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是飘落深谷去的
幽微的铃声吧,
是航到烟水去的
小小的渔船吧,
如果是青色的珍珠;
它已堕到古井的暗水里。
林梢闪着的颓唐的残阳,
它轻轻地敛去了
跟着脸上浅浅的微笑。
从一个寂寞的地方起来的,
迢遥的,寂寞的呜咽,
又徐徐回到寂寞的地方,寂寞地。
诗歌中譬如烟水、古井、残阳等经典意象,构成了这首诗的整体氛围。然而它们很快就被暗水和夜晚湮没,倏忽犹如彩虹。这是一个理想中的美好世界,是诗人精心构造、心向往之的桃花源。只是诗人同时也明白,这个理想终究无法成为现实,多番挣扎也逃不开现实的樊笼。也许只有保留下最后的一丝微笑,就像是保留下内心对于希望的一份执著。虽然渺茫,却多少是一个慰藉。
到我这里来
到我这里来,假如你还存在着,
全裸着,披散了你的发丝:
我将对你说那只有我们两人懂得的话。
我将对你说为什么蔷薇有金色的花瓣,
为什么你有温柔而馥郁的梦,
为什么锦葵会从我们的窗间探首进来。
人们不知道的一切我们都会深深了解,
除了我的手的颤动和你的心的奔跳;
不要怕我发着异样的光的眼睛,
向我来:你将在我的臂间找到舒适的卧榻。
可是,啊,你是不存在着了,
虽则你的记忆还使我温柔地颤动,
而我是徒然地等待着你,每一个傍晚,
在菩提树下,沉思地,抽着烟。
这是一首写给戴望舒的“丁香姑娘”、诗人施蛰存的妹妹施绛年的诗。诗人在其第一部诗集《我的记忆》的扉页上,给施绛年几个法文大字,并用拉丁文题上了古罗马诗人提布卢斯的诗句:“IeSpectem Suprema mihi Cum Veneril hari,Ie teneam mor iens deziciente manu。”他将这两句诗译为:“愿我在最后的时间将来的时候看见你,愿我在垂死的时候用我的虚弱的手把握着你。”诗人从来就不惧于表达自己对施绛年的感情,然而获得的往往是一个人的寂寞。面对爱情的逝去,唯一能够唤回一丝温暖的,大概也只有这臆想中的温柔和记忆中的对话了吧。
祭日
今天是亡魂的祭日,
我想起了我的死去了六年的友人。
或许他已老一点了,怅惜他爱娇的妻,
他哭泣着的女儿,他剪断了的青春。
他一定是瘦了,过着漂泊的生涯,在幽冥中,
但他的忠诚的目光是永远保留着的,
而我还听到他往昔的熟稔有劲的声音,
“快乐吗,老戴?”(快乐,唔,我现在已没有了。)
他不会忘记了我:这我是很知道的,
因为他还来找我,每月一二次,在我梦里,
他老是饶舌的,虽则他已归于永恒的沉寂,
而他带着忧郁的微笑的长谈使我悲哀。
我已不知道他的妻和女儿到哪里去了,
我不敢想起她们,我甚至不敢问他,在梦里;
当然她们不会过着幸福的生涯的,
像我一样,像我们大家一样。
快乐一点吧,因为今天是亡魂的祭日;
我已为你预备了在我算是丰盛了的晚餐,
你可以找到我园里的鲜果,
和那你所嗜好的陈威士忌酒。
我们的友谊是永远地柔和的,
而我将和你谈着幽冥中的快乐和悲哀。
悼念友人这个传统诗歌题材往往在纪念之外添加上了更多的色彩。平日无以倾诉的言语情感在瞬间有了依托和搀扶。从来没有一种感情,如这首诗一样肆无忌惮、酣畅淋漓地被释放开来,这里面有自己郁郁之情的倾吐,亦有对故人一生不如意的嗟叹。还有更多的,则是琐碎零散,饮食儿女。人在这个时候变得纯粹和真诚,没有什么能够停止生死之间的默契,这样的默契让人有所安慰。这首诗,就是作者在混沌彷徨的时间记录下的最坚硬的温暖。
烦忧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这首《烦忧》是戴望舒较有代表性的一首诗歌。其主旨内容虽不外乎对异性暗暗的思恋,然而作者构思巧妙,传达出的悠远意境使诗作格调陡升。这首诗总共八句,并且后四句诗是前四句倒过来的重复。这样的书写方式,写出了诗人徘徊往复的情思,将这难以言说却挚爱不渝的思恋生动地表现了出来。诗人写烦忧,脱口而出的却是秋的伤怀和海的遥远。秋天和大海之于爱恋和追寻,看起来似无联系,但是恰恰是这种无所指向却又无所不在的思恋,是最为诚挚的表白。
百合子
百合子是怀乡病的可怜的患者,
因为她的家是在灿烂的樱花丛里的;
我们徒然有百尺的高楼和沉迷的香夜,
但温煦的阳光和朴素的木屋总常在她缅想中。
她度着寂寂的悠长的生涯,
她盈盈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
人们说她冷漠的是错了,
因为她沉思的眼里是有着火焰。
她将使我为她而憔悴吗?
