。本导论的任务之一,就是证明这样一种与众不同的思考和讲授历史的方式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开始讲授“大历史”是在1989年。两年之后,我发表了一篇文章,试图为这一研究方法做一次正式的辩白。[4]尽管意识到这项计划有些怪异,但没过多久,我们这些企图讲授大历史的人就深信,这些大问题有助于提高课堂兴趣,鼓励人们对历史的性质进行富有成效的思索。讲授这些大故事使我们确信,在令人惊叹的纷繁复杂的现代知识之下,深藏着一种统一性和连贯性,确保在不同时间范围之间可以进行某些方面的对话。如果将这些故事串联起来,就完全拥有和传统的创世神话故事一样的丰富性和感染力。它们构成了澳大利亚原住民所说的现代“梦幻”——有关我们如何被创造,又如何被纳入事物整体框架的一套连贯的说法。
我们还注意到某些在前现代社会就为人所知的道理:倘若一个故事试图将现实世界作为整体来阐释,那么它的力量将是非常惊人的。这种力量与任何特定的故事本身的成败无关,这项计划本身就是有强力的,能够满足深层次的需要。在我看来,试图从总体上观察过去的历史,就像使用一张世界地图。没有一个地理学家会在讲课的时候仅仅使用一张街道地图。而大部分历史学家只是教授某个特定国家的历史,甚至是特定农耕文明的历史,从来不去过问整个过去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什么才是历史学家手中的世界地图呢?是否有一张包含过去所有时间范围的时间地图呢?
现在提出这些问题恰逢其时,因为许多学科都产生了一个日益滋长的共同观念,即我们要超越那些一个世纪以来主宰学术(同时服务于学术)的对现实支离破碎的叙述。科学家在这一方面进展得很快。斯蒂芬·霍金《时间简史》(1988年)一书的成功也显示了大众的兴趣在于试图了解整个现实。在霍金自己的研究领域宇宙学中,“大统一理论”(grand unified theory)的思想曾一度被认为荒谬可笑、野心勃勃。而现在它被视为是理所当然的。由于20世纪60年代以来现代进化论模式与板块构造论的统一,生物学和地质学的主题也趋向于更为统一的叙述。[5]
美国圣塔菲研究所(Santa Fe Institute)的学者长期以来一直在研究这些相互联系。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学家默里·盖尔曼(Murray Gell-Mann)是该研究所的非正式会员,他从物理学家的角度出发,清晰传神地论述了以更为统一的方式来描述现实世界的理由。
我们生活在一个专业化日渐增长的年代里,原因很清楚。人类一直在每一个研究领域孜孜以求,随着专业的成长,它又分出下属的专业。这个过程一再地发生,而且这是必需的、可取的。然而,目前以综合化辅助专业化的需求也正在日益增长。原因在于,要描述复杂的、非线性的系统,通过将其分割为预先定义的子系统或方方面面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对于这些彼此间处于强烈相互作用的子系统或各个方面只是分别加以研究,那么不管这种研究有多么细致,将其研究结果加在一起,也并不能获得关于整体的有用的图景。从这个意义而言,有一句古老的谚语蕴含着深刻的真理,即“整体要大于每个部分的总和”。
因此,人们必须舍弃这种想法,以为严谨的工作就是在一个狭隘的学科里将一个定义明确的问题弄个水落石出,而将广泛的综合性思维放逐到鸡尾酒会中去。在学术生活里、在官僚机构里,在其他任何地方,综合工作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这位圣塔菲研究所学人还补充道:“要寻找那些有勇气对系统展开整体性粗略观察,而不仅仅是以传统方法研究系统的某些局部行为的人。”[6]
