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是张春桥在“文革”中赖以立命的王牌。毕竟,这么个“小组”的“副组长”,是个不伦不类的头衔。
张春桥在中共中央站稳脚跟,始于中共九大。
1969年4月1日,中共九大在秘密状态下,于北京召开。
下午5时,当毛泽东在主席台正中就座时,他的两侧的阵营是那么的分明。今日用历史的眼光细细审视那张主席台照片,不由得令人惊叹不已!
毛泽东左侧,依次为:林彪、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谢富治、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汪东兴、温玉成;
毛泽东右侧,依次为:周恩来、董必武、刘伯承、朱德、陈云、李富春、陈毅、李先念、徐向前、聂荣臻、叶剑英。
在中共八大,张春桥连中央委员都挨不上,而在中共九大,一跃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成为中共第七号人物。在很讲究排名次序的会议新闻公报上,是这样提到张春桥的名字的:“毛泽东、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
由于“中央文革小组”的五名成员——组长陈伯达、顾问康生、第一副组长江青、副组长张春桥以及唯一的组员姚文元已全部进入中共中央政治局,“中央文革小组”从此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林彪在政治报告中,用了一句话,算是肯定了“中央文革小组”的历史功勋:
“这个《通知》(指《五一六通知》——引者注)决定成立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坚决执行了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就在张春桥进入中共中央政治局之后的一年零四个月,他受到了一次猛烈的冲击。
这一回,不是“红革会”炮打,不是《文汇报》炮打,却是林彪这位“副统帅”率众围攻张春桥。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江西庐山,炎炎酷夏中的清凉世界。
两度“庐山会议”,都风雷激荡,震撼着中国:
头一次庐山会议是在1959年8月2日至16日召开的。那次会议突然发动了对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的批判,把一场“反右倾”斗争推向全国。
1970年8月23日至9月6日,中共九届二中全会,毛泽东与林彪在这里摊牌。林彪不敢正面强攻毛泽东,却把张春桥当作总攻的目标。
这次会议原定的议程是为召开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作准备,讨论修改宪法问题,国民经济计划问题,战备问题。
林彪集团发动了突然袭击,打乱了整个议程。
事情还是要追溯到中共九大。
中共九大通过的党章,是张春桥、姚文元负责起草的。
党章的《总纲》,原本从林彪为《毛主席语录》写的“再版前言”中,照抄了一段“名言”:“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把马克思列宁主义提高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毛泽东一看,皱起了眉头,圈去了那三个副词——“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
毛泽东说:“我不是天才。我读了六年孔夫子的书,又读了七年资本主义的书,到1918年才读马列主义,怎么是天才?那几个副词,是我圈过几次的嘛。”
在中共九大之后,开始了召开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准备工作。其中重要的一项,便是修改宪法。毛泽东指定康生和张春桥负责宪法的修改工作。
康生是个喜欢动动嘴皮的人,具体的修改便由张春桥着手。
张春桥遇上了棘手的事:按照当时的形势,在修改宪法时,必须补入对于毛泽东的高度赞扬的话,以表示新宪法“突出毛泽东思想”。可是,那三个副词要不要写入新宪法呢?
倘若写进去,毛泽东见了会发火,毛泽东已经几次圈去这三个副词;不写进去吧,显然会得罪林彪。《毛主席语录》几乎人手一册,“再版前言”人人皆知。删去三个副词,显然是对“林副统帅”的不敬。
在毛泽东和林彪之间,张春桥只能选择一个。权衡再三,张春桥倒向毛泽东。多年的政治经验告诉他,毛泽东确确实实是中国至高无上的权威。
另一个尖锐的问题,自1970年3月8日起,又摆在张春桥面前,迫使他再一次要在毛泽东和林彪之间作出抉择:原宪法中是设国家主席的。毛泽东在1970年2月8日提议,不设国家主席。显然,倘若照毛泽东的提议去办,修改宪法时要删除原有的关于国家主席的条文。
1970年4月11日,林彪与毛泽东针锋相对,坚持设国家主席。
据这天深夜11时半,林彪秘书于运深所记述的林彪意见,原文如下:
一、关于这次“人大”国家主席的问题,林彪同志仍然建议由毛主席兼任。这样做对党内、党外,国内、国外人民的心理状态适合。否则,不适合人民的心理状态。
二、关于副主席问题,林彪同志认为可设可不设,可多设可少设,关系都不大。
三、林彪同志认为,他自己不宜担任副主席的职务。
这下子,问题复杂化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位主席,原是毛泽东。那是1954年9月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到了1959年4月,经毛泽东提议,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刘少奇为国家主席。到了1964年底,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仍然选举刘少奇为国家主席。随着“文革”的进行,刘少奇被打倒了,而且在1969年11月12日晨惨死于河南开封的软禁之地。眼下,要举行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如果仍设国家主席,可供选择的只有两个人,要么毛泽东,要么林彪。
毛泽东早在1959年就主动辞去国家主席职务,为的是集中精力,做好中共中央主席的工作,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中国面临的重大问题。过了11年,已经77岁高龄的毛泽东,显然不可能再去当国家主席。毛泽东不当国家主席,顺理成章,非林彪莫属了。毛泽东已经察觉林彪的野心,故明确主张取消宪法中关于国家主席的条文。
林彪呢?他的三点意见,说穿了是为了自己当国家主席。因为毛泽东不会再当国家主席,林彪又表示他“不宜担任副主席的职务”,那只有一个结果——林彪当国家主席。
林彪的妻子叶群,把话讲得很明白:“如果不设国家主席,林彪怎么办,往哪里摆?”