或许是的,但是谁能知道?
有时她向我微笑着,
而这忧郁的微笑使我也坠入怀乡病里。
她是冷漠吗?不。
因为我们的眼睛是秘密地交谈着;
而她是醉一样地合上了她的眼睛的,
如果我轻轻地吻着她花一样的嘴唇。
戴望舒的诗作《百合子》、《八重子》和《梦都子》以三个舞女的名字写下了自己“内心的怀乡病”。百合子是一个沉浸在对故乡的思念中的女子,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总有茫然失措的憔悴。我们不需要追究,到底是爱情的忧郁抑或是思乡的惆怅造成了她这样的憔悴,天涯相逢何须相对猜测,能够遇见同样嗟叹的人,这本身就是让人感到温暖幸运的事情。虽然诗人和百合子两人的内心交织着不同的孤独,然而他们相聚融合,于是就成为现世难能可贵的相依。
八重子
八重子是永远地忧郁着的,
我怕她会郁瘦了她的青春。
是的,我为她的健康挂虑着,
尤其是为她的沉思的眸子。
发的香味是簪着辽远的恋情,
辽远到要使人流泪;
但是要使她欢喜,我只能微笑,
只能像幸福者一样地微笑。
因为我要使她忘记她的孤寂,
忘记萦系着她的渺茫的乡思,
我要使她忘记她在走着
无尽的、寂寞的凄凉的路。
而且在她的唇上,我要为她祝福,
为我的永远忧郁着的八重子,
我愿她永远有着意中人的脸,
春花的脸,和初恋的心。
对于爱人的柔情蜜意和给予对方幸福的强烈渴望,构成了这首诗温柔绵长的基调。在具有浓郁真实气息的人情常态的描述中,让读者也被幸福感所包裹。这首诗相对于诗人其他作品而言,不再着重讲求意境的塑造和若即若离的美感,而是用充满感情的笔调描写了初恋的心,让人回味悠长。
梦都子
——致霞村
她有太多的蜜饯的心——
在她的手上,在她的唇上;
然后跟着口红,跟着指爪,
印在老绅士的颊上,
刻在醉少年的肩上。
我们是她年青的爸爸,诚然,
但也害怕我们的女儿到怀里来撒娇,
因为在蜜饯的心以外,
她还有蜜饯的乳房,
而在撒娇之后,她还会放肆。
你的衬衣上已有了贯矢的心,
而我的指上又有了纸捻的约指,
如果我爱惜我的秀发,
那么你又该受那心愿的忤逆。
梦都子和“百合子”、“八重子”一样,都是日本某舞女的名字。霞村即徐霞村,是20世纪30年代我国的新感觉派小说家,也是外国文学翻译家,当时戴望舒时常与之一起光顾舞厅。这连续三首写日本舞女的诗,都是在戴望舒和施绛年举行了订婚仪式之后所作,此时的他,既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然而对这甜蜜又有着小小的惊恐和不安:生怕这一切犹如幻梦般突然消失。从这三首诗中,我们都可以看到施绛年的影子,诗中女子那忧郁的美、那“蜜饯的心”以及让人心醉的动作,都透露着戴望舒对施绛年的某种感情和看法。在这首诗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甜蜜和温柔,细细品味,仿佛可以看到诗人和女子之间的甜言蜜爱,那介于情人和夫妻之间的亲密动作,让诗人沉醉,也让读者的心为之柔软。
我的素描
辽远的国土的怀念者,
我,我是寂寞的生物。
假若把我自己描画出来,
那是一幅单纯的静物写生。
我是青春和衰老的集合体,
我有健康的身体和病的心。
在朋友间我有爽直的声名,
在恋爱上我是一个低能儿。
因为当一个少女开始爱我的时候,
我先就要栗然地惶恐。
我怕着温存的眼睛,
像怕初春青空的朝阳。
我是高大的,我有光辉的眼;
我用爽朗的声音恣意谈笑。
但在悒郁的时候,我是沉默的,
悒郁着,用我二十四岁的整个的心。
这是一张简单的写生,用最简单的线条将自己描画出来。诗人的心就像他的素描一般纯净简单,他在用毫无杂质的眼睛去看、去感受、去触摸一个世界的体温。在这样的目光下,能让人透过层层外在的表象,触及内心,自然没有阻隔。这样的一种美丽让人完全沉浸其间,虽然青涩,虽然有着淡淡的忧郁。
单恋者
我觉得我是在单恋着,
但是我不知道是恋着谁:
是一个在迷茫的烟水中的国土吗,
是一支在静默中零落的花吗,
是一位我记不起的陌路丽人吗?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我的胸膨胀着,