历史学家应当去寻找类似的统一结构,或者一个“大统一的故事”,从史学家的观点尽力概括关于起源的现代知识吗?世界史新分支学科的出现,标志着许多历史学家也开始认为需要对他们的目标有一个更为连贯的视角。大历史就是对这一需要的回应。20世纪80年代晚期,大约和我差不多同时,约翰·米尔斯(John Mears)开始在南卫理公会大学(位于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开设了一门按照尽可能大的时间范围讲授的历史课。从此之后,许多大学纷纷开设类似的课程——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堪培拉、珀斯,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在美国的圣塔克鲁兹。阿姆斯特丹大学的弗雷德·施皮尔跨出了更远的一步,撰写了第一部关于大历史的著作。书中他为构建一个基于各种时间范围基础上对过去进行统一叙述的计划做了雄心勃勃的论辩。[7]
与此同时,许多研究领域的学者正日益感受到我们在走向一种知识的大一统。生物学家威尔逊主张,我们需要着手研究从宇宙学到伦理学这些不同领域的知识之间的联结点。[8]世界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写道:
看来人类实际上是属于整个宇宙的,而且同样具有多变的、不断发展的特性……在人类中所发生的与在恒星中所发生的,具有一个进化的历史,其特征就是自发地出现一种复杂性,这种复杂性能够在每一层面的组织——从最小的夸克和轻子到星系,从长长的碳元素链到有生命的生物体和生物圈,从生物圈到人类生息劳作的那些符号性的宇宙——中产生出新的行为方式,这些组织各自都试图想从我们周围世界得到比我们所想要得到的以及所需要的更多的东西。[9]
我希望这本书能有助于构建一个更为统一的历史和普遍知识观的宏大计划。我完全意识到这一计划所存在的困难。但我坚信这一计划是可行的而且是必要的,因此也是值得尝试一番的,希望别人最终能做得更好一些。我也相信,现代创世神话完全可以变得与早期社会那些创世神话一样丰富而美丽。这个故事是值得讲述的,即使讲述本身并不完美。
结构与体系
绝对不可能的事件很可能是这样一些事件:它们可能就像其他任何事件可能已经发生却不为人知。[10]
若用埃菲尔铁塔代表地球的年龄,那么,塔尖小圆球上的那层漆皮就代表人类的年龄;任何人都会设想:这座大铁塔原来就是为了那层漆皮才造出来的。我想他们准会那么想的,我不知道。[11]
量子物理学的开创者之一埃尔温·薛定谔在一部论述生命起源的生物学著作的前言中,描述了构建一个较为统一的知识图景所存在的困难。在前言中,他也为实施这一计划提出了我所知道的最佳辩护。
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了对于统一的、无所不包的知识的渴望。正是给最高学术机构所起的名字提醒我们,从古代起历经这么多个世纪,唯一得到赞许的乃是事物的“普遍性”(universal)。但是在过去100余年的时间里,知识的众多分支无论在广度还是深度上都获得不断扩张,使我们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困境。我们清楚地感觉到,我们只是刚刚获得可靠的材料,将一切已知的认识组织起来形成整体,但另一方面,仅仅依靠一个人的头脑,就想要将超出一个小小的专业领域之外的思想统一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要摆脱这一困境并没有其他的办法(以免我们永远丧失真正的目标),只有我们中的一些人敢于开始着手将各种事实与理论综合起来,尽管所用的有一些二手的和不完全知识——而且要冒着自我愚弄的风险。
谨致以深切的歉意。[12]
大历史所面临的某些最令人沮丧的问题是结构性的。现代创世神话该是什么样子的?应该以什么立场来撰写?而哪些对象应当占据舞台中心?哪一个时间范围将居于主导地位?
