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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萨沃的胜利掩盖了美国人占领瓜达卡纳尔岛的意义。尽管如此,瓜达卡纳尔失陷却使海军感到恼火,他们抱着不情愿的心情非正式地询问陆军参谋本部的作战参谋是否愿意把这个岛上美军消灭。陆军问,这个行动需要多少军队。海军回答说,不用太多。美国的入侵只用了二千名左右海军陆战队员。敌人在一年内不可能沿所罗门群岛北上发动大规模反攻。
陆军作战参谋答应向东条推荐这个计划,周末前,陆军参谋本部便电令在拉包尔的百武将军派六千人扫荡瓜达卡纳尔。这六千人中有海军特别陆战队五百人,川口支队三千五百人,原计划用于夺占中途岛、此时已回到关岛的一木支队二千人。
川口清健——就是那位蓄小胡子试图营救首席法官桑托斯但未成功的将军——此时正在棉兰老岛以东约六百海里帛琉群岛中的一个名叫科罗尔的小岛上。他一接到改调他到所罗门群岛的命令,便本能地猜到美军入侵的重要性。他让《每日新闻》记者西野看一张所罗门群岛的地图,指着一个小点说:“这就是我们的新目的地——瓜达卡纳尔。我知道你会认为这是一场小规模战争,确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不过,我敢说,这是极其重大的一仗。”川口清醒地预言,这个岛将是争夺太平洋的焦点。“假如你想继续与我们呆在一起,你就得把你的生命交给我。你我两人都有可能牺牲。”西野说,他要去。于是两人握了握手。
两天以后,即八月十五日,川口指示各队队长给士兵发三个月的饷。他们即将去执行“一次非常重要的任务”,许多人可能阵亡。“让士兵们把大部分钱寄回家,剩下的钱好好吃喝一顿,让他们在这里尽情度过最后一个晚上。”
黎明后不久,川口支队的三千五百名士兵,昨天晚上的余兴未消便登上两艘万吨运输舰。在热带的阳光曝晒下,“佐渡丸”的甲板滚烫,使得穿胶鞋的西野感到烧脚。他看着士兵们鱼贯进入宽敞的船舱,挤在各自的吊床上。电扇吹出阵阵热风,西野又回到甲板上。阵雨刚过,甲板还在冒汽。
刚要起锚出发,岸上跑来一条大黑狗,窜上了船。它疯狂地寻找主人——年轻的上野中尉。“得啦,我错了,”他抱歉地对那条黑狗说。他是在前一天晚上把它丢掉的。
运输舰以十六海里的时速沿东南方向朝拉包尔行驶了三天三夜。士兵们在甲板上转来转去,有的在哼军歌,有的懒洋洋地躺着,还有在做体操的。虽然天气炎热,士气仍然很高。晚餐时给士兵们发了啤酒,提高他们的情绪。他们夸口说,他们一点也不怕美国人,只要在夜间进攻就行了。他们的训练手册上写道:“西方人夜郎自大,毫无丈夫气,胆怯懦弱,最不喜欢雨天、下雾或夜间战。他们认为不应在夜间作战,只适于跳舞。他们这些弱点是我们的巨大有利条件。”他们津津有味地回忆他们如何轻而易举地征服婆罗洲。“我们的炮火打过后,连一片草叶子都没有了,”一个小伙子说,“我准让达卡鲁那鲁寸草不生!”
“那不叫达卡鲁那鲁,是卡达鲁卡那鲁,”一名军曹纠正他说。“你记住这名宇,行吗?”
载运一木支队第一梯队的六艘驱逐舰,在瓜达卡纳尔机场东面只有二十五英里的北岸塔伊乌角附近靠岸。小船一艘艘地下了水。就在午夜前(那是八月十八日),一木清直大佐与九百一十五名士兵上了岸。和美国海军陆战队一样,他们没有遭到一枪一弹的抵抗。
一木电告拉包尔:“我们入侵成功。”他命令部队集结待命,待其余部队在一周内抵达后再一同去夺回在七月份几乎完工的机场。但是,由于过于自信,他只留下一百二十五人守卫海滩,自己则率领余部沿岸而上。
一木在瓜达卡纳尔登陆一事,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指挥官是有所知道的,但只是凭驱逐舰的航迹推测的,根据不足。但结合关于敌人已在机场西面登陆的报告(即五百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这支部队在战斗中始终未起什么重大作用),使范德格里夫特将军足以相信,一次重大的反攻即将发生。他向西面、东面和东南面派出侦察兵,同时还让一个名叫乌查的上士(他是土著,澳大利亚海岸观察处的马丁·克莱门斯手下的一名侦察员)先到南面巡逻,然后绕道北上至海岸。
罗圈腿乌查上士及其土兵只花了一天多一点时间就抵达海岸。八月二十日,他们发现了一木支队。(该支队驻地离机场不到十英里,一木向拉包尔发的最后一封电报表现了他的乐观:“无敌影。如入五人之境。”)为了得到更多情报,乌查试图再向前爬行,不幸被俘,被押解到一木跟前。他的衣服被剥去时,腰间掉出一面作为纪念品的小小的美国国旗。乌查拒绝回答问题。他被绑在一棵树上,脸几乎被枪托打成肉酱。 他顽强地摇头不答。他胸部挨了两刺刀。他仍然一言不发。一个日本兵又朝他的喉咙扎了一刺刀,
但乌查没有死。黄昏,一木率领七百九十人沿海岸出发后,乌查咬断了绳子。他以巨大毅力爬回陆战队的驻地。他气喘吁吁地说,“可能是二百五十,也可能是五百”日本人正向美国人驻地逼近。他昏了过去。醒来后,他又说一句:“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们。”
一木在一座椰林中整顿队伍。椰林位于一条流速甚缓的小河东岸,离机场一英里稍多点。这条河叫伊鲁河(美陆战队误认为是田纳鲁河),是一条天然防线,一木肯定地认为,河对岸必有美海军陆战队。在伊鲁河口,一木发现了一条宽约四十五码的沙堤,拦住几乎停滞的绿色河水,形成一座几乎能通达对岸的桥梁。
一木满以为自己已达到奇袭的目的,但美国人由于乌查的情报以及一名海军陆战队巡逻兵缴获了日军地图而作好戒备,也在对岸布置了埋伏等着他。凌晨一时三十分许,一木下令进攻。迫击炮炮弹向美军阵地落去,机关枪则隔河向丛林猛扫。数百名日军跃出椰林,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朝沙堤冲去,高喊着“万岁!”他们边跑边射击,还扔手榴弹。
迎面一阵步枪子弹朝他们射来, 接着又是泼水般的机枪火力。挥舞着战刀冲在前面的军官被撂倒了。三十七毫米口径的炮射出的榴霰弹又撂倒数十名日军。只有八名日军冲过伊鲁河,但美军的火力迫使幸存者逃回椰林。
范德格里夫特用一个后备营的兵力从南面发动反攻,由伦纳德·克雷斯韦尔中校指挥。拂晓,克雷斯韦尔已经过了河,沿东岸直下,下午两时,接近椰林。这样,一木的退路便被切断。
尽管如此,日军却拒绝投降。伤员大喊大叫,那些前去救援的美国兵却反被手榴弹炸死或被狙击兵击毙。美国海军陆战队遇到了一场新型的战斗,一场对投降者没有生命保障的战争。因此,范德格里夫特决定派一排轻型坦克前去作战。