而我的心悸动着,像在初恋中。
在烦倦的时候,
我常是暗黑的街头的踯蹰者,
我走遍了嚣嚷的酒场,
我不想回去,好像在寻找什么。
飘来一丝媚眼或是塞满一耳腻语,
那是常有的事。
但是我会低声说:
“不是你!”然后踉跄地又走向他处。
人们称我为“夜行人”,
尽便吧,这在我是一样的;
真的,我是一个寂寞的夜行人。
而且又是一个可怜的单恋者。
很多时候,我们都感觉心里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所充溢着,这种情绪在胸腹间鼓荡、冲突,我们想要张口呐喊,却不知道要喊些什么;我们想要抓住这股冲动,它又似无踪无影的幽灵,倏然不见。诗人对这种微妙的感情从来都是最为敏感的,于是,当这种情绪再度袭来,诗人感觉到一种“初恋”般的“悸动”时,挥笔写下了这首诗。这种情绪是什么呢?也许,弗洛伊德会说是生本能、死本能或性本能;尼采会说是生命激情的洋溢……或许,它实际上就是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丝渴望,那渴望虽细如蚕丝,却总是牵引着我们的生命。在这生命的隐秘渴望被我们的心抓捕到之前,我们永远都是“单恋者”:渴望得到它,它却总是躲躲闪闪……
老之将至
我怕自己将慢慢地慢慢地老去,
随着那迟迟寂寂的时间,
而那每一个迟迟寂寂的时间,
是将重重地载着无量的怅惜的。
而在我坚而冷的圈椅中,在日暮,
我将看见,在我昏花的眼前
飘过那些模糊的暗淡的影子;
一片娇柔的微笑,一只纤纤的手,
几双燃着火焰的眼睛,
或是几点耀着珠光的眼泪。
是的,我将记不清楚了:
在我耳边低声软语着
“在最适当的地方放你的嘴唇”的,
是那樱花一般的樱子吗?
那是茹丽萏吗,飘着懒倦的眼
望着他已卸了的锦缎的鞋子?……
这些,我将都记不清楚了,
因为我老了。
我说,我是担忧着怕老去,
怕这些记忆凋残了,
一片一片地,像花一样;
只剩着垂枯的枝条,孤独地。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死亡和衰老,从来都是诗人吟咏不息的主题。死亡的可怕在于一切都尽归于虚无;而衰老的可怕,也在于思想被掏空——如果我们连记忆都失去了,只剩下衰朽的躯壳还有什么意义呢?现在,诗人的记忆中还存着樱子(日本女子的名字)和茹丽萏(法国女子常用名的音译)的“低声软语”,然而连她们“我将都记不清楚了”,“因为我老了”。衰老的孤独和可怕,那腐蚀人心的力量,就在于这种记忆的“凋残”吧。
秋天的梦
迢遥的牧女的羊铃,
摇落了轻的树叶。
秋天的梦是轻的,
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恋。
于是我的梦是静静地来了,
但却载着沉重的昔日。
唔,现在,我有一些寒冷,
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
这首诗在写秋天,但标题又是秋天的梦。对于诗人来说,他的秋天可以用两件事来表达,一件是牧羊女摇落树叶的美丽,另一件是沉重的满载回忆的梦。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系,然而正是摇落树叶的美丽,唤醒了诗人的视觉记忆,想起缤纷的往事。或者诗人希望借此传达出他的观念,美丽和哀伤永远是咫尺之遥的。虽然生命的美丽与悲哀都是不可遏制的,可是记住美丽,追忆往事同样是生命不可多得的珍贵体验。
前夜
一夜的纪念,呈呐鸥兄
在斯登布尔启碇的前夜,
托密的衣袖变作了手帕,
她把眼泪和着唇脂拭在上面,
要为他壮行色,更加一点粉香。
明天会有太淡的烟和太淡的酒,
和磨不损的太坚固的时间,
而现在,她知道应该有怎样的忍耐:
托密已经醉了,而且疲倦得可怜。
这个有橙花香味的南方的少年,
他不知道明天只能看见天和海——
或许在“家,甜蜜的家”里他会康健些,
但是他的温柔的亲戚却更瘦,更瘦。