现代创世神话不会也别想指望它会“不偏不倚”。现代知识决不提供一个无所不知的“知者”,决不提供不偏不倚的观察点,从而使所有事物——从夸克到人类自身到星系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我们无法将所有事物放在一起论述。因此,没有一定观点的知识的想法是毫无意义的。(从技术角度说,这句话反映了一个哲学观点,即尼采的视界主义。)这种知识论到底能有什么用呢?一切知识都起源于知者和所知之间的关系。所有知者都希望他们的知识有某种用途。
创世故事也是如此,起源于特定的人类社会和他们所想象的宇宙之间的关系。它们从不同范围解释一些普遍的难题,这就是为什么它们有时看上去有着类似俄罗斯套娃(matryoshka)或托勒密宇宙观那样的嵌套结构,即有一个核心和许多层的外壳。最中心是那些试图去理解的人,而最外围的则是某种整体——一个宇宙或一个神灵,中间是存在于不同年代、不同空间和不同神话范围里面的实体。因此,正是我们所提的问题决定了一切创世神话的普遍原型。因为我们是人类,所以可以确保人类在创世神话中占有比他们在现实宇宙中所占有的更大的空间。一个创世神话总是属于某一类人的,本书所描述的创世神话是属于一个接受过现代传统科学教育的人。(有趣的是,这就意味着现代创世神话的叙事结构与所有创世神话一样是前哥白尼的,而其内容则肯定是后哥白尼的。)
虽然涉及的范围十分宽广,但《时间地图》并不想将读者淹没在无边无际的细枝末节之中。我已经试着尽量不要将此书写得太过冗长(虽然并不十分成功),希望不要让细节掩盖了重点。那些对于本故事的某些部分具有特定兴趣的读者会感到他们能发现更多的东西,每一章末尾都有“延伸阅读”,以便指点迷津。
本书的话题、主题之间的准确平衡也恰好凸显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本书不是以天文学家、地质学家或生物学家的观点,而是以历史学家的观点对大历史研究所做的尝试。(在这篇导论的最后罗列了其他一些大历史的研究方法。)这意味着,与斯蒂芬·霍金的著作或者普雷斯顿·克罗德的《宇宙、地球和人类》相比,人类社会在本书中被放大了。虽然如此,本书前5章仍包括了通常属于宇宙学、地质学和生物学范畴的主题,论述了以下四个层面的起源与演化:宇宙、星系和恒星、太阳系和地球、地球上的生命。本书的其余部分则论述了我们人类这个物种,以及我们与地球及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关系。第6章和第7章讨论了人类的起源和早期人类社会的性质。它们试图考证人类历史的与众不同之处,以及人类与其他地球生物的不同之处。第8章考察了最早的农耕社会,在这一时期城市和国家尚未存在。大约1万年前,随着农业的出现,人类开始生活在密集的共同体里面,信息和物品的交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频繁。第9章和第10章描述了城市、国家以及农耕文明的出现与发展。第11章到第14章试图就现代社会及其起源的问题构建一种前后连贯的解释。最后,第15章是对未来的展望。大历史不可避免地要关注大潮流,而这些大潮流并不会在此时此刻戛然而止。因此,大尺度历史观将不可避免地提出有关未来的问题,而且对于近期的未来(今后的100年之内)及遥远的未来(随后的数十亿年之内)而言,至少一部分答案是现成的。提出这些问题应该成为现代教育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因为我们对未来的评估将会影响到我们现在所做出的决定,而今天的决定反过来又将塑造我们自己的子孙后代所居住的世界。若对这些指责掉以轻心,我们的子孙是不会感谢我们的。
第二个结构性难点在于主题。在涉及众多学科的论述中似乎很难保持前后一致。但是有一些现象在各种范围中都是存在的。毕竟主要演员都是类似的。在每一个层面上,我们感兴趣的都是有序的实体,从分子到微生物,再到人类社会,甚至到一系列的星系。解释这些事物如何存在、如何诞生、如何演化,以及最终如何走向毁灭,这就是各个尺度的历史素材都要涉及的。当然,每个范围都有它自己的规律——例如分子有化学规律,微生物有生物学规律——但令人惊讶的是,变化背后的某些原则却是普遍的。因此,弗雷德·施皮尔论证到,在最基本的层面上,大历史就是有关“统治方式”。就是有关在各个范围内都会出现的脆弱的有序范型,以及它们发生变化的方式。[13]因此,大历史的核心主题就是在不同的范围内探寻变化的规则有何不同。人类历史与宇宙的历史有所不同,但并非截然不同。我在附录二中论述了一些变化的普遍原则,但本书主要探讨的是在不同范围内发生变化的不同规律。