当日黄昏前后,五辆坦克压过沙堤上一堆堆的日军尸体朝椰林冲去,从坦克上的三十七毫米炮射出榴霰弹,坦克撞倒棕榈树,击毙日本狙击兵,压死走投无路的日军,直到坦克履带看上去好象“绞肉机”一样。神原中尉和一名士兵,跳人海中,只留鼻子在水面上呼吸,这才没被坦克压着,死里逃生。
天黑时,椰林里只剩下一小撮日军。他们团团围住一木。一木身负重伤,一手抓着军旗。“把军旗烧掉,”他下令。旗手连忙向染上一木鲜血的旗子浇了汽油,划火柴点燃。当美国坦克发现这群日军时,旗子已经着火,日军一个个被压死,一木在被压死前,拔出军刀切腹。
在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榴弹炮和榴霰弹的打击下,椰林内日军尸横遍地。在坦克走过的地方,履带把日军尸体压得血肉模糊。椰林里不剩一个活人。美军以死三十五人伤七十五人的代价击毙近八百名日军。天黑以后,死里逃生的神原中尉和他的同伴才从海里爬出来,沿着海岸,逃回留守给养物资的一百二十五名日军中去。
在东京,海陆军领导人才第一次开始认真对待瓜达卡纳尔的美军。此时,陆军企图夺回这个岛屿的计划已得到山本的全力支持。他把瓜达卡纳尔看作是联合舰队把美舰诱出进行海上决战的另一次机会。
载运一木支队残部和五百名受过步兵训练的陆战队的四艘低速运输舰,本来已经朝瓜达尔卡纳尔开去,此时奉命返回与瓜达卡纳尔支援舰队汇合,这支舰队是山本仓促拼凑起来的,正向南朝所罗门群岛驶去。这支舰队由六艘潜艇在前面开路,紧跟在后边的是总指挥近藤中将,之后是六艘巡洋舰和一艘水上飞机母舰。最后是新近重新组成的仍由南云指挥的机动部队,但只有两艘大型航空母舰“翔鹤”和“瑞鹤”,由两艘战列舰、三艘重巡洋舰护航。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支牵制舰队——轻巡洋舰“龙骧”、一艘重巡洋舰和两艘驱逐舰。这支牵制舰队准备在时机到来时出动,作为引诱美国航空母舰的诱饵。
不久,美国人获悉这支强大的海面部队正由北面向他们驶来,他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去顶住这个新的威胁。戈姆利将军派弗莱彻去指挥第六十一特遣部队——三艘大型航空母舰(“企业号”、“萨拉托加号”和“黄蜂号”),七艘巡洋舰和十八艘驱逐舰——前去迎战。八月二十三日拂晓,弗莱彻已到达瓜达卡纳尔以东一百五十海里的海面,这是挡住日舰进攻的理想位置,几小时后,一架美国巡逻机发现日军四艘运输舰及其护航舰只——一艘轻巡洋舰和五艘驱逐舰,由勇猛的田中赖三少将指挥——并发回电报说,运兵船是开往瓜达卡纳尔的。田中这个人诡计多端,敢做敢为。他继续朝南行驶直到下午一点,然后突然掉转航向把运输舰开到空袭航程以外。五小时后,近藤的大部队驶抵田中以东四十海里的海面,没有被发现,他们也同样改变了航向。
田中的这一招使弗莱彻误认为在未来几天内不会有大规模战斗,他就让“黄蜂号”及其护航舰只开往南面补充燃料。这个决定是很不幸的,使弗莱彻在战斗前夕丧失了三分之一的力量。
八月二十四日凌晨,日军牵制部队突然回师向南企图诱惑第六十一特遣部队。接着,日本舰队的其余舰只也掉转航向,渐渐在视界中消失,等待弗莱彻上钩。早晨九时零五分,一架美国巡逻飞机在离第六十一特遣部队西北二百八十海里处发现了这艘小型航空母舰及其三艘护航舰。两个半小时后,弗莱彻得到报告说,日军的牵制部队离他已不到二百五十海里,但他仍拿不定主意。下午一时三十分,他的怀疑消失了,因为雷达荧光屏上的闪烁表明,日机正朝瓜达卡纳尔飞去。
这是从“龙骧”航空母舰上起飞的十五架战斗机和六架轰炸机,目标是瓜达卡纳尔机场。这个机场刚完工不久(叫亨德森机场,为纪念在中途岛牺牲的洛夫顿·亨德森少校命名的),是海军陆战队两个飞行中队——十九架“野猫式”和十二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和陆军战斗机中队的十四架p—40飞机的基地。
弗莱彻迅速迎上去,不到十五分钟,三十架俯冲轰炸机和八架鱼雷袭炸机便从“萨拉托加号”腾空而起。两小时后,“无畏式”机群发现了“龙骧”,从一万四千英尺的高空向它俯冲。在进攻过程中,六架道格拉斯“破坏者式”加入战斗,从二百英尺的低空施放鱼雷。最少有四颗炸弹和一枚鱼雷击中这艘小型航空母舰。它向右舷倾斜二十度,动弹不了。
“龙骧”虽然完蛋,却完成了它的主要使命,它转移了弗莱彻的主攻方向,使机动部队找到了“萨拉托加号”和“企业号”。五十—架“野猫式”战斗机组成了一道屏幕试图保护这两艘航空母舰,但有二十五架“九九式”俯冲轰炸机突破了这道防护网。下午五时十四分整,一颗炸弹穿过“企业号”的甲板,在军士长的舱旁爆炸。接着起飞甲板又中两枚装有瞬发信管的炸弹。待大火被控制住肘,已有七十六人死亡。“企业号”被迫返回珍珠港大修。
弗莱彻由于只剩一艘航空母舰,无心夜战,明智地决定南撤。南云追到晚八时三十分才罢休,这样,所罗门群岛东部海域的海战宣告结束。如同珊瑚海海战一样,这次战役未分胜负。虽然日本的一条小型航空母舰被击沉,弗莱彻也至少有两个月用不上“企业号”。但更重要的是,弗莱彻只损失了十七架飞机,南云却损失七十架,而日本人经不起损失这么多经验丰富的机组人员。如同珊瑚海战役一样,日本人以为他们已使美国人蒙受重大损失。生还的飞行员报告说,他们炸沉或重创三艘航空母舰,一艘战列舰、五艘重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被炸沉的三艘航空母舰中包括“大黄蜂号”(它并未参加战斗)。杜立德偷袭东京的仇已经报了。
瓜达卡纳尔支援部队退却后,尽管运输舰要到白天时才能抵达瓜达卡纳尔,田中仍然执拗地沿所罗门航道南下。危险是很大的。为了把危险减小到最低限度,田中派五艘驱逐舰先行前去炮轰亨德森机场上的飞机,这五艘驱逐舰整整一夜沿北岸炮击机场。之后,便与南下的运输舰汇合。
次日上午九时三十五分,曼格拉姆中校率领的八架海军陆战队俯冲轰炸机从亨德森机场起飞在寻找敌航空母舰时,无意中发现了敌运输舰及其护航舰。他们朝田中的旗舰轻巡洋舰“神通”和“金龙丸”直冲下去。“神通”被击中后带伤逃脱,但不得不放弃中弹起火的运输舰“金龙丸”。在驱逐舰“睦月”营救落水者时,又遭到从新赫布里底群岛的圣埃斯皮里图岛上起飞的八架“空中堡垒”的轰炸。舰长田野健二少佐不在乎美国的高空轰炸机,继续进行他的营救。这样,b—17便有了个静止目标,三颗炸弹炸中了“睦月”;田野游泳脱险后气喘吁吁地说:“连b—17偶尔也能炸中目标!”