呐鸥即刘呐鸥(1905—1940),20世纪30年代我国著名的新感觉派小说家。诗中的“斯登布尔”是当时一艘邮船的名字,“托密”乃当时一日本舞女的绰号。这首诗,显然是诗人为友人刘呐鸥送行而作。诗人在纪念的夜里率先写下的是一个舞女的思念,那个有橙花香味的少年(即刘呐鸥)早已恍惚了面目,别离的颜色却愈加清晰,清晰到记得住唇脂和泪水交错的味道。这样的夜晚想起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记忆,覆盖着微妙复杂的喃喃细语,那是单属于诗人和刘呐鸥两个人的时间。
我的恋人
我将对你说我的恋人,
我的恋人是一个羞涩的人,
她是羞涩的,有着桃色的脸,
桃色的嘴唇,和一颗天青色的心。
她有黑色的大眼睛,
那不敢凝看我的黑色的大眼睛
——不是不敢,那是因为她是羞涩的,
而当我依在她胸头的时候,
你可以说她的眼睛是变换了颜色,
天青的颜色,她的心的颜色。
她有纤纤的手,
它会在我烦忧的时候安抚我,
她有清朗而爱娇的声音,
那是只向我说着温柔的,
温柔到销熔了我的心的话的。
她是一个静娴的少女,
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
但是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她的名字,
因为她是一个羞涩的恋人。
如果诗人此时站在你的面前,他肯定无法用如此细致温柔的语调向你描述他的恋人。诗歌的魅力既指向读者也指向作者,诗人在现实中难以开口和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思想感情,都可以寄放在诗歌中来。她或许是现实,或许是幻想,然而那字里行间中流淌出来的诗人内心的热情,则是确凿无疑的。
村姑
村里的姑娘静静地走着,
提着她的饰着青苔的水桶;
溅出来的冷水滴在她的跣足上,
而她的心是在泉边的柳树下。
这姑娘会静静地走到她的旧屋去,
那在一棵百年的冬青树荫下的旧屋,
而当她想到在泉边吻她的少年,
她会微笑着,抿起了她的嘴唇。
她将走到那古旧的木屋边,
她将在那里惊散了一群在啄食的瓦雀,
她将静静地走到厨房里,
又将静静地把水桶放在干刍边。
她将帮助她的母亲造饭,
而从田间回来的父亲将坐在门槛上抽烟,
她将给猪圈里的猪喂食,
又将可爱的鸡赶进它们的窠里去。
在暮色中吃晚饭的时候,
她的父亲会谈着今年的收成,
他或许会说到她的女儿的婚嫁,
而她便将羞怯地低下头去。
她的母亲或许会说她的懒惰,
(她打水的迟延便是一个好例子,)
但是她会不听到这些话,
因为她在想着那有点鲁莽的少年。
这样的抒写让人想起民歌中歌唱爱情的篇章,同样传神的细节,同样辗转反侧的心思,都是淳朴中流露的真挚。不需要精致的辞藻,单单一个微笑就可以代表一切。那个少年早已占据了内心,她的心中再也没有空隙去容纳其他。这个羞涩的姑娘没有说出她的爱情,但是她的举手投足间早已沾染了恋爱的气息。
野宴
对岸青叶荫下的野餐,
只有百里香和野菊作伴;
河水已洗涤了碍人的礼仪,
白云遂成为飘动的天幕。
那里有木叶一般的薄荷酒,
和你所爱的芬芳的腊味,
但是这里有更可口的芦笋
和更新鲜的乳酪。
我的爱软的草的小姐,
你是知味的美食家:
先尝这开胃的饮料,
然后再试那丰盛的名菜。
早在几千年前,孔子就已用简单的词句让我们明白应该如何亲近自然——“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唯有自由是生命最好的诠释,唯有自然是生命最终的目标。为所来而来,为所去而去,随性而为,自有一番绝妙的所在。不为窠臼所束缚,真正而彻底地回归自然、回归本我。这首诗,就给我们描写了这样一种境界。
三顶礼
引起寂寂的旅愁的,
翻着软浪的暗暗的海,
我的恋人的发,
受我怀念的顶礼。
恋之色的夜合花,
佻的夜合花,
我的恋人的眼,
受我沉醉的顶礼。
给我苦痛的螫的,
苦痛的但是欢乐的螫的,
你小小的红翅的蜜蜂,
我的恋人的唇,
受我怨恨的顶礼。
面对爱人,诗人总想用最为美丽、最为清新脱俗的比喻寄托自己绵长的情思,似乎世间所有的事物在恋人明丽的面孔前都变得黯然失色,不足抒发。这首诗写得很美,只是三个比喻便足以传情达意。恋人的头发,恋人的眼睛和恋人的双唇,都是诗人眼中久存的佳酿,让人神魂颠倒,让人沉醉而不能自拔。