大历史:赞同和反对
许多领域的专家,包括地质学家、考古学家和史前史学家,认为从一个极大的范围内看待历史是十分正常的。但并不是人人都认为值得从事大历史的研究。尤其对于专业历史学家来说,在如此宏大的时间范围中探究历史是一件基本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这将会偏离历史学的真正目的。在这篇导论的最后,我将对我所遇到的四种主要的保留意见给出回答。
第一种意见在专业历史学家中尤为普遍。他们认为从大范围来看待历史,历史必然会显得干瘪。它肯定会丧失细节、结构、特性以及内容,而终将一无所获。诚然,从大范围的角度看,职业历史学家所熟悉的那些主题和问题都可能不复存在,这就好比从飞机的窗口向外俯视,平时所熟悉的地貌风景都似乎消失不见了一样。在大历史的进程中,法国大革命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然而我们并非得不偿失。随着我们观察历史的框架逐渐扩大,那些太过宏大以至于我们无法窥其全貌的历史事件将会在我们眼前一览无余。我们可以看到历史长河中的陆地与海洋,看到处于国家和区域历史中的村庄与道路。任何框架中所隐藏的东西都比它们所显露出的要多。而对于现代编年史所使用的从几年到几个世纪的传统时间框架来说尤为如此。也许传统框架所隐藏的最令人吃惊的东西,正是人类本身。即使从长达数千年的时间框架来看,也很难提出人类历史在整个生物圈的进化中所具有的重要意义这样一个问题。在一个全世界都充斥着核武器问题和生态问题的时代,我们迫切需要将人类看作一个整体。过去只是关注国家、宗教与文化之分野的那些历史叙述,现在看来是狭隘的、错误的,甚至是危险的。因此,认为从大范围的角度看待历史将一无所获,无疑是错误的。一些我们所熟悉的对象可能会消失,但是重要的新目标和新课题将会跃入我们的眼帘,而它们的出现,无疑会大大丰富历史这一门学科。
第二种反对意见可能是说历史学家若要撰写大历史,就必须超出历史学的范畴。事实也的确如此。像本书这样的总纲性研究是要冒一定风险的,作者依靠的是第二手资料,而且是以其他总纲性研究为基础的。因此,错误和误解在所难免:此项计划天然植入了差错。实际上,这就是知识过程的一个部分。如果你想了解自己的国家,就必须在你的有生之年至少出境旅行一次。虽然你不可能理解所看到的每一件事物,但你会对自己的国家有一个全新的认识。历史也是如此。要想了解人类历史的特点,我们就必须了解一些生物史和地质史的特点。我们不可能成为生物学家或地质学家,我们对这些领域的认识也是有限的,但我们必须巧妙运用其他领域专家的意见。他们对于过去的不同观点也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过于重视各学科之间的界限,将会阻碍学科之间学术合作的可能性。例如,我认为我们需要用生物学家的眼光才能看出人类作为一种动物——智人(Homo sapiens)的真正特征。
第三种反对意见是指大历史会编造一种新的“宏大叙事”,而我们所知道的宏大叙事全都是无用的,甚至是危险的。大历史的元叙事是否会排除其他的历史,即少数民族史、地方史、某些特定国家或种族的历史呢?[14]也许对过去采取一种支离破碎的观点[用人类学家乔治·马科斯(George Marcus)和迈克尔·菲舍尔(Michael Fischer)的话说就是“用珠宝商的眼光”看待过去]是唯一能够真正公平对待人类经验的丰富性的方法。[15]纳塔莉·泽蒙·戴维斯(Natalie Zemon Davis)说得好:
问题在于一个大师的叙事是否就是全球史所追求的恰当目标呢?我不这么认为。大师的叙事很容易为历史学家所特有的时间和地点的范型所取代,不管它们是多么有利于某些历史证据的说明。如果一种新的非中心化的全球史正在发现一种与众不同的重要的历史路径和轨迹,那么它也完全可以让大历史成为另一种与众不同的研究方式,或者使之变得多样化。全球史所面临的挑战就是要创造性地将这些叙事置于一种互动的框架里面。[16]
