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刘志坚是被江青打倒的,遭到了长期监禁。
那是1974年9月28日,毛泽东主席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秘书念着长长的名单。他从这年春天起,患老年性白内障,视力渐衰,不能亲自阅批文件,要靠秘书念文件。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25周年庆典即将举行,有关部门报来了出席国庆招待会并拟见报的2000多人名单。
毛泽东主席听毕,提出要增加萧华、李力群、侯宝林三人,又问及商震是否列入。当晚,中共中央政治局对名单进行讨论,“遵照主席精神,又加刘志坚一人”。(见周恩来1974年9月29日致中共中央政治局的信)
北京东城,一条行人稀疏的小胡同——拐棒胡同,那里的一座四合院在沉寂了七个春秋之后,忽地热闹起来。
29日那天,一辆轿车停在四合院门口。来人奉中央之命,正式通知软禁在那里的刘志坚(7):“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明天,你出席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国庆25周年招待会。”
喜讯来得那么突兀,刘志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急急如律令:洗澡,理发,赶制新军装……裁缝在给他量了身材之后,当天就做好一套崭新的军装送来,以便他翌日能出席国宴。望着那红的帽徽和领章,刘志坚百感交集,泪水模糊了视线。
奉命监禁他达七年的部队撤走了,换上了原来的警卫员为他警卫。炊事员回来了。久别的那辆吉姆牌轿车,又回到他的身边。夫人刘莱瑛,也和他团聚了。一夜之间,他从“囚犯”跃为首长,可谓天渊之别。
翌日傍晚,吉姆车送他来到熟悉的人民大会堂。年逾花甲的他,穿着一身新军装,步入宴会厅,见到抱病前来主持国庆招待会的周恩来总理,屏息聆听周恩来致祝酒词。许多人对于曾被“打倒”的刘志坚突然“亮相”公众场合,投来惊讶的目光。
10月1日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节目在报道昨晚国庆招待会的消息时,提到了刘志坚的大名。全国各大报所载国庆招待会出席者的名单中,也都印着“刘志坚”——这位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原第一副主任的名字。
“哦,刘志坚出来了!”这,成了当时全国关注的新闻。
10月3日,叶剑英元帅召见了刘志坚中将,详细询问了他的种种情况,特别问及了他的身体状况。
四个多月后——1975年1月13日至18日,作为全国人民代表,刘志坚出席了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1975年3月,刘志坚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政治委员。当时的院长为宋时轮上将。
5月,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兼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邓小平召见刘志坚。不久,刘志坚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昆明军区第一政委。从此,他在西南边陲这一重要的军事岗位上,干了七年多。
直至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1980年,刘志坚冤案才得以正式平反。在正式平反后,年已古稀的刘志坚,被从昆明调回北京。
他的三个子女,在“文革”中曾受他株连,天各一方:
长女原在中央美术学院学国画,被调离北京,到兰州那山沟里的“五七”干校劳动;
二女儿在中国人民大学学习文学理论,被分配到东北一所中学教书;
小儿子在北京大学西语系德语专业毕业,被分配到山西阳泉煤矿当工人。
随着刘志坚正式平反,一家五口人分处五个地方的局面总算结束。
年近八旬的刘志坚将军,住在北京西城。在宽敞的客厅里,我与他以及他的夫人刘莱瑛长谈着。客厅里,挂着舒同题赠的李白的诗。他的记忆力仍很不错,往事历历在心头。
回顾“文革”初期的往事,他感叹道:“当时,虽然自己对一些问题有看法,想不通,但是也并不很清楚。我主管军队的宣传工作,一方面身不由己,另一方面我当时对毛泽东主席处于迷信状态,所以对‘文革’的错误也不是一开始就看出来的。对于‘文革’,我也有一个认识的过程……”
秦桂贞受江青迫害,也吃尽苦头。她骂江青是“妖怪精”。她恨透了江青。
终于,1976年10月,她听到了“妖怪精”给抓起来的消息,兴奋得失眠了!
终于,她请人代笔所写的关于她受江青迫害的材料,上了揭发江青罪行的中共中央文件,印发全国。
终于,1980年11月,她登上中国民航班机,飞往北京。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邀请这位普通的妇女,作为被害人,出庭控诉江青罪行。
她住在北京当时第一流的京西宾馆。
一天,法官忽然来到她的房间,郑重其事地对她说:“秦桂贞同志,在公审江青之前,我们请你协助完成一项任务。”
“什么事?”她连忙问。
“关于对你的残酷迫害,我们提审了吴法宪,他承认了,作了交待。可是,江青矢口否认,态度非常恶劣!”法官说道。
秦桂贞一听,怒火顿起,说:“这妖怪精……”
“我们想请你辛苦一趟,到监狱去,去看一看江青。”法官说,“我们估计,她以为你早就不在人世了,所以想赖账!”
法官还拿出一本旧相册,上面贴着蓝苹的许多剧照,秦桂贞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当年送给蓝苹的。法官还拿出从秦桂贞家抄去的那些蓝苹照片。
秦桂贞马上站了起来,跟着公安人员离开京西宾馆。
汽车驶出北京城。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她看见一片熟悉的景象:高墙,铁门,到处是岗哨。这不就是秦城监狱吗?
秦桂贞兴奋起来:“哈,妖怪精,我们‘对调’啦——那时候我住的地方,今天你来住!”
