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贾斯珀国家公园的93A高速公路上,有两条支路,分别是去往天使冰川的卡维尔山路和冬季滑雪胜地的玛冒特盆地,而在后者路程一半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缓急,高速公路从水面上飞过,带起的尘土丝毫没有污染它的纯净,而停靠在路边狭窄停车场五颜六色的汽车,却都覆盖了厚厚的土黄色,和不远处马厩中的马儿似有似无地相衬。就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吧,或许再快进一点点,好,就是这里了,我要把时钟回拨,走进历史中。
“叮,叮,叮……”锈迹斑斑的三角铁被清脆地敲响,又是晚饭时间了。我懒洋洋地从小木屋中的床上坐起,看了一下手表,不早不晚刚好6点钟,心中不禁又在感慨,真的是无比准时的一家人,当然,我也不能让所有人都等我,于是快速穿好衣服,整理了一下头发,奔向餐厅。对于山中这幽静的所在,这是一天里难得的熙攘时光,在城里做邮递员的艾利森、帮人家种树的斯科特、管道工卡尔,还有我这个半吊子的摄影师,都暂时从往日的忙碌中抽身出来,享受这闲情野趣。而众人围坐的旋转餐桌,也瞬时成了萨拉展示她高超厨艺的舞台,她似乎是要向所有人证明,她不仅仅是个优秀的牛仔女,更是一个味觉艺术家和能干的主妇。而对于我的迟到,她也从来没有怨言,一大盘热腾腾的土豆泥和夸张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证明。
凯博是个不苟言笑的人,黑黑的皮肤是他平日生活的见证,他有一个12岁的儿子,名叫科比,目前也在马队帮忙,这小男孩不是他跟萨拉的孩子,说起他的前妻,凯博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个性愈加显露。他是这林中小木屋的主人,从父亲手里接下这个产业,每年夏天带客人进来,将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和都市人分享。进进出出几十年,从来没有感觉到疲惫,也从未被大城市的霓虹灯吸引,仿佛他就是为这山谷而生,而萨拉爱上这个男人,也多半是因为他的这种独特气质。
骑马是个苦差事,如果是在平地上一两个小时还无所谓,但是长途跋涉20多千米,还要穿过乱石、丛林,以及上上下下的陡坡,那体验更多的就是一种磨难了。我的马爱吃贪玩,沿路不停地低头吃草,而每次落下大部队,又会紧张地小跑赶上,这时坐在马背上的我就会无比痛苦,五脏六腑似乎将被颠出来,为此,我曾多次和这马搏斗,将它长长的脖子从草丛中拽出,催促它前进。除此之外,我们两个在一起的经历还是美好的,我能危坐在高处,环视无人山谷中的美景,无论脚下的路多么难走,我都将之交给这个走惯山野的伙伴。
来到这山谷中的第二天下大雨,于是我没有出屋,整理一些旧照片,同时也为明天早上的日出酝酿情绪,当然,前提是能看到日出。其实这几年我的旅行多半如此,日出前1个多小时起床,背着三脚架出征,太阳高照时回来,再次进入梦乡,白天或是出去考察地形,或是继续酣睡到吃晚饭,之后又是日落时分的拍摄,如此这般,周而复始,虽然背离于平常人的作息习惯,我也乐得于此。这是风光摄影师的生活方式,与凯博一家相似,所不同的是我无法将它和其他人分享。
马队返程的日子天空明亮,但是山谷的背面却飘满了黑云,似乎正在下雨,我看见凯博在泥泞的马厩中穿行,手里捧着一个个硕大的木箱,将我们的行李依次装箱。他正在给行李队伍做准备,不一会,他就会和科比以及另一个女孩赶在我们出发前一个小时上路,提前将行李运到目的地。之后萨拉将带领我们出发,而这早饭也像是我们同这山谷告别的仪式,清淡的奶茶,香嫩的土司,还有鸡蛋和培根,我将这许多天世外桃源的感受全都融在味觉中,细细咀嚼。
在这通往山谷的路上,有许多小溪蜿蜒流淌,上面多半都有简易的桥,是给徒步旅行者准备的,而马儿显然不受这样的限制,每当我们需要涉水,萨拉都会在前面高声提醒大家,“相信自己的坐骑,不要紧张。”不过我的这匹马有别于其他,除了有好吃的毛病,就是对水的恐惧,放缓步子,小心试探着弄湿自己的马掌,步履蹒跚地向前,我从它的呼吸中可以听到一种担心,似乎在害怕那水中碎石的缝隙会有潜伏着的怪物。
当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出发去一个湖,在这山谷的最北边,离我住的小木屋大概有1个小时的行程。或许能遇到火烧云,我这样寻思着。而山路开始变得愈加难走,几乎是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也许是多雨和炎热的原因,这地方所有的土壤都像泡了很多水的稀饭,一脚踩下去会陷得很深,而且更糟糕的是,这样的环境也是蚊子滋生的温床,成百上千地围着我转,每当我变换姿势,它们也就构成了一个人形,就像黑色的烟雾,随时准备吞噬我。就这样我跟蚊子和沼泽搏斗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目的地的小湖,预期中的火烧云并没有出现,山的倒影倒也格外动人,还有几艘红色的铁皮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我眯起眼睛看落日,直到被那光线刺痛,流出眼泪。
我又骑上了马,还是那个好吃贪玩的伙伴,我不禁有些许失望,本以为回去能够换一个坐骑,至少对于我这样稚嫩的骑师,一匹听话的马能够带来很多方便,不过我也没有再抱怨,抓过缰绳,试探性地摸摸它的马鬃,它似乎还记得我将它的脖子从草丛中拽出的情景,突然上下晃动了一下头,我踢了一下它的肚子,加入到马队的行列中去。回去还是原路,只不过看风景的角度不同,心情也大大改变。经历了3天山谷中的隐士生活,我和这大自然有了更多的共鸣。大家也似乎都是怀揣了很多心事,没有人说话,静静地听着脚下的马蹄声和远处传来的流水声,连平日里总是闭不上嘴的萨拉也在此时沉默着,我想,她也许在挂念着凯搏,也或者她不忍打搅这清晨里大山的安详。
进山的最后一段路程异常难走,丛林里唯一的羊肠小道布满了荆棘、乱石和泥沼,在这样的路上行走,即使是骑马也会提心吊胆,我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不时拉缰绳让我的马跟上大部队,这样前行了大概有5千米左右,景色突然开阔了起来,远山的尖端从地平线上升起,大片未化的雪形成了漂亮的图案,而大地的形态也从纤细变成了臃肿。“越过了这片草场,我们就到了。”萨拉那欢快、明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像个即将放学回家的小孩子一般开心地笑着。斯科特此时却和他的马搏斗着,为了一口草的归属,他仿佛没有听到萨拉的声音。我盯着远方,想象着小木屋的样子和那里的人,他们也许能听到我们若有若无的马蹄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