再者,这种指责也有它的可取之处。在从大范围的角度观察历史的时候,某种类型的叙事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一定会受到当时所关切事物的限制。然而,不管这些大叙事看上去有多么宏大,历史学家都不应该回避。无论喜欢与否,人们都会去寻找并最终找到这些大历史,因为它们能够提供某种意义。就像威廉·克罗农(William Cronon)在一部关于环境历史的著作中所写:“当我们将人类活动放在一个生态系统中加以描述,那应该总是会涉及有关这些活动的故事。和所有的历史学家一样,我们将历史事件置于一连串的因果关系——亦即故事——之中,使这些事件变得有序而简单,以便赋予其新的意义。我们这样做是因为叙事乃是试图在极其混乱的历史现实中寻求意义的主要文学形式。”[17]即使那些带薪的知识分子过于讲究细节而不去创作这些故事,这些故事仍然广为流传,而他们自己将被遗忘,最终被剥夺作为知识分子的权利。这其实是放弃责任,尤其是知识分子在创造当今许许多多元叙事话语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时候。元叙事存在着,并具有很强的影响力和说服力。我们或许可以驯化它们,但决不能把它们一笔抹杀。此外,虽然宏大叙事有很强的影响力,但潜意识的宏大叙事影响力更大。不过在现代知识下面已经潜伏着一种“现代创世神话”了。它以一种危险的形式存在,亦即对支离破碎的现代知识的拙劣的叙述和鄙陋的理解,败坏了关于现实的传统叙述而未能将其综合成为一种关于现实的新观点。只有理清现代创世神话的脉络,使之成为一个连贯的故事,才有可能真正采取下一个步骤:批评它、解构它,或改进它。历史就像造房子,解构之前必先建构。我们必须先看到现代创世神话,然后才能去批评它。我们必须先把它清晰明白地表述出来,然后才能看清楚它。欧内斯特·盖尔纳(Ernest Gellner)在他那本试图用一种总纲性的观点看待历史的著作《犁、剑与书》(1991年)中有这样一段描述:
本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通过最明确的甚或最夸张的概括,来清楚表述关于人类历史的一种观点,这种观点形成虽晚,但是尚未得到恰当的整理。甚至都还没有开展这方面的尝试,因为作者还错误地认为它应当是正确无误的,但他并不知道其实他错了。普遍的理论未必能确保其获得确定和最终的真理。特别是理论根本无法涵盖有着无穷变化的复杂事实,任何一位学者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之所以要阐明这个观点,是希望对其进行简洁而有力的阐述可以使这个观点接受批判的检验。[18]
此外,本书提供的这一类“宏大叙事”具有惊人的包容能力。在21世纪的全球“真理”市场上,所有的叙事都面临着残酷竞争。已经在中学与大学里所讲授的那些详细的历史故事,确保了一个现代创世神话不会是完整的故事,而是一连串庞大而随意的故事,其中每一故事都可以用许多不同的方式、许多不同的变化进行叙述。实际上,正是宏大叙事为那些在当今(不太丰富)的历史教学课程中苦苦挣扎的其他历史叙述创造了更大空间。就像帕特里克·奥布赖恩(Patrick O’Brien)所写的:“随着越来越多的历史学家大胆地从全球范围的角度进行写作,这个领域将声名鹊起,产生许多颇具竞争力的元历史叙事,从而使得教区史、地方史及国家史的滚滚洪流能够汇合在一起,对此我们充满希望。”[19]
第四个反对意见与第三个有着密切的联系:从如此宽广的范围来叙述是否会导致对真理过度的自居呢?在向学生讲授大历史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会努力在两个极端立场之间寻找平衡点。一方面,他们会假设关于起源问题现代的、“科学的”叙述是正确的,而在这之前的任何叙述或多或少都存在错误;另一方面,面对现代历史叙述的某些不确定性,他们又试图把这“仅仅当作是一个故事”。
将大历史叙事当作一个现代创世神话,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它可以帮助学生在这些极端之间找到认识论上的平衡点。因为首先它指出一切有关现实的描述都只是约定俗成。今天在我们中间所流传的一些故事,在几个世纪之后将会显得十分离奇和幼稚,如同传统创世神话的一些成分在今天看来也是十分天真一样。但是承认这一点,我们却也不自认为是虚无的相对主义者。从现代科学到最古老的创世神话,所有的知识体系都可以被看作是描绘现实的地图。它们不是简单的对与错。对于现实的完美描述是不可企及的,也是不必要的,而且对于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懂得学习的生物体来说实在也是非常昂贵的。不过可操作性的描述则是不可或缺的。因此知识体系就像地图一样,乃是一个由现实性、灵活性、有用性以及灵感所混合而成的复杂事物。它们必须对现实做出某种程度上与常识经验相符合的描述。但是这种描述也必须是有用的。必须有助于解决那些每个共同体都需要加以解决的问题,无论是精神的、心理的、政治的或者是机械的问题。[20]