二月
春天已在野菊的头上逡巡着了,
春天已在斑鸠的羽上逡巡着了,
春天已在青溪的藻上逡巡着了,
绿荫的林遂成为恋的众香国。
于是原野将听倦了谎话的交换,
而不载重的无邪的小草
将醉着温软的皓体的甜香;
于是,在暮色冥冥里
我将听了最后一个游女的惋叹,
拈着一支蒲公英缓缓地归去。
初春清寒,然而因为有了爱情的归依,整个二月都变得温暖起来。尽管幸福的光芒才初撒心田,但是诗人的思绪早已漫延到未来每一天的明媚生活,像是一个反复斟酌了许久的梦即将实现。或许唯有诗人们才能将爱情的魅力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他们投入所有的向往和热情,只为了爱人的一个字眼。或许,诗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让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刻,在那一瞬间迸发。这迸发散落的碎片光羽,就是诗。
小病
从竹连木里漏进来的泥土的香,
在浅春的风里它几乎凝住了;
小病的人嘴里感到了莴苣的脆嫩,
于是遂有了家乡小园的神往。
小园里阳光是常在芸台的花上吧,
细风是常在细腰蜂的翅上吧,
病人吃的莱菔的叶子许被虫蛀了,
而雨后的韭菜却许已有甜味的嫩牙了。
现在,我是害怕那使我脱发的饕餮了,
就是那滑腻的海鳗般美味的小食也得斋戒,
因为小病的身子在浅春的风里是软弱的,
况且我又神往于家园阳光下的莴苣。
张爱玲小说里的葛薇龙在病中想起的是包裹着糖衣的药丸和家里的铁床,这里诗人则神往家乡小园莴苣的脆嫩。声色动人,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物,却因沾染了故园的泥土而弥足珍贵。仿佛是一剂催化剂,唤醒对于土地的向往,对于最初的回归。不仅仅是心血来潮的念头,这是生命最质朴的底色,声声催人。
款步一
这里是爱我们的苍翠的松树,
它曾经遮过你的羞涩和我的胆怯,
我们的这个同谋者是有一个好记性的,
现在,它还向我们说着旧话,但并不揶揄。
还有那多嘴的深草间的小溪,
我不知道它今天为什么缄默;
我不看见它,或许它已换一条路走了,
饶舌着,施施然绕着小村而去了。
这边是来做夏天的客人的闲花野草,
它们是穿着新装,像在婚筵里,
而且在微风里对我们作有礼貌的礼敬,
好像我们就是新婚夫妇。
我的小恋人,今天我不对你说草木的恋爱,
却让我们的眼睛静静地说我们自己的,
而且我要用我的舌头封住你的小嘴唇了,
如果你再说:我已闻到你的愿望的气味。
当一个人处在恋爱中时,他就会觉得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爱;恋爱中的诗人于是就觉得那“苍翠的松树”也是“爱我们的”。不仅是这“苍翠的松树”,就连那“深草间的小溪”、那“来做夏天的客人的闲花野草”,它们都曾见证过“我们”的爱恋,此刻也都在善意地观望着“我们”,观望着“我们”的幸福和浓情。不过这一切都是铺垫,“我们的眼睛”才是重点,四目相对,脉脉含情,然后温柔地接吻,恋爱中的恋人融为一体了。
款步二
答应我绕过这些木棚,
去坐在江边的游椅上。
啮着沙岸的永远的波浪,
总会从你投出着的素足
撼动你抿紧的嘴唇的。
而这里,鲜红并寂静得
与你的嘴唇一样的枫林间,
虽然残秋的风还未来到,
但我已经从你的缄默里,
觉出了它的寒冷。
对恋人的一举一动,诗人都报以极大的关注,从抿紧的嘴唇中,都能看出那蕴藉着的喜怒哀乐。但是诗人却又没有直接抒发情感的波动,而是用残秋的风婉转曲折地表达出内心的凉意。将风景变更、季节轮换作为感情的载体,虽没有一笔写情,却处处流露感情,细腻感人。
过时
说我是一个在怅惜着,
怅惜着好往日的少年吧,
我唱着我的崭新的小曲,
而你却揶揄:多么“过时!”
是呀,过时了,我的“单恋女”
都已经变作妇人或是母亲,
而我,我还可怜地年轻——
年轻?不吧,有点靠不住。
是呀,年轻是有点靠不住,
说我是有一点老了吧!