田中仍固执地朝瓜达尔卡纳尔前进,他本来试图在白天后让一千五百名增援部队登陆。亏得拉包尔来了电报,命令他立刻回肖特兰。肖特兰是布干维尔外的一个小岛,美国人称之为“东京特快”,是通往瓜达卡纳尔的跳板。
这些损失在田中头脑里记忆犹新。八月二十九日上午,他遇见原定要指挥对亨德森机场的第二次进攻的军官。川口将军及其三千五百人的支队取道拉包尔刚刚抵达肖特兰,他希望能尽快到达瓜达卡纳尔——乘驳船去。田中倒很愿意提供运输工具,但坚持要他们乘驱逐舰去。川口反驳说,一木支队被全部消灭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乘驱逐舰没能带上足够的装备和粮食。次日,他们继续争论,但田中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提出的理由,终于说服了川口。黄昏,川口把他手下的军官集中在运输舰的饭厅里,告诉他们要换乘驱逐舰去瓜达卡纳尔。连队长冈明之助大佐认为这样做太危险。“我认为不如乘小汽艇好,我们可以秘密地在岛与岛之间迂回行进。”
虽然天热得使人喘不过气,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对“老鼠特快”(驱逐舰运送)和“蚂蚁货船”(汽艇运送)的利弊争论不休。川口最终表示妥协,结束了争论。“我本人率领主力部队乘驱逐舰直奔塔伊乌角。司令部人员和第一大队则由冈大佐率领乘汽艇前往瓜达卡纳尔西北端,”川口在一幅巨大的地图上作了两个红色记号,一个是塔伊乌角(即一木选择登陆的地方),川口及其部下二千四百人将在该处上岸,另一个是机场西面约十英里的卡库姆波纳,冈大佐及其余的一千一百人就在那里登陆。从这两地出发,他与冈两人将同时向纵深挺进,包抄到亨德森机场后面,联合进攻。
川口将军站在一个装苹果酒的空箱子上。“诸位,”他说,“我认为,我们的信仰就是我们的力量。英勇作战者从不怀疑能否取得胜利,他们是最终的胜利者。我们要航行三百海里才到达战场,我们很可能在途中就遭到敌人攻击。”两天前,先遣部队曾遭攻击,但仍然乘驱逐舰在塔伊乌角安全登陆。“不过,我们是受过训练的,难道不是吗?我向你们全体发誓,一定要粉碎敌人。向瓜达卡纳尔挺进!”
“向瓜达卡纳尔挺进!”
“我们庄严宣誓,一定血战到底!”一个军官高呼,举杯祝酒。
记者西野随川口走上甲板。士兵和下级军官们一个个纵身跳入深蓝色的海中,游回各自的舰只。
“他们需要不断地训练,西野先生,”川口说。一个青年中尉,嘴里叼着香烟,靠在栏杆上。“嘿,中尉,”川口招呼他,“干吗你不跟他们一块游回去?”
中尉连忙把香烟扔进海里,立正不动。他口中喃喃地说着理由。川口不由分说把他推过栏杆。“懒骨头还是有的,”他说,“在战争中,如果掉进海里,不会游也得游。”
当天午夜,支队全体人员都改乘了驱逐舰或汽艇。西野和川口一起登上驱逐舰“海风”。当将军舱只有他们二人时,川口透露说,美军工事坚固,给养又几乎源源不断。“想到这些,我觉得靠我们这样一支小部队去夺回机场是极其困难的。一木支队的覆灭,难道你不认为对我们是教训吗?但是,大本营却小看了瓜达卡纳尔的敌人。他们说,一旦我们登陆成功,美国海军陆战队就会投降。”他顿了顿,好象为自己的失言感到震惊。“这不是我们该在这里讨论的问题。”
一阵凉风把西野吹醒。八时二十五分,响起出发的军号,八艘小驱逐舰以两艘并排的队形用二十六海里的时速朝东南方向驶出。这天是八月的最后一天。在船舱底,机声震耳,热得令人窒息,西野只好回到甲板上。一登上甲板,他就差点被海风吹倒。那天是阴天,是开始这次危险的南下海峡的航程的好时机。海水阵阵打上甲板,西野无奈,又返回舱内。他听见一个军官在对一群士兵说,他们将在深夜前几小时到瓜达卡纳尔。一个士官开始检查士兵的救生衣。“别担心有空袭,”他高兴地说。
在紧张的白天,水兵们不断地要陆军士兵们为在瓜达卡纳尔中计的同志们报仇。士兵们保证要“把美国佬一个不剩地消灭掉”。晚饭后,水手们喝啤酒和苹果酒,抽烟吃糖。“海上我们负责!”一个喝醉了的水兵高喊,“岛上你们负责。行吗?祝武运长久!”说完,便和周围的士兵一一握手。
有个士兵给了一个水兵半包捏揉得不象样子的香烟,并说,“如果我们能活着再见面,咱们就抽烟庆祝。”另外两人交换了剪下的指甲。“我要是死了,就把它交给我儿子,”陆军士兵说,“这个男孩只有两岁。”“这是我母亲的名字和地址”,水兵说。
八艘驱逐舰猛烈地颠摇着在黑暗中全速前进。它们的航迹犹如无穷无尽的烟花。水面上,亿万个萤火虫在来回飞舞。在半海里外幽然出现陆地的黑影。这就是塔伊乌角。汽艇和划艇被放下水面,士兵们无声无息地上了小艇。舰上的炮口对准岸上一行行的椰树。西野上了小艇后,除了听见别人上船的轻轻脚步声外,什么也没听见。他的小艇在沙滩上搁浅,他笨拙地从船侧爬出来。被萤火虫照得发亮的浪潮把他推向岸上。他原以为岸上一排排的椰树和棕榈树中会有炮火射来,然而,他所听见的只是他的同伴的声音和浪潮的哗哗声。
他踉踉跄跄地走上沙滩。他看了看表,东京时间九点零一分——这里要晚一小时。从腰部以下都被小小的萤火虫照亮。在长长的岸上,活跃着发光的人群,组成了一条荧光闪闪的长蛇阵。西野站在那里,被这梦幻般的世界弄得神志恍惚。
“多美呀!”他身旁的一个人说。
西野朝丛林走去。另一个声音使他停了下来;“你是哪个单位的?”他瞥见一个黑影,这个黑影原来是穿着褴褛军装的日军士兵。又有几十影子从丛林中闪了出来,活像鬼魂似的。原来他们是一木第一梯队的幸存者。
“见到你,我很高兴,”那个面黄肌瘦的士兵说。“快把你身上那些鬼虫子抖掉。天上的敌人看得见的。”他指着地面颤抖地说。“在沙地上留下脚印等于自杀。我们不断遭到敌机轰炸。”一木部下熟练地用棕榈叶子把地上的脚印扫掉。他们边扫边退回丛林,然后向西野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消失了。
川口向驱逐舰敬礼告别,率部进入丛林。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每个人都必须把一只手搭在前边那人的肩膀上。队伍来到一条小河边。有棵树倒在河上当桥梁。西野看不见河水,但从流水声判断,河是很深的。当他沿着这棵滑溜溜的树干爬过河时,几乎吓得魂不附体。掉下去怎么办?身上的七十磅的背包势必使他沉入河底。他不由得数起身上背的东西:一架电影摄影机、两架照相机、胶卷、衣服、食品和五本书——一本中国诗选、一本关于所罗门群岛的地理书、两本法国诗歌,和英文版的《大地》。
东西数完,他也过了河。他一脚踩上什么东西,软绵绵的,好象踩在海绵垫上。巨大的雨点穿过密得象雨伞似的树叶,接着便下起阵雨。小路越来越难走,遍地荆棘、野藤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川口停了下来,士兵们席地而坐,试图在大雨中睡一觉。西野冷得发抖。成群的蚊子朝他脸上扑来,象打针似的螫他。
