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五年一月二十日,朋友徐宁创业的云图正式发布。用徐宁自己的话来说,云图是基于互联网的创造力发布平台,服务于那些无处安放的灵感。我一边听徐宁讲述,一边思考我经历中和灵感相关的那些事儿。
我在三种情景中,深刻体会到灵感的到来:
第一是写诗。
在写作中,写诗是最不可控制的。如果规定一个时间、规定一个地点、规定一个题目,让人去写一首诗,多半写不出,即使写出来,多半也不是好诗。曹丕自己也是文学家,让曹植七步成诗,体现出内行的凶残。“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七步写就,不知他这七步迈了多久,但至少是在一个相对短的时间内站着把诗写了,大才。给我两到三个小时,我能写一篇千字杂文。给我两到三周,我能写一篇短篇小说。给我两到三年,我能写一篇长篇小说。我号称,我是个诗人。但是,给我二十到三十年,我可能一首诗也写不出来,碰到对了的两到三个小时,我也可能写出二十到三十首诗。《冯唐诗百首》中的一小部分是在十一岁的某两到三个小时写完的,另外绝大部分是在我四十岁那一年写完的,中间这三十年,我一首诗也没写。《冯唐诗百首》出版后,间或有人说,冯老师,我过生日,给我写首诗吧。我说,我送你一个包吧,包治百病。
但是诗的灵感来临的瞬间,真是美啊!仿佛一场完全没有伤亡的地震,玻璃球一样的月亮被震脱镶嵌,落到地面被反复弹起,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一树毫无先兆的花开了,粉白的花完全不顾和叶子或者枝干的比例任性地绽放,黑蓝的鸟完全不顾花、叶子、枝干的安静任性地鸣叫。仿佛一次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恋爱。
第二是写长篇小说。
因为从来没有非常完整的几个月来完成一篇长篇小说,所以每篇长篇小说我通常都会先写条故事线。故事线一两万字,里面有核心困扰的分解构成、主要人物的性格外貌、故事的起承转合、主要章节的划分摆布,等等。然后,能挤出一天或半天,我就试图完成一章,这样,整个长篇小说不会太散。我总自我暗示,我欠老天十篇长篇小说。现在已经写了六篇,还差四篇。但是我知道,如果灵感枯竭,我会停笔。感谢长生天,迄今为止,在每次挤出的一天或半天中,我落在纸上的长篇章节总是比自己的腹稿要丰盈、比故事线勾勒的要诡异。我知道,这是灵感的泉水还在流淌的明证。
第三是做商业决策。
我在管理咨询公司被严格训练的工作方式是:以假设驱动的、以事实为依据的结构化逻辑思考。两三个月之后,当千百篇文献被读完、万千个数据被挖掘、数十个访谈被整理,好的管理咨询顾问能在脑海中出现一道闪电,刹那间照见真知灼见。十多年前做过一个血糖仪中国战略的项目,几十个日夜分析过后,结论在瞬间如水晶般简洁清澈,用庸俗的语言简洁清澈地表达就是:招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男性销售代表重点做三甲医院护士长的教育工作,提高患者测试频率。
灵感的泉水似乎就在心智中的某处,但是,如何让它流淌,一直流淌,越来越多地流淌呢?
第一,要积累。这似乎的确是老生常谈,但是“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和所有真正美好的事物一样,灵感也没有捷径可走,天赋好的,的确有伸手可及的几个果子可以摘,但是即使天赋再好,不支梯子、不爬树,也不会一直能摘到果子。具体来说,写作是阅读的儿子。想写好长篇小说,最好能读够一百篇长篇小说,最好能熟读之中的二十篇。想写好诗歌,最好能熟读《诗经》《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最好能背一二百首。积累越多,心智中那池水就越大,一块石头扔进来,溅起的涟漪就越大,产生灵感的概率就越高。
第二,要动手。万事开头难,尤其是找虚无缥缈的灵感。仿佛在现代化仪器全无的条件下挖矿,别想太多,凭直觉、常识和经验找个角度,先开始挖,坚持一阵,就有机会挖到矿藏,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但是至少比不动手挖的成功机会要大很多。写作的第一秘诀是尽快开头;第二秘诀是建立屁股和椅子的友谊;第三秘诀是必须结尾。
第三,要碰撞。多看看今人和古人用同样的材质或者完全不同的材质如何表述你现在正要表述的这个困扰或者美好,多和其他从事类似创造活动的人聊聊创造活动中的狂喜或者沮丧,吃牛肉不会变成牛,只会让心智更强壮,在灵感领域,一加一往往远远大于二。在写长篇小说的时候找几本风格有借鉴作用的长篇小说在手边,每次写之前翻翻,每次写得不顺的时候翻翻,起兴,仿佛房事前浏览几部东瀛AV。
第四,要饮酒。饮酒到微醺,脸红脖子粗,脚下多了一截弹簧,整个人一蹦一跳的,似乎手不抓牢栏杆,身体就随着灵魂飞离地面。如果灵感是湖,酒精就是流向湖的隐秘河道。如果灵感是矿,酒精就是某种强力钻头。
往小里说,灵感至少让个体超越自己,创造出自己原来似乎没有的美好。往大里说,灵感让人类超越现存,创造出自然界原来没有的美好。个体在特定的领域里不停地超越自己、超越活人、超越古人,在这个领域开宗立派。多个个体在多个领域里做到超越古人,我们就有了一个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美妙新世界。
愿长生天保佑,我和灵感常常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