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永福路344号。4月12日清早,“扫雷纵队”全体紧急集合。
“誓死保卫中央文革小组!”
“誓死保卫春桥同志!”
在领着呼喊了口号之后,游雪涛沉默了半晌,在极为严肃的气氛中,用低沉的声音发表“训话”:“同志们,最严峻的考验的时刻到了!我们要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我们最敬爱的春桥同志。刀山敢上,火海敢闯,为了春桥同志,我们要豁出去了!”
稍停一会儿,他拿出了笔记本,轻声地说:
“刚才,我接到文静同志的电话,她要我向全体同志交底,把她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同志们。”
“文静同志说,春桥同志的历史完全清白,一点污点也没有。这样干净的历史,在老干部中是少见的。任何关于春桥同志的谣言,都是最恶毒的攻击和最无耻的捏造。”
“文静同志还指出,春桥同志说话,总是引用毛主席的原文,很少发挥自己的意见。毛主席对他非常信任,他对毛主席非常忠诚。春桥同志是一个毫无政治野心的人。他曾说过,他平生的夙愿,就是用全部精力写出一部《毛泽东传》,此外一无所求。”
“同志们,我们一直在为捍卫春桥同志而战。春桥同志的胜利,就是我们的幸福。在今天这样的紧要关头,文静同志亲自给我们这个小组打来电话,这是最大的信任,最大的鼓舞。”
“今天,各种各样隐藏的‘雷’,都抛头露面了,正是我们‘扫雷纵队’的扫雷最佳时机……”
游雪涛一声令下,“扫雷纵队”全体出动,在上海那滔滔人海中游弋。
秘密拍照,录音、录像,一切有关“炮打”的标语、大字报、动向,都纳入“扫雷纵队”扫雷范畴。
面对张春桥写下的“谢谢同志们”五个字,“扫雷英雄”们是当之无愧的。
早在1967年11月21日,“扫雷纵队”就已经向张春桥密报了《文汇报》“星火燎原”造反总部那“三驾马车”(也有人称之为《文汇报》“造反三巨头”)的“反叛”动向。为此,张春桥要秘书何秀文在暗中调来了“三驾马车”的人事档案。张春桥已做好了整人的准备。
神通广大的“扫雷纵队”还获得重要情报:1967年1月,“工总司”的“北上返沪一兵团”曾包围了张春桥家,准备抄张春桥的家,被张春桥发觉,调来王洪文的小兄弟解围……是谁把张家的地址泄露出去?这个哑谜被“扫雷纵队”查明,是上海市委写作班党支部副书记郭仁杰!
“原来,郭仁杰这小子背有反骨,忘恩负义!”张春桥听了游雪涛的报告,把牙齿咬得嘣嘣响。
张春桥记得,过去看过郭仁杰的档案。那是1964年,是他亲自点将,把郭仁杰调入市委写作班的。调动前,他查看过郭仁杰档案。那时,他以“十”的目光看郭仁杰。如今,郭仁杰反了,他以“一”的目光看郭仁杰。于是,他再一次调看郭仁杰的档案。
郭仁杰的历史,倒是无可挑剔的:一个从苦水中泡大的孩子,很早就参加解放军,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随军进入上海。1957年,担任复旦大学哲学系党总支副书记。
在翻阅郭仁杰档案的附页时,张春桥看到了一份外调材料,笑得眯起了眼睛。原来,此人也好色!
张春桥给游雪涛下达了“特殊任务”:抓住郭仁杰在男女关系上的小辫子!
张春桥深知,这类桃色新闻,在“文革”中只消用大字报一公布,很容易就可以把一个人搞臭的。
果真,“克格勃”游雪涛弄来了极为详细、具体的情报。
就在郭仁杰忙着与复旦大学“红革会”的那些红卫兵们频繁来往,筹划着第二次炮打张春桥的时候,突然,受游雪涛暗中指使的华东政法学院的红卫兵,在一天深夜把他抓了去。
郭仁杰被关进了上海卢湾区公安分局。在二楼的囚室里,红卫兵们逼问着他,要他交代“男女关系”问题。
秀才最爱面子。尤其是像“男女关系”之类隐私,一旦公诸于众,已经跻身于“上海市革委会”领导人之列的郭仁杰,脸往哪儿搁呢?