天还漆黑,他们就被叫醒,继续摸索着通过丛林,绕回海岸。拂晓,他们来到海滩附近位于塔伊乌角西面三英里的荒无人烟的村庄塔辛姆波科。在这个村里吃了踏上瓜达卡纳尔以后的第一顿饭。这顿饭是海军给做的,盛在每个士兵的样子象望远镜盒的金属饭盒里。盒子里装的是出乎意外的好饭菜:雪白的米饭、干鱼 (整条的)、鱼酱和熟牛肉。士兵们把饭盒举到前额,鞠躬致谢。
突然,上野中尉出发时带来的大黑狗狂吠起来,打断士兵们的早餐。“敌机!”中尉惊呼,立即卧倒。远处传来敌机的沉闷的马达声。片刻以后,十几架敌机低飞过来,把树叶震得沙沙作响,朝塔伊乌角飞去。
整个上午,从亨德森机场起飞的p—40袭炸机、“野猫式”战斗机及俯冲轰炸机不断沿海岸进行搜索,但飞机一来,那条大黑狗就及时地吠叫。美军盲目地对那个地区发动攻击。西野躲在一棵木头后面,曳光弹一个接着一个朝他打来,使西野联想到缝纫机的转动。炸弹呼啸着落下。爆炸震撼了大地,树枝和泥土落在他身上。十余名日军被炸死。
当晚,西野就睡在村里一个被丢弃的茅屋内。 喊声把他吵醒,“警备中队集合!”一个人影探身进屋喊道:“记者,快到司令部报到。”西野和其余五名记者连忙穿过漆黑的丛林奔向海滩。由于心急,西野不时撞在树上,好歹跑到设在一个俯视大海的沙丘后面的指挥所。海浪的响声夹杂着马达的隆隆声。
“准备射击!”
从沙丘边缘望去,西野看见不到一百英尺外有一艘登陆艇的轮廓。由于没带钢盔,他生怕第一篇报道还没写就被打死。
“开火!”
子弹在登陆艇周围跳跃。但对方却没有回击。有人用日语喊道:“我的胳膊!我中弹了!”
“停止射击!”沙丘后面的一个军官喊道。“他们是友军!”
“喂!”沙滩上传来喊声。原来,他们是一木支队第二梯队的人,是前来接应川口攻击亨德森机场的。艇上死二人,伤八人。更糟的是,枪声惊动了美国人。几分钟内,丛林便被照明弹照得如同白昼。飞机也赶来扫射和轰炸这个村庄和海滩。西野身旁一个青年土兵痛苦地喊道:“我受伤了!我的肩膀。”他痛得扭动身体,龇牙咧嘴。西野用毛巾给他包扎伤口。“别拿我开心了,”那小子说,“在战斗中我们就得忍受真正的疼痛,是不是?”
阵地虽然已被美国人发现,川口却拒绝后撤,他一心等待冈大佐在亨德森机场另一端登陆成功的报告。他为什么让自己被人说服而同意冈大佐乘“蚂蚁货船”出发呢?范德格里夫特的飞机每天都来轰炸和扫射村子,冈大佐却日复一日杳无音信。西野算了算,有一天美机空袭达七十一次之多。整个地区都成了焦土,到处是弹坑,冒烟的树干。村内士兵不敢生火,只靠吃水果和生米充饥。
九月四日清晨三时,终于有了冈大佐的消息:他正乘汽艇向瓜达卡纳尔“接近”。由于靠无线电通讯危险太大,川口命令中山中尉带领三名士兵抄到机场后面去寻找冈大佐,并把联合进攻的细节转告他,这是个危险的任务,川口将军说,战斗之成败取决于时间计算的绝对准确。他把他从帛琉带来的唯一的私人食品——一罐沙丁鱼——送给中山。
川口给侦察员两天期限,自己则于九月六日黄昏率部沿海岸出发。他走时留下三百人和几门大炮守卫给养。尽管如此,他还有充足的力量——三千一百名土兵,包括一木支队的第二梯队一千一百人。在亨德森机场以东十英里的科里角他将折向正南,杀进丛林,从后面包抄机场。
靠岸行驶的舰只离岸很近,以致川口连船上绞车的声音都听得见。海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说英语的声音。川口下令就地卧倒,西野抬头一望,看见似乎有一艘巡洋舰、五艘驱逐舰和五艘运输舰在月色中行驶。当巡洋舰及后边的运输舰和驱逐舰沿海岸朝亨德森机场驶去肘,西野能看出站在甲板上的水手们的影子。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敌人。
川口猜测,这些舰只可能是刚护送完前去突然袭击他撤出的村子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上岸。他希望留下的守卫部队能抵挡住敌人,因为他连一个人也派不出去支援他们了。
实际上,那并不是一支登陆部队,而是努美阿开来的船队——两艘运输舰及一艘护卫舰——正在给范德格里夫特运送给养。翌日夜,在塔辛姆波科附近确曾有美国海军陆战队两栖登陆,海军陆战队在村头上岸。川口的守卫部队进行了象征性的抵御,击毙美军两名,便消失在丛林中。陆战队返航时,带上了缴获的文件和川口的军礼服。“这个杂种肯定是打算要在悉尼大出风头,”一名陆战队员说。
冈大佐因空袭和风雨而耽误了一段时间后,此时已在离亨德森机场另一端三十英里的地方登陆。在沿所罗门海峡而下的长达一星期的艰苦航行过程中,冈大佐损失了六百五十人,残存的四百五十人也因粮尽弹缺而根本无法作战。
川口以为冈大佐及其部队已毫无伤亡地抵达,遂于九月八日在科里角附近集合部下,发出战前的最后指令。在倾盆大雨中,西野站在川口将军身旁,边听边记录。他们将继续沿海滩前进到田纳鲁河,再溯河而上将近两英里。炮兵及一木的大部分人在那里过河,直接向西,前进到离机场以东约一英里半处。主力则继续南行数英里,绕到机场后方。与此同时,冈大佐的一千一百人将进入机场西面的阵地。九月十三日晚九时前几分钟,东面的炮兵将开始射击,使敌人产生错觉,误认为进攻来自东面。与此同时,海军则从海上炮击机场,九时整,川口与冈二人则分别从南面和西面同时发动进攻。
“我们要用突然袭击的办法攻下机场,”川口说。他离开讲稿,抬起头来,双目注视着一声不响笔挺地站着的军官们,水点一滴一滴地从他的象自行车把一样的胡子上往下掉。“诸位,你们都知道,美国人的兵力物资已大大增强。也许他们比我们强。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低估他们的空军。在抵达敌人阵线前,我军还得克服地形困难。很明显,我们已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所以,诸位,你我都不能指望在战斗结束后再见面。为天皇捐躯的时候到了。”
“哈衣!”军官们异口同声高喊“是!”。
雨慢慢小了。有人喊了一声“飞机!”大家立时准备疏散,接着又一声“咯咯”,好象在讥讽他们似的。大家抬头一看,只见一只鹦鹉笨拙地飞了开去。几天来,林子里的鹦鹉老在学舌“喂,一等兵!”在它们的日语词汇中,又增加了一个字。
川口和军官们都笑了。川口拿出一瓶威士忌酒。“来,诸位,在出发之前,让我们为成功干杯好吗?”他给每个军官的水壶盖倒几滴酒,然后转身对西野说: “还有你。”远方传来沉闷的爆炸声。西野想,那是美国的炮兵在打炮。他已白天黑夜听惯了这种声音。但这是日本轰炸机在轰炸亨德森机场。夜间的爆炸声是日舰用大炮轰击机场时发出的。