你只看我拿手杖的姿态
它会告诉你一切;而我的眼睛亦然。
老实说,我是一个年轻的老人了:
对于秋草秋风是太年轻了,
而对于春月春花却又太老。
诗人的心态被巧妙的比喻表达得通透灵巧,“在中间”的尴尬地位在读者眼前展露无遗。诗中所体现的,既有对已然逝去青春的无奈惋惜,更有对这份惋惜的小小的戏谑和会意。面对即将到来的苍老,诗人用坦然和幽默的言语进行了描述。只是在戏谑和坦然的背后,诗人还有着更为复杂的心绪波动,这些,应该是读者和诗人间只可意会的默契。
有赠
谁曾为我束起许多花枝,
灿烂过又憔悴了的花枝,
谁曾为我穿起许多泪珠,
又倾落到梦里去的泪珠?
我认识你充满了怨恨的眼睛,
我知道你愿意缄在幽暗中的话语,
你引我到了一个梦中,
我却又在另一个梦中忘了你。
我的梦和我的遗忘中的人,
哦,受过我暗自祝福的人,
终日有意地灌溉着蔷薇,
我却无心地让寂寞的兰花愁谢。
没有任何一个词语或一段文字能完满地描绘出爱情的样子,爱情似乎就应该是万般无奈的纠结缠绵,是无怨无悔如泣如慕的倾诉,唯有这样才能拼凑出爱情的风雨晴暖,直抵人心。诗中主人公用梦境来解读爱情的滋味,但是什么都不说,只有独自叹息和微笑,甚至包括眼泪都成为珍贵的点点滴滴,用以回味和思量。
游子谣
海上微风起来的时候,
暗水上开遍青色的蔷薇。
——游子的家园呢?
篱门是蜘蛛的家,
土墙是薜荔的家,
枝繁叶茂的果树是鸟雀的家。
游子却连乡愁也没有,
他沉浮在鲸鱼海蟒间:
让家园寂寞的花自开自落吧。
因为海上有青色的蔷薇,
游子要萦系他冷落的家园吗?
还有比蔷薇更清丽的旅伴呢。
清丽的小旅伴是更甜蜜的家园,
游子的乡愁在那里徘徊踯躅。
唔,永远沉浮在鲸鱼海蟒间吧。
游子思乡是中国传统诗歌的主题之一。本诗就是借游子思归以浇心中块垒,将种种失意和忧愁都溶在思乡的酒里。海上的“蔷薇”让游子想起了故乡,但是能够想起的一切却早已颓败,家乡从此无所依着,连对家乡的思念都成为一种奢侈。没有确切依托的乡愁让人更是怅惘。最后一节诗人写到了旅伴,看似是要轻松起来,缓解内心的忧思,然而实质上,游子的心却依旧没有找到“家乡”的托付,就这么延宕下去,成为一个苦涩的结局。
秋蝇
木叶的红色,
木叶的黄色,
木叶的土灰色:
窗外的下午!
用一双无数的眼睛,
衰弱的苍蝇望得昏眩。
这样窒息的下午啊!
它无奈地搔着头搔着肚子。
木叶,木叶,木叶,
无边木叶萧萧下。
玻璃窗是寒冷的冰片了,
太阳只有苍茫的色泽。
巡回地散一次步吧!
它觉得它的脚软。
红色,黄色,土灰色,
昏眩的万花筒的图案啊!
迢遥的声音,古旧的,
大伽蓝的钟磬?天末的风?
苍蝇有点僵木,
这样沉重的翼翅啊!
飘下地,飘上天的木叶旋转着,
红色,黄色,土灰色的错杂的回轮。
无数的眼睛渐渐模糊,昏黑,
什么东西压到轻绡的翅上,
身子像木叶一般地轻,
载在句鸟的翎翮上吗?
秋风萧瑟,木叶渐下。秋天的清冷氛围更容易让人敏感多思,情感变得细腻婉转。一点点的凋零都能引起诗人寄寓深沉的慨叹。诗中苍老的秋蝇代表了生命将尽的衰弱,在已然到来的迟暮前试图再走几步却终究无奈垂下沉重的双翼。虽然还保留着对于昔日活力的美好回忆,但这份回忆使得现在的哀愁更添了一层悲伤。
夜行者
这里他来了:夜行者!
冷清清的街道有沉着的跫音,
从黑茫茫的雾,
到黑茫茫的雾。
夜的最熟稔的朋友,
他知道它的一切琐碎,
那么熟稔,在它的熏陶中,
他染了它一切最古怪的脾气。
夜行者是最古怪的人。
你看他走在黑夜里:
戴着黑色的毡帽,
迈着夜一样静的步子。
夜行者的特质被描述得充满了黑夜的气息,抑或是,夜行者就是夜本身?冷清清的街道、黑茫茫的雾。大概也只有夜行者才能知道黑夜的“一切琐碎”吧。戴望舒用诗歌的语言,将夜和夜行者的特点刻画得惟妙惟肖,在诗歌的最后一节,我们甚至能看到“他”的样子,怪诞中透露着优雅的气息。将自己沉入到诗人所描述的世界之中,体会那暗夜的一切,是一种令人着迷的探险。
微辞
园子里蝶褪了粉蜂褪了黄,
则木叶下的安息是允许的吧,
然而好玩弄的女孩子是不肯休止的,
“你瞧我的眼睛,”她说,“它们恨你!”
