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女,南宋人,具体生卒年不详,闺阁事迹不详,婚后状况不详,死因不详。除了她传世的作品外,朱淑真的简历几乎一片空白。但幸运的是,朱淑真是南宋罕见的才女,她大量的诗词作品中留下了许多当年生活的剪影。后人按图索骥,也能约略探听出她的片段故事……
朱淑真生于南宋初年的官宦世家,自幼聪慧,精通文史,擅长书画,属于才情并茂的官宦小姐。通常这种家境优越的人在青春时期总是飞扬着特别的风采:天真的快乐,任性的自由,和闺阁女子挣不脱甩不掉的春愁。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蝶恋花·送春》
对春天的喜爱是人类发自内心的共鸣,因为春天有融融的绿意,有勃勃的生机。化到诗词里,“惜春”便成了一个重要的话题。朱淑真的这首词正是由这种情绪起笔。上片写春天将要离去,楼外垂杨千万缕,缕缕都在挽留春天的脚步,让它慢些离去。又或者任由春天离开,依依垂柳都化成柳絮,随春天飘去。而这柳絮之情,实乃词人之意。词的下片,放眼望去,暮春的山野,花落草长,一片碧绿。杜鹃鸣啼,声声都是愁苦,不忍春天的别离。把酒送春,春天没有回答自己,却在这黄昏里落下潇潇细雨。至于雨声到底是倾诉还是告别,就看每个人不同的体会了。
农历三月底,古人常有“把酒送春”的传统,与春天告别,也与春天定下明年的契约。朱淑真敏锐地抓住了这暮春中的讯息,将其中的缠绵与凄婉生动地表达了出来,既合了这时节的景,也合了自己的心事。少女心,海底针,细腻忧伤,正如连绵春雨,点点滴滴都是含蓄的心语。
古代女子未婚前不得抛头露面,常常被困在闺阁里,“伤春悲秋”是她们诗词中最常见的主题。但由于生活圈子狭小单一,所以能将闺情愁绪写成朱淑真这种水平的并不多。
朱淑真个性直率、热情奔放,跟一般官宦小姐的生活略有不同。她曾写过一首《清平乐·夏日游湖》,描写与恋人约会时的情景,被当时很多道学家斥责为“放荡”,却为后世很多词学家所赞赏。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清平乐·夏日游湖》
这首词的上片写的是青年男女游湖时遇到下雨,构思的亮点在倒装语序上。正常的语序应该是:两个人携手游湖,藕花正开在湖中,突然一阵黄梅雨,恼人的烟和露,撩拨起年轻人无尽的遐想。这样的天气,总要找个地方避雨,结果幽静的环境更催生了彼此的情丝。
词的下片直接写女子的直率,和衣睡倒在爱人的怀抱,娇痴也不怕他怎样想我,哪怕他对我突然袭来的热情感到惊讶或错愕,一时之间我也顾不得那许多。李煜曾写小周后出来与自己偷会时的狂喜“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逢到这个时候,无论李煜还是朱淑真,无论男女老少,在心灵层面都是相通的。
词的结尾也非常精彩。到了分别的时候,眷恋丛生,二人依依不舍。回到自己的闺房,“懒傍妆台”,那份慵懒、娇羞和神秘,以及初欢后的心荡神迷,都被描画得栩栩如生。后人论词,说李清照的那句“眼波才动被人猜”写得矜持绝妙,而朱淑真这句“娇痴不怕人猜”,坦率可爱,也是放诞到绝妙。但因为写得太过大胆直接,所以朱淑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南宋伊始,各种清规戒律已经慢慢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中,风气已远不如北宋时自由。于是,那些所谓的道学家便指责朱淑真“有失妇德”。父母为免亲友口舌,匆匆将其嫁掉。相传,朱淑真的丈夫是一个小官吏,夫妻志趣不合,朱淑真婚后始终郁郁寡欢,很多词里都表达过类似的惆怅。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减字木兰花·春怨》
开篇起笔,朱淑真连用了五个“独”字,定下了该词的基调。伫立伤神,料峭春寒竟然也来招惹她。此情此景,以泪洗面,脸上只剩一半残妆。愁病接踵而来,睡不着的时候便一段段剪去烧过的灯芯。但见东方既白,灯芯剪尽,又是一夜无眠。其哀婉悲凄,寂寞愁苦,真是我见犹怜。
另有两首《菩萨蛮》也是同类词的佳作。
湿云不渡溪桥冷,娥寒初破东风影。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
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
《菩萨蛮·咏梅》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我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菩萨蛮》