“为支队武运长久而干杯!”川口说。
军官们回到各自的部队去时,有一个小队已开始焚烧重要文件,川口指着油印的地图上的敌军阵地对西野说,“不管陆军大学是怎么说的,要在夜袭中攻下敌军阵地是极其困难的。”他压低了嗓子。“在日俄战争中有过几个战例,但都是小规模战斗。如果在这里,在瓜达卡纳尔,我们打赢了,那将是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
他们向腹地进发,走进似乎无法穿过的丛林。他们披荆斩棘,穿过黑暗的热带森林,翻过悬崖峡谷,攀登崎岖不平的山脊。由于是在夜间行军,他们不时被树根绊倒,或掉进深坑。不知谁发现了一种荧光苷藓,于是每人都把它抹点在前边那个人的背上。穿过充满腐烂植物臭气的沼泽时,有许多看不见的危险,花了几个小时才走几百码。体力上的困难不说,还时刻害怕会遭到美军的伏击。
西野的助手们早就把相机及其它装备扔得一干二净。西野却什么都舍不得丢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长腿川口,认真地记下他的一言一行。
饮用河水使不少人患痢疾,半数以上的人又染上疟疾,他们只靠少量的干鱼、饼干和糖块维持生命。大米还有不少,但他们不敢点火做饭。九月十日,队伍来到田纳鲁河畔,大炮开始轰击亨德森机场。一木支队的大部分人迳奔机场,川口和主力部队则继续南进,从后面包抄机场。
中山中尉和另外三人——安部伍长、稻永兵长和森田上等兵——接连一星期都在川口的前方,试图与冈大佐取得联系。他们饿得半死,筋疲力尽,军装被撕得褴褛不堪,身上刮了不少口子。他们用军刀和刺刀打退了一个土著和他带着的一群如狼似虎的凶狗的袭击。他们在一条山间小溪里趟水走了几英里,后因溪水太深,只好又折回来。
在川口分兵两路的那天,他们听见远处的引擎隆隆声。他们向机场靠近,之后,便转身向西。每经过一个开阔地,他们都期望能碰上冈大佐,但谁也没有碰见。黄昏时,他们再也坚持不住了。中山把最后的食品——川口送的那罐沙丁鱼分来吃了。鱼一入口,好象立即就融化了。他们吸吮野藤的汁,躺下睡觉。次日早晨,他们被一条水色深蓝的宽阔大河挡住了去路(这是蜿蜒的隆加河,下游一英里左右便绕过亨德森机场)。他们沿着河岸趟水向海上走去,下午来到一个小荒山边。中山登上小山。在山那边,有些美国人正席地围火而坐。这里是美国海军陆战队西侧防线的心脏地带。锅里炸肉的噼啪声和香味几乎使他们无法忍受。
这四个侦察兵绕过美国人,来到一片被炸弹炸出来的林中开阔地,那里有十几个掩体——里边无人,只有被遗弃的一箱箱弹药和罐头食品。这些美国人究竟是什么兵啊?!他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好象过上“新生活”似的,内中有一人放了屁。
“你又象个人了,”中山说。
“美国佬,给你个屁尝尝,”那人趾高气扬地说。
过河后,他们继续朝西走,重又步入一片丛林。从茂密的林中出来,他们来到一片开阔地。太阳光亮得刺目。
“谁!”
他们吃了一惊,连忙回身。一个日本水兵光着上身,手里端着步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侦察兵们与他拥抱了起来,开始用拳头亲切地捶他。那个水兵连声称谢,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大得吓人。“你们来得正好,”他说。他所在的部队先前驻守机场,自美军入侵以来,他们粒米未进,靠吃浆果度日。这些果子吃起来挺甜,但一进嘴使化成水。每天最少有一人死亡,但全都死无怨言,只是“舐舐他手掌,最后尝一口盐味。”那个水兵边说边哭,跪倒在地上。“弟兄们,给我们报仇。”
侦察兵们又沿丛林向西艰苦地跋涉两天,终于到达离亨德森机场七英里的马塔尼科河畔。这天是九月十三日早晨,是总攻的日子。他们还能找到冈大佐吗?他们返身向北,沿河向下游走去。下午二时五十分,中山看见前方有军队在渡河。这些土兵个子矮小。是日本人。这就是冈大佐的队伍。
中山鼓足了全身力气,把川口的作战计划转告冈大佐。刚一说完他就倒在冈大佐脚下。他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准备在战斗中献身。
“让我们一起死吧,”冈说,他看了看表。计划中的进攻六小时后就要开始。自从登陆以来,他第一次打破无线电通讯沉默,通知川口他正向东移动,
川口在前一天晚上就到达他的出击点——亨德森机场以南三英里的一座小山。在茂密的丛林的掩护下,土兵们对装备作了最后的检查。川口召集中队长、小队长,对他们说,必须在晚上突破美军防线,夺回机场。“你们必须把敌人打得溃不成军,于凌晨把他们消灭。你们为天皇献身的时刻来到了。”在拉包尔时,曾告诉他说,守卫亨德森机场的美军有五千人。如果一切进行得顺利,那末,他手下的二千一百人,加上冈大佐的一千一百人以及一木支队和炮兵的一千余人,是可以打胜的。
·2
那天上午早些时候,范德格里夫特将军检查了亨德森机场在晚上遭日本海军炮击后的损失情况。他对作战参谋说: “我们要尽力保卫这个机场,实在没有办法时,我们就把剩下的人带到山上去打游击。”虽然他手下有一万九千人,他感到在数量上仍处于劣势。根据报告,相当数量的日军已在机场两侧登陆,正准备合围。接连两个星期,日本海军几乎每夜都恣意轰击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阵地,这些可怕的袭击——“东京特快”——使美国越来越恐慌。范德格里夫特的为数不多的空军,几乎每天都要与日本轰炸机周旋,损失惨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补充的机组人员和飞机到达。
有一件事范德格里夫特倒是确有把握的,即在一个时期内将得不到海军的支援。不久前,特纳少将乘飞机带来戈姆利的口信:由于舰船、飞机和给养都不足,海军无法再支援瓜达卡纳尔的作战。
整个防线上的海军陆战队都得到命令,要坚守阵地,加固铁丝网并睡好觉。敌人随时可能发动进攻。
黄昏,川口的二千一百名军队偷偷地下山,朝机场逼进,在一轮新月的惨白的光芒下,他们跨过一片草地,便停止前进,准备进攻。西野觉得有人抓他的手,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姓林的上等兵。从帛琉出发以来,他们二人就成了至交。这个士兵是在三个月前大学刚毕业就入伍的,已经订婚,但出乎意料他突然离开日本,以致来不及向他的未婚妻告别。“今晚我可能战死,”他说,“本来我常想着回去结婚,现在我可没有这个梦想了。这是我的地址。我死后,你愿意给我的……母亲写信吗?”
