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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诗人往事:锦绣江山里的飞扬与沉潜》崔颢·酒色财气里的人生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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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轻薄、转型

警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1.

唐代大诗人,公推李杜为翘楚。若能被李白或杜甫佩服一下,对于任何一位诗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誉。

崔颢便有幸享有这样的名誉。李白一度远游武昌,登黄鹤楼,诗人登临照例是要题诗的,李白却令人费解地空手而归。他的解释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意思是,我倒是想写写眼前的胜景,可是崔颢的好诗在前,自认为无法超过,何必再写?

李白为之叹赏罢笔的诗作,就是崔颢最有名的篇章《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黄鹤楼是武昌名胜,俯瞰长江万古不衰的流水,传说曾有仙人乘黄鹤从此翩然经过,所以得名黄鹤楼。崔颢这首诗,写足了悠远的意境,李白的评语丝毫没有夸大之处。历代文人登黄鹤楼,留下了成百上千首题诗,这些诗作早已被精明的商人汇集成篇,作为旅游纪念品在当地发售,但只要提起黄鹤楼的诗歌,我们几乎记不起除这首诗以外的其他任何作品。

很多人会因为一首诗而爱上一个诗人,然后会去搜集作者的全部作品。如果以这样的热情对待崔颢,一定会令人大失所望,因为崔颢的其他诗作大多轻浮浅薄,和《黄鹤楼》完全不是一个调性。

以诗观人,我们会从《黄鹤楼》推断出崔颢是一个温柔敦厚、超然倜傥的君子,其实他在少年时代便以轻薄浮艳著称当世。

轻薄子弟往往既够聪明,精力也够旺盛,崔颢除这两点之外又多了几分文学才华,所以很快就为自己赢得了一些文名。喜好接引晚辈的达官李邕听说崔颢有才子之名,便邀他来家中做客。对于崔颢而言,这实在是一次跃龙门的机会,而按照惯例,登门拜谒需要献上自己的得意作品才行,并且要把最出色的作品放在第一篇。

2.

也不知道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崔颢放在头篇的诗作是一首《王家少妇》:

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

自矜年最少,复倚婿为郎。

舞爱前溪绿,歌怜子夜长。

闲来斗百草,度日不成妆。

这首诗是以一名少妇的口吻讲述婚后的幸福生活,写尽小女人的活泼情态,大意是说自己十五岁那年嫁到了王家,和丈夫恩恩爱爱,如胶似漆;自己不但样貌美,还能歌善舞,闲来做做斗草的游戏(这是唐代女子最流行的一种可爱游戏),有时玩得忘了时间,连梳妆都顾不上了。

平心而论,这首诗的文学表现力上佳,绝对不能算是一首差诗,然而投献的结果,却是将李邕惹得勃然大怒,竟不许崔颢进门了。

《王家少妇》虽然诗意盎然,文学手法出色,但输在思想格调太低。

若拿给歌女演唱,倒也无伤大雅,只是作为投献给尊长的第一篇作品,确实大失礼数。

在传统文人的诗歌观念里,一首诗只要格调不高、境界低下,那么它写得越美妙,反而越值得鄙薄和警惕,因为小人有才如同猛虎添翼,对世道人心的危害性远较庸人为甚。

拜谒尊长,是一个为自己争取政治前途的良机,最应当在诗歌里展现的当然是自己高尚的情怀(哪怕是伪装出来的),而崔颢的做法等于在告诉李邕:我就是这么一个轻薄文人,您一定是我的知音,最能欣赏我写出的轻薄诗篇。没错,这是在打李邕的脸哪。

3.

崔颢的诗歌格调虽然有轻浮之嫌,创作态度却无比认真。

如果以创作态度为标准,那么诗人大致可以分为两派,分别以李白、杜甫为代表。李白写诗,“斗酒诗百篇”,汪洋纵恣,文不加点;

杜甫写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可以为一句诗、一个字费尽心力。将杜甫风格走到极致,就会成为所谓的苦吟派,孟郊、贾岛就是这样的人物,而更有甚者如李贺,就是因为写诗太费心思,年纪轻轻就被活活累死了。

崔颢所走的正是苦吟一路。既要苦吟,又要使创作出来的成品不被人看出苦吟的痕迹,这是一件何等的难事?所以当崔颢患病、清瘦下来,友人们便自然而然地为他找到了病因:“你不是真的生病,是被苦吟累坏了呀。”

其实,如果说崔颢的身体真的是被什么给“累坏了”,那么最有可能的罪魁祸首不是诗歌创作,而是女色。李邕并没有看走眼,崔颢当真是轻薄文人,私生活完全可以用“纸醉金迷”四个字来总结。如果你有急事找他,那么崔颢的家应当是你最后的选择,那些有名的酒楼和赌坊才是你的首选之地。

一个人好酒又好赌,还喜欢写点花花绿绿的小情诗,那么他有好色的毛病也就不稀奇了。崔颢的好色,在整个唐代的好色史上都可以占据显要的地位,因为他色出了一种独门风范:崔颢娶妻,漂亮是唯一的标准,但再漂亮的女人处得久了也会让男人审美疲劳,一般人解决审美疲劳的办法无非是纳妾、嫖妓和偷情,但崔颢不同,他会休妻再娶,然后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这种事情即便放到现代都属于舆论谴责的对象,何况古人极重夫妻关系——从原则上讲,纳妾是可以的,只要你有条件,纳多少妾都无可厚非,但妻子绝对不能换来换去。三番五次地休妻另娶,自然会导致财产继承方面的严重争端,“齐家”铁定是做不到了,而一个知识分子若不能齐家,又怎能够治国、平天下呢?!

然而离奇的是,到了晚年,也许是激素衰退的缘故,崔颢忽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性格变得成熟稳重,诗歌格调也变得风骨凛然。《黄鹤楼》就是他的晚年之作,所以才能够赢得诗坛巨匠们的再三叹赏。

崔颢的人生转折会让我想到一个略嫌荒谬的问题:假如必须二选一的话,崔颢会选择自己早年的生活还是晚年的生活呢?如果让我们抉择,我们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