女孩子有恨人的眼睛,我知道,
她还有不洁的指爪,
但是一点恬静和一点懒是需要的,
只瞧那新叶下静静的蜂蝶。
魔道者使用曼陀罗根或是枸杞,
而人却像花一般地顺从时序,
夜来香娇妍地开了一个整夜,
朝来送入温室一时能重鲜吗?
园子都已恬静,
蜂蝶睡在新叶下,
迟迟的永昼中,
无厌的女孩子也该休止。
爱情不可能永远都是“水深火热”的,不可能或者如胶似漆或者伤痛欲绝,生活毕竟是生活,手牵着手平静淡然地走着,或偶然有点小矛盾小怄气,这才是生活的常态。戴望舒对施绛年的热恋,中间就夹杂着这样的“微辞”。不过诗人就是诗人,生活中这些看似一地鸡毛的东西,在诗人的妙笔之下,照样能散发出美丽和诗意的光辉。戴望舒对于“女孩子”施绛年的“微辞”,在于她总是“不肯休止”,在于她太过“好玩弄”,在诗人需要“恬静”与“懒”的时候,她不能如“新叶下”的“蜂蝶”一样安静下来,这让诗人觉得有些不耐烦,所以通过这首诗,发出了“无厌的女孩子也该休止”的愿望。
妾薄命
一枝,两枝,三枝,
床巾上的图案花
为什么不结果子啊!
过去了:春天,夏天,秋天。
明天梦已凝成了冰柱;
还会有温煦的太阳吗?
纵然有温煦的太阳,跟着檐溜,
去寻坠梦的玎吧!
题目早已揭示主旨,却又在接下来的诗篇里转开笔锋。不需要哀怨凄切地直面诉说,只用婉转的几笔就勾出失去爱情的女子的怅惘悲凉。诗歌通篇笼罩在一种凄清的氛围里,在孤乏花枝的伴随下度过长长短短的寂寞与空虚。虽是怨念满怀,却依然是有所节制,哀而不伤,令人难忘。
少年行
是簪花的老人呢,
灰暗的篱笆披着茑萝;
旧曲在颤动的枝叶间死了,
新锐的蝉用单调的生命赓续。
结客寻欢都成了后悔,
还要学少年的行蹊吗?
平静的天,平静的阳光下,
烂熟的果子平静地落下来了。
这首诗用寥寥几笔勾画出了生命尽头的安静氛围,然而诗中却没有因即将离开人世而带来的忧愁凄凉。平静的阳光下,老人在硕果累累的树下安详地等待生命的最后时节。少年蓬勃的朝气与披着茑萝的灰暗篱笆并没有本质意义上的区别,他们都是生命必然的一部分,只是在经历时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情绪。只要向往还在,生命的长度就无法由时间来定夺。
旅思
故乡芦花开的时候,
旅人的鞋跟染着征泥,
粘住了鞋跟,粘住了心的征泥,
几时经可爱的手拂拭?
栈石星饭的岁月,
骤山骤水的行程:
只有寂静中的促织声,
给旅人尝一点家乡的风味。
天涯游子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定是他的家乡,而在奔波之后突然碰到一点家乡的味道,则更是容易勾连起怀乡的情思。诗的第一节用清凌凌的语言勾勒出温馨的画面,芦花开如雪,巧手温柔的拂拭一直藏在心间。就这样倚靠着骤然到来的乡情,暂停脚步,在寂静的夜里,宛如重回儿时的窗前,聆听蟋蟀的声响。
不寐
在沉静底音波中,
每个爱娇的影子,
在眩晕的脑里,
作瞬间的散步;
只是短促的瞬间,
然后列成桃色的队伍,
月移花影地淡然消溶:
飞机上的阅兵式。
掌心抵着炎热的前额,
腕上有急促的温息;
是那一宵的觉醒啊?
这种透过皮肤的温息。
让沉静的最高的音波
来震破脆弱的耳膜吧。
窒息的白色的帐子,墙……
什么地方去喘一口气呢?