西野紧握着他的手,表示叫他放心,并且也希望,如果他被打死,林也会给他的妻子写信。土兵们不声不响把背囊堆放好。带有干净内衣的,都换了干净的——死也要死得干净。军官们互相在背上挂白布条,使士兵们能在黑暗中跟上他们。仓挂中尉干得更妙,在婆罗洲时,他给老婆买了一大瓶香水。他把香水洒在自己身上说:“用鼻子闻着味跟我走。”
川口刚获悉,在他的部队与机场之间,有一条从北到南的蜿蜒高地。这确是一道天然屏障。由于来不及绕道,他便下令从正面和两侧向顶端冲击。
西野手持笔记本紧跟在川口身后前进。他带有一架八毫米的伊斯特曼电影摄影机,两架相机, 挂在胸前活象墨西哥土匪的子弹带。有人滑倒,发出轻轻的金属碰击声。接着响了一声步枪。
又是沉寂,树枝折断响了一声,接着又是两声枪响。敌人怎能这么快发现他们呢?有个军官被电线绊了一下。他小声告诉大家不要做声,自己则趴在地上摸来摸去,摸到了一件东西——一个黑黑的小玩章,象是麦克凤。这玩意必定是用来窃听的。那个姓林的上等兵也摸到了三个,他把这些东西送到川口眼前。“卡卡—多诺(阁下,先生),”他向川口敬礼,立正站着。
川口觉得好笑。他向林解释说,称呼大佐以上的军官时,用“先生”(多诺)是合乎礼貌的。“只要称我川口阁下就行了。”
“但是我想如果不加上‘先生’就没有礼貌了!”
队伍小心翼翼地通过茂密的丛林,来到高地的南端。在这里,他们不得不兵分两路。由于在丛林中行军,西野的一条鞋带断了。正当他俯身把它结上时,不知谁碰在他身上。
“雅马(山),”他小声说。
“卡娃(河)。”对方也用了暗号。
前方树林中传来一声喊叫。一颗手榴弹炸开,闪光中,西野看见一个美国人。一个身材稍小的影子端着刺刀冲出来,那个美国兵倒下了。又是一片死寂。又一颗手榴弹爆炸,接着一声惨叫。西野闻到有香水味,便走上去。
“日寇!”有个美国兵喊道。肃静。“日寇!前方五人!”
九点前几分钟,寂静被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打破。这阵炮火是川口留下来进行牵制的炮兵打的。几乎就在同时,远处传来一阵隆隆声,接着是重型炮弹天崩地裂的爆炸声。日舰在再次袭击亨德森机场。
九时,全线一片响彻云霄的“冲呀!”在身上挂着神秘白十字布条的黑影的率领下,川口的二千一百名士兵向高地包抄过去。
固守在蜿蜒的高地上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是由梅里特·爱迪生上校(外号叫“红迈克”)指挥的。在数量上与日军相比约为二比三。中段和右翼由突击营防守,左翼则由哈里·托格森上尉指挥的伞兵防守,托格森身材魁梧,好打架,图拉吉战役中,在用炸药袭击一个山洞时,裤子被炸掉了大部分。
天空升起红色信号弹,跟着是日军的一阵迫击炮火。整个天空似乎充满了烟火。挂在降落伞上的照明弹一个个在上空爆炸开来,光使美国海军陆战队员睁不开眼睛。在左翼防守的伞兵,只听见从脚下面传来有节奏的枪托碰撞声和一遍又一遍的顺口溜:“美国陆战队,明天进坟墓”。高地下面,一个个人影从黑暗中蜂拥而上。
贾斯廷·杜里埃上尉指挥的驻守前沿的连队几乎已被日军切断。他下令放烟幕弹。在滚滚浓烟中闪耀着爆炸的火光,有人喊了一声“毒气!”在混乱中,前沿的连队开始撤出已暴露的阵地。这一撤退危及了威廉·麦肯农少校的连队所防守的一翼。他知道,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高地,否则亨德森机场就完蛋了。他慢慢地把部队拉回去,向左右散开。
在左翼,托格森正用鼓励加谩骂的方法重新集结部队。他点名吼叫他的部下,叫他们射击。有几个士兵往后退缩,他连打带踢把他们赶回阵地,全线开始前进。
日军在稀疏的轻机枪火力掩护下冲上来迎战。但是麦肯农的三挺机枪开了火,象玩滚球“十柱戏”似的把日军一个个打倒。日军第二次冲锋,又被击退。麦肯农心下想,真象暴风雨中的雨点,下一阵,停一阵,又以同样的凶猛再下。
在高地顶上,爱迪生上校正在与他手下的上尉们逐个通话。话筒里有个声音插进来:“爱迪生上校,我们这里形势很好,谢谢您。”显然,这不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在答话。敌人必然已在某处偷听电话。这意味着右翼的突击连已被日军切断,必须后撤。前沿阵地已沉寂下来,托格森派名下士去察看情况,尽管炮声震天,他的雄牛般的吼叫依然清晰可闻。“红迈克说,可以后撤!”
高地一端似乎已被日军完全包围。爱迪生手持电话,趴在地上指挥,直到他看见海军陆战队员争先恐后地后退。他顺手抓住两人,对他们喊道;“日本人有种!你们就是没有种!”他一边拿起话筒向炮兵喊话:“打近一点,再近一点!”一边注视着向他滚滚而来的尘土。
日军的冲锋被压下去了,但不到半小时,日军又发动冲锋。这次,日军先放烟幕弹,接着边冲边用英语喊“毒气弹进攻!陆战队,你们死吧!”在烟雾和混乱中,爱迪生己无法与他的指挥员保持联系。他下令寡不敌众的部下撤至离亨德森机场只有半英里的高地北端。
日军踏着自己人的尸体盲目地向前冲——速度虽然减慢,却没有因机枪的扫射以及几乎不断的手榴弹和迫击炮的爆炸而停步不前。在高地一侧冲在最前面的是由黑生少佐率领的一个营的残部。他们由于发现了一堆美国海军陆战队丢下的军用食品而暂时停止了盲目向前冲。他们狼吞虎咽地大吃一顿火腿、香肠和牛肉。黑生点起一支美国香烟,猛吸了几口,下令部下向前方的高炮阵地前进,“我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人冲在我前面的,懂吗?”他把钢盔往脑后一推,举起指挥刀,喊道: “冲呀!”