任何创世神话都在各自的时代提供了关于现实的有用地图,因此它们才会被人们相信。它们说明了当时人们所认识的事物的意义。它们包含许多好的、经验的知识,它们的庞大结构帮助人类在一个更为广阔的现实世界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每一幅地图都必须建立在知识的基础上,满足特定的社会需要。正因如此,它们在发祥地以外就不一定会被视为“真理”。同样,现代创世神话也不必为它的局限性而致歉。它必然是从现代知识以及现代问题出发的,因为它是为生活在现代世界的人们而设计的。即使所付出的努力永远不可能完全成功,我们也要试着去理解我们所在的宇宙。因此,关于现代创世神话的真理问题,我们所能提出的最大要求,就是它要从21世纪早期的视角提供一个关于起源问题的统一的叙述。
关于大历史的延伸阅读
下面罗列了一些英文著作,它们或从一个比世界历史更为宽广的角度去探究历史,或尝试在一个更广阔的环境来观察人类历史,或者为这些尝试提供一个方法论的框架。这些著作是对“大历史”的宽泛定义,无疑还有其他许多著作可以包含这个大历史。作者来自许多不同领域,他们的著作在研究路径和性质上也有很大的不同,其中哪些是属于大历史方面的书籍,哪些则不是,还有很大的讨论余地。这一基本的参考书目是以弗雷德·施皮尔最初编撰的一份书目为基础的。删除了一些太过专业的书籍,它们对于历史学家和大众读者来说不大可能有什么用处。还删除了一大批从大范围角度撰写的书籍,主要是给历史学家看的,但并未试图兼顾多个时间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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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篇首语:费尔南德·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著,莎拉·马修斯(Sarah Matthwes)译:《论历史》(芝加哥: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80年),第viii页,1969年序言。
[2] 利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语,转引自阿瑟·马威克(Arthur Marwick):《历史的本性》(伦敦:麦克米兰出版社,1970年),第38页。
[3] 爱德华·菲茨杰拉德(Edward Fitzgerald):《纳霞堡诗人莪默·伽亚谟四行诗集》(The Rubàiyàt of Omar Khayyàm of Naishàpúr), 第47节,载亚历山大·W. 阿利森(Alexander W Allison)等编:《诺顿诗选》(纽约:W. W. 诺顿出版社,1970年),第3版,第688页。(译文采自莪默·伽亚谟著,郭沫若译:《鲁拜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50页。——译者注)
[4] 大卫·克里斯蒂安:《“大历史”的研究现状》,载《世界史杂志》第2卷,第2期(1991年),第223—238页;文章又被收入罗斯·E.邓恩(Ross E. Dunn)所编《新世界史:教师指南》(波士顿:贝德福德/圣马丁氏,2000年),第575—587页。我最初使用“大历史”这个概念可能有点儿轻率,后来才认识到它也被用得太滥了,然而,我一直没有放弃,因为它提供了一个方便的速记形式,以指称这种尽可能在最大范围内考察历史的研究计划。
[5] 现代对历史做统一的叙述有两种重要的尝试——它们分别从宇宙学与地质学的观点来撰述——埃里克·蔡森的《宇宙的演化:自然界复杂性的增长》(麻省坎布里奇:哈佛大学出版社,2001年),以及普雷斯顿·克罗德的《宇宙、地球和人类:宇宙简史》(纽黑文:耶鲁大学出版社,1978年)。
[6] 默里·盖尔曼:《朝向更加可持续的世界转型》,尤里科·布卢门费尔德(Yorick Blumenfeld)编:《未来掠影:20位著名思想家论明日世界》(伦敦:泰晤士和哈得孙出版社,1999年),第61—62页。