这首诗写的是“失眠”。夜已沉静,然而脑海中还是走马观花式地热闹地跑过一个个“爱娇的影子”。可这影子也是“短促的瞬间”,甫一出现随即消失,其亮丽与迅捷一如“飞机上的阅兵式”。在这失眠的状态中,诗人不禁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察到心跳急促,失眠啊,使“这种透过皮肤的温息”也让人无奈。这样的境况让诗人难以忍受,还不如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来震破脆弱的耳膜”,把自己从迷糊的失眠中彻底惊醒,当然这声音并没有到来,失眠依旧。就这么眼睁睁地睡着,感觉那白色的帐子和墙都让人“窒息”,让人想要逃避、想要喘息。啊,这不寐,这失眠,是为了谁?大概,还是为了那从脑海中闪过的“爱娇的影子”吧。
深闭的园子
五月的园子
已花繁叶满了,
浓荫里却静无鸟喧。
小径已铺满苔藓,
而篱门的锁也锈了——
主人却在迢遥的太阳下。
在迢遥的太阳下,
也有璀璨的园林吗?
陌生人在篱边探首,
空想着天外的主人。
游园却逢主人不在的情景,古代的诗人也写过这样的诗句。古人遗憾于春色难觅,却又邂逅一枝斜出的红杏,从细微处窥见处处皆有春意。这首诗里的访客,同样有着寻景不遇的遗憾,但却笔锋一转,遥想到主人现在的所在,是否也有满园盎然的绿意?这样一来便是另一重深意,打破了原有的抒情范畴,重建了另一个想象无限的世界。
灯
士为知己者用,
故承恩的灯
遂做了恋的同谋人:
作憧憬之雾的
青色的灯,
作色情之屏的
桃色的灯。
因为我们知道爱灯,
如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为供它的法眼的鉴赏
我们展开秘藏的风俗画:
灯却不笑人的风魔。
在灯的友爱的光里,
人走进了美容院;
千手千眼的技师,
替人匀着最宜雅的脂粉,
于是我们便目不暇给。
太阳只发着学究的教训,
而灯光却作着亲切的密语,
至于交头接耳的暗黑,
就是饕餮者的施主了。
任何平凡的所在都能成为诗人内心思想的载体,而恰恰是平时普通到极致的事物,往往更容易被赋予多一层的含义。灯,是我们视之如不见的普通之物,然而在作者的笔下,灯成了“恋的同谋人”,灯的光是“友爱”的,灯不同于太阳,人们在灯光下,可以“作着亲切的密语”——在灯光之中,人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隐秘的氛围促成了熟稔的感觉。诗是一种“眼”,通过“诗之眼”,人们能看到一个不同的世界。这个不同的世界也许是激荡的情感、痴缠的恋情,也许只是平平淡淡的物件。感谢诗人,让我们可以看到这么美丽动人的“灯”。
寻梦者
梦会开出花来的,
梦会开出娇妍的花来的:
去求无价的珍宝吧。
在青色的大海里,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里,
深藏着金色的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旱海吧,
然后你逢到那金色的贝。
它有天上的云雨声,
它有海上的风涛声,
它会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里养九年,
把它在天水里养九年,
然后,它在一个暗夜里开绽了。
当你鬓发斑斑了的时候,
当你眼睛朦胧了的时候,
金色的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怀里,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边,
于是一个梦静静地升上来了。
你的梦开出花来了,
你的梦开出娇妍的花来了,
在你已衰老了的时候。
在这首诗中,寻梦者可以说是诗人自己的写照,在长河里寻找着醉人的梦境;寻梦者也可以说是这世上一切有希望和有追求的人的写照,在寻找一个生命的理想。梦境是复杂而美妙的,如同一生的追求那样光鲜夺目。尽管这样终其一生的寻觅也不一定能找到那“金色的贝”和“桃色的珠”,但是在此漫长的路途中,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憧憬和甜美的幻境。又有什么遗憾呢?
乐园鸟
飞着,飞着,春,夏,秋,冬,
昼,夜,没有休止,
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幸福的云游呢,
还是永恒的苦役?
渴的时候也饮露,
饥的时候也饮露,
华羽的乐园鸟,
这是神仙的佳肴呢,
还是为了对于天的乡思?
是从乐园里来的呢,
还是到乐园里去的?
华羽的乐园鸟,
在茫茫的青空中
也觉得你的路途寂寞吗?
假使你是从乐园里来的
可以对我们说吗,
华羽的乐园鸟,
自从亚当、夏娃被逐后,
那天上的花园已荒芜到怎样了?
飞翔是幸福,还是枷锁?此中答案并不是诗人所在意的,失乐园后的世界,才是诗人的落脚所在。一只乐园鸟,成为诗人思恋和追问的对象。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每个尘世中仰望那虚幻的所在的人,都会如作者一般不停地追问乐园鸟,问那乐园何在,问那乐园境况如何?在这种执著追问的背后,既体现了诗人对于人间、天堂的哲学思考,也揭示了乐园——理想对人类永恒的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