他们陷于交叉火网中。黑生及他手下的几个士兵和用竹矛武装起来的炮兵冲到一座高射炮眼前。黑生脸上负了伤,军装染满鲜血。他一边喊着“万岁!”一边向另一座高射炮冲去。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他趔趄一下,但跳上了炮座。正当他意气洋洋地举起指挥刀时,一颗手榴弹在他脸上爆炸。他倒在地上,口中还喃喃着“冲呀!冲呀!”他停止了呼吸,手中还握着指挥刀。
在整个高地上,美军的摧毁性的炮火挡住了日军最疯狂的冲锋。一发又一发的一百零五毫米榴弹炮炮弹——有些是在一千六百码的近距离发射的——在日军中炸开。凌晨二时三十分,爱迪生拿起电话对范德格里夫特说:“我们守得住。”
天亮了,高地看来象是个屠宰场。此后,这个高地便被称为“血染高地”。六百具日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美海军陆战队死四十人。惊魂未定的保卫者互相庆贺活了下来,交谈关于敌人的故事,如说起日本伤兵高喊救命,等到美国人去救他时,则拉开暗藏的手榴弹,有的日本战俘指着肚皮请求给他“刀!”。
幸存的日军仍在拼死进攻。范德格里夫特正在指挥所前读电报。他抬头看见三名日军高喊着“万岁!”直向他冲来,其中一个军官还挥舞着指挥刀。几声枪响,三名日军都被撂倒在范德格里夫特脚下。
日军拖着数百名伤兵向奥斯汀山徐徐撤去,以重整旗鼓。他们粗略统计了一下——只剩八百名有生力量。原计划完全没有实现,他们遇到了严酷的天然屏障,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防守也比预计的顽强。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没有起作用——冈大佐始终没有参加上战斗。
直到那天下午,冈大佐的下落还是个谜,当时,曾听到西北方向响起枪声。冈终于进攻了!但是,枪声几乎马上又沉寂下来。显然,他遇到了应付不了的对手,因此是无法靠他支援的。第二次进攻可以说还没有开始就已注定要失败。尽管如此,川口还是决心豁出命挽回失败——至少他要战死沙场。黄昏,他再次率部向亨德森机场前进。经过两个小时行军,高地又出现在他眼前。这次,他们采取包围战术。
川口下令冲锋,八百名官兵应声在黑暗中大步慢跑前进。美海军陆战队的大炮集中火力轰击这个地区,猛烈的炮火把日军团团围住。情况比前一天晚上更糟。机枪子弹嗖嗖地穿过丛林,地面象永不休止的地震那样震动。树根翻倒,炽热的弹片在空中呼啸。川口无法后退,只有继续朝机场逼进,但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炮火追击着他们,终于把他们压住。他们整整一夜匍匐在地上。拂晓,日本人最后的几挺机枪在可怜地射击,在迫击炮还击后,这些机枪就沉默了。
“冈君,”一个士兵一边哀求一边喊爹喊娘。另一个年轻士兵一手抓住西野的大腿,要求给点水喝——另一条胳膊已被打断,伤口还在喷血。西野摇摇水壶,空空如也。壶嘴上还有点湿,西野将壶口往那个士兵的干裂的嘴唇上碰了碰。那个士兵呷了呷嘴唇,无力地笑了笑便死去。
耀眼的阳光使西野难于睁眼。双眼热得发烫,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是模模糊糊的。原来的丛林现在已经荒秃。仅剩的几颗树干象是古希腊的柱子站在那里。西野看见他的联络员吉野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就叫他;“卧倒!笨蛋!”吉野慌忙卧倒在西野旁边,一发迫击炮弹随即在几码外爆炸。西野捂住眼睛和耳朵。此时,疟疾发作,冷得发抖。炮弹接二连三地在周围爆炸,西野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而再,再而三——被慢慢地抬上空中,然后又掉下,好象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他觉得浑身疲惫不堪,脑袋不由自主地垂落在树叶堆上。整个身躯好象在下沉,沉入一个未知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是想睡觉呢,还是快死了。一张张脸孔出现在他的脑际:首先出现的是他报馆的社会新闻主编本田;之后是他的愁容满面的妻子。接着,他的朋友们列队而过,不可思议的是,他脑中还出现了维尔兰和弗朗索瓦·维隆的脸孔【两人都是法国诗人——译注】。远处的雷声听来就象是潮涌。他的身躯又一次慢慢地浮离地面。他摸了摸前胸口袋,一串贝壳念珠以及本田在他临行嘱咐他“别送命呀”时送给他的护身符仍在口袋里。他的眼可以看得清楚一点了。半英里外便是机场的一端,他们已经差一点冲到机场。如同在梦中一样,西野开始往回爬。
·3
“血染高地”一役虽告结束,但是范德格里夫特的部下,由于患痢疾、海绵肿感染和疟疾,也不象是一支胜利的军队了。然而,这场太平洋的真正危机,却是瓜达卡纳尔的海军陆战队意想不到的。“小本经营行动”是以三艘航空母舰开场的。在所罗门东部海面战役中,“企业号”被重创,只好回珍珠港大修。一星期后,日本潜艇“伊—26”命中“萨拉托加号”一枚鱼雷,虽然只有十二人受伤——弗莱彻上将是其中之一——但却使这艘大型航空母舰起码要修理几个月才能重新服役。
这样便只剩下“黄蜂号”和“大黄蜂号”,后者因为迟到,没有参加上所罗门东部海面之战。在“血染高地”一役之后只一天,日本两艘潜艇“伊号15”和“伊号19”插入保护这两艘航空母舰的驱逐舰舰群,进入发射鱼雷的位置。那天,万里晴空,风和日暖,天气宜人,刮着时速二十海里的贸易凤。“黄蜂号”为了让二十六架飞机起飞并让六架巡逻机返航而刚刚减速。观察哨惊呼看到了鱼雷——“伊号19”发射的——“快速、正常、直击”而来,并发出警报。舰长福雷斯特·谢尔曼下令右转,但仍有两颗鱼雷命中航空母舰的右舷舰身。爆炸使整个舰身为之一动,接着开始大大倾斜。
在五海里外,“伊号15”发射的鱼雷也直奔“大黄蜂号”。这些鱼雷虽然全部打偏,但在快到三点钟时,一颗鱼雷却击中了战列舰“北卡罗来纳号”,在吃水线下炸开一个十八英尺宽三十二英尺长的大洞。两分钟后,另一颗鱼雷击中了驱逐舰“奥布赖恩号”。此时,“黄蜂号”上的大火已无法控制,一声天崩地裂的爆炸震动了全舰。三点二十分,谢尔曼不得不弃舰。至此,海军只剩一艘战列舰和一艘航空母舰可以支援在瓜达卡纳尔的海军陆战队了。
在俯瞰“血染高地”的山坡上,军装已成破布条的川口面对战场,低头合掌为阵亡官兵祈祷。现在,他的任务是如何把残存部队安全地带回海岸。他断定向西走的路程较短,即他派出去寻找冈大佐的侦察兵所走过的那条路【半数以上的一木支队的士兵朝相反方向即他们来时的原路自己回到了海岸。——作者注】。第二天,几百名还能行走的伤员倒下去了,筋疲力尽的担架兵也把数以十计的伤员扔在途中。那时,军容已乱,根本就没有秩序,他们十五或二十人一群,各自以自己的速度后撤。西野的左臂已无济于事,身体又因疟疾而虚弱不堪。他带着沉甸甸的五万日元,跟在衣衫褴褛的队伍后面,沿着奥斯汀山的山坡,穿过无边无际的丛林。一路上,除了吃草根、苔藓和偶尔能碰到的槟榔子外,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他跨过数以十计的满身血污的日军尸体,他们大多伸出双臂,好象在伸手抓什么东西。
到了第六天,士官们只有用树枝抽打年轻的士兵才能驱使他们行进。西野几乎一步都迈不出去。午前,他们走出了丛林,来到一片棕榈林。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原来他们已来到机场西面七英里的克鲁斯角。
“喂!大海!”一个士兵边喊边跑,穿着军服纵身人海。士兵们大口地喝海水。西野警告他们别喝,一个年轻士兵喊道:
“我死也不在乎!”西野也尝了一口海水,不得不吐了出来。他捡起几颗小卵石,用舌头舐了舐上边的咸味,好象是甜的!他又捡了一把带回树林。
整个下午,他们都懒散地呆在那里,喝椰子汁,吃椰肉,讨论这次战役。“我们说,我们有大和魂,那些美国佬也有他们自己的精神,是不是?十三日晚上进攻他们的火炮阵地时,有个美国兵向我扑来,我捅了他一刺刀。他怪叫一声,但死前还打出一颗红色信号弹。片刻之后,迫击炮弹便在我们周围炸开。我的战友全给炸死,只有我死里逃生。”
一片肃静。“那就是美国佬精神,”另一个土兵喃喃道。
“不错。” “他们也爱他们的祖国。不是只有咱们才爱国。”
瓜达卡纳尔此时已有了个新的名字——饥饿之岛。
瓜达卡纳尔的第一个音节“瓜”,在日语中,有一个意思就是“饥饿”。甚至在撤向海岸的无以形容的行军考验中,也有一句话常引起讽刺性的大笑:“天陷落了,瓜达卡纳尔也决不陷落”——这句话料想是在美军登陆前驻守该岛的一个日本海军指挥官说的。
九月十八日,即“血染高地”一役之后的第四天,美国海军陆战队得到第七团四千二百人的增援。他们登陆时带来了卡车、重型工程设备、武器弹药和给养。于是,范德格里夫特自海军不管他以来,第一次感到有把握控制局势。他手头已有二万三千人和一支虽然数量在减少但却敢于进攻的空中力量。
然而,他的上司却没有这种信心。次日,《纽约时报》的军事记者汉森·鲍德温告诉他,华盛顿对瓜达尔卡纳尔的局势极不放心,设在努美阿的戈姆利的司令部尤其如此。
范德格里夫特忿忿不平地说,他“既不能理解,也不能宽恕这种态度”。很明显,占领瓜达卡纳尔“已把日本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截收到的电报“表明,日本最高指挥人员在某种场合已陷入大混乱”。
“那末,你是不是准备坚守这个桥头堡呢?”鲍德温问。“你准备呆在这里吗?”