[7] 弗雷德·施皮尔:《大历史的结构:从大爆炸到今天》(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大学出版社,1996年)。
[8] 威尔逊:《论统合:知识的融通》(伦敦:阿巴库斯,1999年)。
[9] 威廉·麦克尼尔:《历史和科学的世界观》,载《历史与理论》第37卷,第1期(1998年),第12—13页。
[10] 詹姆斯·乔伊斯:《芬尼根的守灵夜》,引自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神的面具》第1卷《原始神话》(哈蒙斯沃思:企鹅出版社,1959年初版;1976年再版),第20页。
[11] 马克·吐温:《该诅咒的人类》,载伯纳德·德·沃托(Bernard De Voto)编:《来自地球的信》(纽约:哈珀和罗出版社,1962年),第215—216页;转引自林恩·马古利斯(Lynn Margulis)、多里昂·萨根:《微观世界:微生物进化40亿年》(伦敦:亚伦和乌温出版社,1987年),第194页。(译文采用肖聿译《来自地球的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第155—156页。——译者注)
[12] 埃尔温·薛定谔:《生命是什么?》,载《生命是什么?从物理学方面看活细胞》;载《精神与物质》《自述传略》(剑桥:剑桥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页(1944年初版)。
[13] 施皮尔:《大历史的结构》。
[14] 在利奥塔著名的表述中,后现代主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叙事的怀疑”,参见让——弗朗索瓦·利奥塔(Jean-Franois Lyotard)著,杰夫·本宁顿(Geoff Bennington)、布赖恩·马苏米(Brian Massumi)译:《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明尼苏达: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xxiv页。凯斯·詹金斯(Keith Jenkins)把宏大叙事定义为“一种超常的历史哲学,就像理性和自由不断前进的启蒙运动历史一样,或者像马克思所描绘的场景,生产力不断发展,经过阶级斗争的手段最终导致无产阶级革命”。参见詹金斯编:《后现代历史读本》(伦敦,劳特利奇出版社,1977年),第7页。
[15] 乔治·E.马科斯、迈克尔·菲舍尔:《作为文化批判的人类学:人类科学中的一个实验阶段》(芝加哥: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15页及各处。
[16] 纳塔莉·泽蒙·戴维斯对一场名为“大陆文化的跨世纪遭遇”学术研讨会的评论,参见《第十九届国际历史学大会》(奥斯陆:国家图书馆,2000年),第47页。
[17] 威廉·克罗农:《有故事可讲的地方:自然、历史与叙事》,载《美国历史杂志》第78卷,第4期(1992年3月),第1349页。
[18] 欧内斯特·盖尔纳:《犁、剑与书》(伦敦:帕拉丁出版社,1991年),第12—13页。
[19] 帕特里克·奥布赖恩:《宇宙的历史是可能的吗?》,载《第十九届国际历史学大会》,第13页。
[20] 把知识比喻为各种描绘现实的地图的藏品,那就是在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的知识论与现实主义的知识论之间刻意寻求平衡。关于历史作品就是绘制地图,第一流的论述可参见约翰·刘易斯·加迪斯(John Lewis Gaddis):《历史的景观:历史学家如何描绘过去》(牛津:牛津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1—34页。对于工具主义者与现实主义者在科学哲学体系中的争论,最新的描述可参见斯塔西斯·普西洛(Stathis Psillos):《科学现实主义:科学如何追寻真理》(伦敦:劳特利奇出版社,1999年),该书追踪这两种研究途径的边界,而最终选择了现实主义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