第一首词中“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颇有几分黛玉观花流泪、葬花解怀的味道。而第二首词中,朱淑真将月亮做了拟人化处理,将月的阴晴圆缺和人间的悲欢聚散直接联系到一起,更将自己善良的心思寄托给清冷的月辉,“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让人读后不禁爱其才华怜其境遇,望月感叹,唏嘘不止。那个曾经快乐无忌、青春活泼的少女,如今已被深深困在自己的婚姻中,用朱淑真自己的词句形容:“不堪回首,云锁朱楼。”
据说朱淑真也为自己的丈夫写过诗。她的丈夫是文史小吏,宦游吴越,她曾随行一段时间,后因不忍离乡之苦返回家乡。她曾给丈夫寄过一封著名的情书,上无一字,只有圈圈点点。找了半天才看到她用蝇头小楷写的一首相思词: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圈儿词》
这首词写得轻松活泼,语意平白但趣味横生,很有朱淑真少女时放诞不羁、潇洒率真的风范,也算是她愁苦忧闷的《断肠集》中难得一见的明媚作品。丈夫看后会心一笑,次日一早便雇船返乡。可见夫妻之间也曾有过改善彼此关系的努力。但性格志趣的不相谐,还是让朱淑真时常感到孤独和落寞。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以休生连理枝?
《愁怀》
在朱淑真心里,她始终不认同父母为自己选择的婚姻,她觉得自己与丈夫本就不是同路人。也许那个在绵绵细雨中曾给过她最初温暖与欢愉的青年,才是她此生最钟意的情郎。那饱满的爱情的种子,在藕花盛开的季节深深地种在了她的心里。那份甜蜜和期待,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在朱淑真的诗词中,她反复描写自己的孤独。倚窗凝望,花深月凉,长夜难眠,成为她诗词中最常见的意境。
不过,她虽沉溺于这样的意境但又不被这样的意境所拖累,她的身上永远涌动着直面生活的勇气。所以,当她知道丈夫的寡情薄义后,她选择了离婚。也有传说她并没有离婚,但搬回了父母家,长期分居,形同离异。传说她曾有一首《断肠迷》,写的就是跟丈夫分手时的决绝姿态。
下楼来,金钱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
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
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
千里相思一撇消。
《断肠迷》
这是一首字谜诗,每一句是一个谜面,谜底连起来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当年卓文君听说司马相如有抛弃她的意思,也曾写过一首《数字歌》,不过结尾多少有些挽留的语气,“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既像轻轻的叹息,又像温柔的嗔怪。所以司马相如看后惭愧,心中升起不少柔情,决定从此与卓文君白头偕老。但朱淑真的这首《断肠迷》丝毫不见普通弃妇的哀伤,“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写得比男人更冷静决断,半点拖泥带水的痕迹都没有。其少年时“娇痴不怕人猜”的勇敢在分手的时候依然表现得那么充分。
但面子是大家的,里子才是自己的。无论朱淑真多么勇敢,在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里,她注定是被排斥的异类。朱淑真后半生郁郁寡欢,始终没有真正幸福过。不仅如此,在她抑郁而死(也有人说她是落水而死)后,父母因为她曾“有失妇德”,竟不许她入土为安,索性一把火将她烧了。陪葬朱淑真的物品竟是她毕生十分珍爱的书稿。在一个道德之剑无坚不摧的年代,对知识女性,人们竟是如此切齿的仇视。
朱淑真其人,具体生卒年不详,闺阁事迹不详,婚后状况不详,死因不详。这一生,除了婚姻不幸外,其他情况都无法考证。她与李清照齐名,是宋代“四大女词人”之一。李清照晚年生活虽不乏艰辛,却曾体会过与赵明诚志同道合伉俪情深的幸福,自号易安居士,更是带着些恬淡与从容。而朱淑真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父母的理解都不曾拥有过。她自号幽栖居士,文集都以“断肠”为名,似乎也隐隐地透着些命运的暗示。
才华横溢的朱淑真个性率真,处事潇洒,但终究无法挣脱社会的规约和束缚。每一挣扎,禁锢都更深了一层。她是古代才女悲剧命运的集中体现,也是南宋理学发轫期的“牺牲品”,而且据说,朱淑真竟是朱熹的本家侄女。
南宋名媛生活,怎一个“苦”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