随着公安人员步入秦城监狱,秦桂贞见到一个女人裹着一件蓝色的棉大衣,翻起海虎绒衣领,倚墙坐着,在那里晒太阳。此人面色白里透红,戴着一副紫色秀郎架眼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养神哩。
秦桂贞细细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妖怪精”!
秦桂贞怒不可遏,对着“妖怪精”大声喊道:“蓝小姐,我来了!”
江青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立即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她,终于喊了出来:“阿桂!”
江青居然伸出了手,想跟她握手哩。
秦桂贞才不会跟“妖怪精”握手。她义正词严地对江青说:“我对你那样好,你对我那样狠!你是一条毒蛇!”
这位普通的妇女,用这样一句朴素而深刻的话,回敬了“旗手”。
江青顿时脸色煞白。
秦桂贞一扭头,理都不理,走了。
秦桂贞大约走了十几步,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狼一样的尖叫,令人毛骨悚然:“阿桂——”
那是江青拖长声调,在那里喊她。江青的声音中,仿佛闪现了一丝负疚、羞愧之意。
秦桂贞连头也不回,上车去了。
过了几天,法官又来到京西宾馆,笑着对秦桂贞说:“那天你去了以后,江青承认了对你的迫害,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嚣张了……”
秦桂贞笑了,笑得那么得意。她说出了那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天,终于时候到了!”
在我访问秦桂贞的时候,她伸出双腕,上面还留着当年手铐的凹印。她说这是蓝小姐留给她的“纪念”。
今日的秦桂贞,依然一人独居。她已搬到一幢花园洋房的底楼居住。她告诉我,这是老东家许慕贞小姐的房产,免费给她居住。
她说,许慕贞小姐和丈夫郑汝顺先生对她极好。她指着屋里的电话对我说,这电话就是他们给我装的。许小姐、郑先生现在香港,每隔些日子,总是给她打电话,问寒问暖。她生病,他们汇钱来给她。她指着屋里的微波炉说,那是许小姐和郑先生的孩子宝宝送的。宝宝,如今的大名叫郑丽波。她在美国学有成就,很有出息。她感叹地说:“这才叫好有好报!”
她还说及,北京的中共高干夫人们也很关心她。内中特别是陈云夫人于若木的妹妹于璐琳,对她最为关心,曾帮助她解决了医疗转院等问题。
当我跟她作了长谈,回到家中,又接到她的电话。她说要补充一句:“我跟‘妖怪精’同岁,我看到她死在我的前面,我好开心!”
1998年8月20日,我去看秦桂贞,开门的是一位20多岁的姑娘。我以为姑娘是秦桂贞的亲戚,一问,才知道是秦桂贞的保姆。当了几十年保姆的秦桂贞,如今也有保姆照料她!
她前些日子因糖尿病住院。她说,幸亏有保姆照料。不然,她这样的孤老太婆,真不知怎样生活下去。
她告诉我,当时正在香港的宝宝,专程赶往上海,看望她,使她非常感动。
如今,每天清早6时,她就由保姆陪着前往花园走走,到8时回家吃饭。身体还可以。
她从冰箱里取出冰西瓜、冰淇淋招待我,看得出,她的晚年生活过得不错。
她拿出当天中午收到的从美国寄来的宝宝的信。信中有十几张照片,既有宝宝半个多月前看望她时的合影,也有重新放大的宝宝小时候和她一起拍的照片,还有宝宝作为“票友”演出京剧《宇宙锋》的剧照。
我回到家中,接到郑汝顺先生从香港给我打来的电话。郑先生说,秦桂贞刚刚给他去电话,说是我去看她。我说,郑先生一家这样多年无微不至照料秦桂贞,真是难能可贵。郑先生马上说,秦桂贞在他们家多年,已是他们家庭的一员。所以,关心她、照料她,是他们应该做的事。可惜的是,他们夫妇远在香港,女儿又在美国,只能在经济上帮助秦桂贞,不能亲自照料秦桂贞,所以拜托我有空常去看看她。
在这里,顺便提一下那位与秦桂贞同机被秘密押往北京的作家峻青。
峻青被江青投入监狱达五年半,精神受到极大的损伤。经过他的妻子和女儿的多方奔走,1973年7月的最后一天,峻青在北京突然接到通知,说是经过“审查”,他“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当天,全身浮肿的他,来到北京平安里中央直属机关招待所,见到专程从上海赶来的妻子于康,以及上海作家协会“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丁师傅,还有他在北京的弟弟孙海峰。
翌日下午,他在妻子和“工宣队”丁师傅的陪同下,乘坐火车回上海。
然而,江青为什么要下令逮捕他,他却始终不清楚。
1980年12月10日,峻青从电视中看到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审讯吴法宪的情形,内中涉及他在“文革”中无端被捕。
据吴法宪交待:
1968年2月,江青在人民大会堂四川厅开会。散会时,手里拿一本书,问吴法宪:“吴胖子,这个人你知道不知道?”
吴法宪见到书名《黎明的河边》,作者峻青。吴法宪对江青说:“我不知道。”
江青指着书的作者说:“这人在上海,是上海作家协会的负责人,你给我到上海把他捉到北京来。”
吴法宪有点为难:“我不认识他,怎么捉来?”
江青声色俱厉道:“怎么捉来,你自己想办法嘛!”
吴法宪不敢再问了。
就这样,吴法宪在上海抓了峻青,并押送到北京,但是连吴法宪也不知道江青为什么要抓峻青!
峻青说,他与江青从未见过面,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他至今还没有弄明白,江青为什么要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