“他妈的当然。干吗不呆呢?”
川口决定把记者们送回拉包尔。西野想留下不走,但这位将军对《每日新闻》记者组说,他们必须走。“你们走后,我们要坚决打下去。我希望在这个岛上再次欢迎诸位。”
西野紧紧握住川口将军的手。它骨瘦如柴,因为发烧,还热得烫人。
在肖特兰岛,西野从一艘驱逐舰转到运输舰“大福丸”,船上遇见老朋友、 第二师团步兵团长那须弓雄少将。将军未认出他,直到西野自我介绍。
“呃,是你呀,西野,你好象病得很厉害,”他说,“从瓜达卡纳尔来?”他把椅子挪近一点。他的师团正要开往瓜达卡纳尔,他想听听第一手消息。西野迟疑了,那须却说:“我倒想听听外行人的看法。”
西野把川口支队的遭遇说了一遍,谈到不断的空袭、美国海军陆战队电子警报装置、他们的吃不完的食品、用之不尽的弹药以及他们的令人吃惊的精神。
“情况很严重,”将军说。“该怎么办?”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零零星星地往那里派部队,势必会被他们一口一口吃掉。这样做是最糟糕不过的,你说呢,将军?”那须的兴趣使他要说真话。“如果我对别人也这样说,我可能会被送进牢房。”日本兵士缺乏应有的装备和给养,但却要求贡献出生命。“我们的士兵在临终前的最后希望是看到涂有太阳旗标志的飞机。他们对我说,他们有不吃饭也打仗的精神,但单凭精神不管什么用。”
“我同意,”那须说,“很可惜,我们没有足够的飞机和军舰去完成你所希望做的事情。”
那须是为夺取亨德森机场再次发动新的进攻的先锋。在拉包尔,百武晴吉中将已决定亲自去瓜达卡纳尔指挥这次战役。他将带上第十七军的炮兵队——有野战炮、一百毫米口径火炮和一百五十毫米口径的榴弹炮。
为了协调这次战役,海陆两军在第十七军司令部召开一连串联席会议。 “作战之神”辻政信中佐以观察员身份参加会议。他曾说服东京的上级派他到南方了解瓜达卡纳尔的战况。
百武将军和海军对于用什么舰只运送第二师团去瓜达卡纳尔争论不休,辻一言不发地倾听。海军坚持,和通常一样要用“老鼠快车”或“蚂蚁货船”运送他们去。百武说,这样做危险太大,第二师团应该作为一个整体在强大舰队护航下,用大船队运送。海军说这办不到。除了“老鼠蚂蚁”外,他们什么也派不出来了。 “没有袖子怎么甩袖?”
海军拒绝拿出重要海上部队参加这一行动,激怒了百武,他不考虑后果地威胁说:“如果海军没有力量护送第二师团安全地到瓜达卡纳尔,我们就乘运输舰去,不要什么护航。第十七军司令部将做先导!”
辻明白,如果百武被迫去执行这个鲁莽的计划,那就意味着几乎可以肯定的全军覆没,因此,他放弃观察员身份,私下会见百武,主动提出飞往特鲁克,把百武将军的论点直接报告山本将军。
辻在停泊于巨大的特鲁克港的战列舰“大和”上找到山本。山本正在自己舱房,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写毛笔大字——或许是在给某个崇拜者抄录一首诗,或是给哪个小学生写标语。他的矮壮有力的身材好象要把军服胀开似的。
山本一言不发地听辻讲,时而点点头。辻在讲话中渲染了前两次派往瓜达卡纳尔的支队的牺牲情况,他说:“我军的补给已被切断一个多月,我们的官兵,靠吃草棍、苔藓、树上的嫩芽和喝海水。”他们个个比甘地还瘦。新的进攻部队必须完整地运上该岛,而且要带上补给物资,否则,又会失败。“我请求派出一支强大的护航舰队。如果海军觉得没有可能做到这点,百武司令官准备决心亲自率领船队前往,并准备在夺回机场的战斗中被消灭。”
山本开始慢吞吞地说话。他承认海军的错误加重了瓜达卡纳尔岛上的陆军士兵的困境。“很好,”他郑重地说,“我山本将亲自负责。如果必要,连‘大和’也出动,我山本保证按陆军的要求给运输舰护航。只有一点——为了保全我的面子,别叫百武阁下乘运输舰。请他乘驱逐舰,让他安全登陆。岛上需要他的指挥才干。”
山本的平静的脸上闪烁着眼泪。辻也流了泪,他激动地表示真想在山本手下当个参谋,死也心甘。
在日本陆军中,许多军官是不象山本那样痛快地承认瓜达卡纳尔的现实的。西野刚从肖特兰乘运输舰来到拉包尔,一心想亲口向第十七军司令部报告情况。他被领到副官室,一个名叫福永的中佐问:“岛上情况怎样?”
西野看见他就讨厌。这家伙态度傲慢,吃得肥头大耳的样子——与瓜达卡纳尔骨瘦如柴的士兵们有天壤之别。 “我们在瓜达卡纳尔的战友全靠战斗精神支持着。但这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我请求您,先生,尽可能多向他们提供粮食补给——”
“你是在批评陆军吗?”他指责说。
“这不是什么批评,”西野解释说,他只是如实汇报瓜达卡纳尔的情况,他开始感到头晕,扶着副官的办公桌支撑自己。
“这里是热带,”中佐说,“你的脸为什么那样苍白?”这句话又象是在指责。
“我一直呆在丛林里,没有阳光。”
“你恰恰缺少精神!”
“是精神力量才把我从瓜达卡纳尔这个地狱里拯救出来的。如果你到那里就知道了。”跟这个笨蛋谈这些毫无用处。西野转身就走。
“吃点土豆,对你会有好处的1”西野快到门口时,他听见福永的不祥的声音,“嘿,你!记住,我们不会让你回日本的。送你回国等于送间谍回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