毛泽东与林彪矛盾的焦点,又一次集中在宪法修改问题上。张春桥卷入了旋涡的中心。
张春桥再一次在毛泽东与林彪之间,选择了毛泽东。张春桥精于权术,他深知林彪的分量远不如毛泽东。
1970年8月,在中共九届二中全会上,林彪选择了张春桥为攻击目标——为的是间接地打击毛泽东。
张春桥一下子成了整个会议的中心人物。
林彪在庐山上发动了突然袭击。这位“副统帅”的火力,够厉害的,集中地轰击着张春桥,使张春桥的衬衫一直被冷汗所浸湿。
大抵是林彪出身行伍,习惯于信号弹上天,各路兵马同时总攻。在庐山,林彪也来了这么一手。
总攻张春桥的时间,定在8月24日下午。一律用“有人”、“有个别的人”,影射张春桥。
五员大将一起上阵,臭骂张春桥。当时的会议记录,记录了他们的原话:
华北组。陈伯达以他那别人难以听懂的闽语发言:
“有人想利用毛主席的伟大和谦虚,妄图贬低毛主席,贬低毛泽东思想。但是这种妄图,绝对办不到的……竟然有个别的人把毛泽东同志天才地、创造性地、全面地继承、捍卫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句话说成‘是一种讽刺’。……”
中南组。叶群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搁在脖子上,仿佛有人要杀她似的:
“林彪同志在很多会议上都讲了毛主席是最伟大的天才。说毛主席比马克思、列宁知道的多、懂得的多。难道这些都要收回吗?坚决不收回,刀搁在脖子上也不收回!”
西南组。吴法宪(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空军司令)那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气嘟嘟地说道:
“这次讨论修改宪法中有人对毛主席天才地、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列主义的说法,说是个讽刺。我听了气得发抖。如果这样,就是推翻八届十一中全会,是推翻了林副主席的“再版前言”。
中南组。李作鹏(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海军第一政委)戴着一副墨镜,附和着叶群:
“有人在宪法上反对提林副主席。所以党内有股风,是什么风?是反马列主义的风,是反毛主席的风,是反林副主席的风……”
西北组。邱会作(中国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兼总后勤部部长)振振有词地说:
“林副主席说‘毛主席是天才,思想是全面继承、捍卫……’这次说仍然坚持这样观点。为什么在文化革命胜利、在二中全会上还讲这问题,一定有人反对这种说法,有人说天才、创造性发展……是一种讽刺,就是把矛头指向毛主席、林副主席。”
■ 林彪和他的“四大金刚”黄永胜(右二)、吴法宪(左二)、李作鹏(左一)、邱会作(右一)在一起。(杜修贤 摄)
山下。留守北京的黄永胜(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打来长途电话,要秘书代他写书面发言稿:
“要指出有人反对在新宪法中写上以毛泽东思想为指针,有人说‘天才地、全面地、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列主义’是‘讽刺’,指出这是反毛泽东思想,反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公报。……”
好家伙,林彪一声令下,山上山下,海、陆、空一齐出动,差一点把张春桥轰扁了!
朱永嘉后来曾经这样谈及庐山会议对于张春桥的教训[5]:
城府最深的是张春桥。当然,他在前期和后期有变化。前期夺权时,比较张扬,敢于讲话。在后期,这方面性格就没有了,少了,特别是庐山会议以后,他知道得罪人太多了,要收敛。他要主动去改善与别人的关系,但是没办法了,结怨已深,没有群众基础。
毛泽东跟林彪讲过,让小张(指张春桥——引者注)上来接我们的班,这一下就把张放在火上烤了。他自然就成了大家的目标。
其实,在上庐山之前,毛泽东便已经对这一形势了然于胸。据姚文元日记记载,在八月十五中秋节,“毛主席送给江青同志五个玉米,而且指定是五个,江青同志送张春桥和我各一,我在吃晚餐时吃了。一面嚼着清甜而韧的玉米粒子,一面凝神细思主席的用意所在,觉其味无穷。”
姚文元从五个玉米之中,觉什么味呢?
姚文元在日记中没有说。
江青当时把玉米送康生、张春桥、姚文元各一个。据康生秘书黄宗汉后来对江青秘书杨银禄说:
康生对于这件事,跟我说过:“那五个玉米主席肯定指的是军委办事组的那五个人(指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李作鹏、邱会作)。‘玉’寓指‘欲’,意思就是说,庐山会议上的问题还没有完,预示着还有更大的斗争,山雨欲来风满楼嘛。‘米’寓指‘迷’,意思是提醒江青在斗争中不要迷失方向,头脑要清醒,不要迷迷糊糊,以此可以看出来主席对江青的看法有所变化,我的这种分析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更不要向江青透露,江青这个人很聪明,也很敏感,她会领悟到主席送给她五个玉米的含义的。”[6]
那五个玉米的含义是否如同康生所言,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