据当时的档案记载:“郭仁杰要看守的红卫兵给他倒一杯开水,把红卫兵诓出室外,立即把门碰上,从窗口跳下……”
地上顿时溅满一摊鲜血。
从此,张春桥少了一个政敌。
“杀一儆百。”消息传出,那些已经扯起造反旗号的原市委写作班的秀才们人人自危,深知张春桥不是好惹的。
郭仁杰之死,在反张之心早已坚定的人们那里,产生的不是畏惧,却是更深刻的仇恨。“四一二”一把火点起了堆满上海的干柴。
《文汇报》“星火燎原”造反总部真个是星火燎原,那《十个为什么》传单已经一再加印,仍是上海的“抢手货”。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揭老底”战斗队,刊印了鲁迅批“狄克”的《三月的租界》和“狄克”的《我们要执行自我批判》,刊印了李淑芳——当年的文静怎样成为“东方的摩登女士”……上海人民也学会以张春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揭起张春桥那“老底”来了。这些“揭老底”传单,一时风靡上海。
不可一世的张春桥,仿佛成了泥足巨人,风一吹,就要倒了。
一连串的新消息,通过“244”,传入张春桥耳中:《文汇报》印的《十个为什么?》已发向全国各地;华东六省的省报都向《文汇报》看齐,要在4月13日头版头条转载《北京日报》4月7日社论,而且《解放日报》居然也要同步行动。
这一回“炮打”来势,比15个月前要凶猛得多。眼看着,张春桥会成为“王、关、戚”第四了,成为“中央文革小组”“端出来”的第四个恶棍。
张春桥毕竟还是张春桥。他紧急召见王洪文。“工总司”上街了。王洪文率队冲进《文汇报》社了……15个月前,张春桥打退“一·二八”的“红革会”,靠的是“工总司”,这一回又甩出这张在安亭结下“火线友谊”的王牌。
张春桥又一次拨通了北京钓鱼台的长途电话,向江青呼救。
“是不是再给上海发一个‘中央文革小组特急电报’?”江青问道,“你现在就把电报内容告诉我,我马上发到上海!”
江青倒也痛快,她请张春桥自己拟一个“中央文革小组特急电报”!
“不,这一回光用‘中央文革小组’的名义,恐怕还不行。”张春桥说道。
“‘中央文革小组’的牌子还不响吗?”江青一听,怔住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春桥连忙解释道,“因为这一回的主要的炮打口号,说我是杨、余、傅的黑后台。杨、余、傅都是军人。只有以林彪副主席或者中央军委的名义,给上海发紧急电报,才能最有效地制止这一次的炮打……”
“好吧,我马上转告林副主席。”江青明白了张春桥的用意,挂上了电话。
张春桥与林彪之间,本来连话都说不上。“文革”前,林彪身为元帅,来来去去上海,从不把柯庆施的那个“政治秘书”张春桥放在眼里。自从张春桥进入“中央文革小组”,林彪才注意起张春桥其人。不过,这时的林彪居高位,住深院,张春桥难以接近他。虽然张春桥借助于江青,已经得到毛泽东的信赖,但是他为了能在中央牢牢扎根,不能不企望着巴结林彪——因为林彪已是举足轻重的第二号人物了。
1967年11月,毛泽东的一句话,无意之中为张春桥搭起了与林彪高攀的梯子。那时,毛泽东已经在考虑中共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准备工作了,他把修改党章的任务交给了上海。叶群向张春桥透露了来自林彪的意思:林副主席的接班人地位,应当在党章中明确地规定下来。
张春桥是个一点就明白的聪明人。他回到上海之后,便放出风声:“上海广大党员和革命群众,强烈要求在党章上写明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接班人,以保证我们的党永不变修,永不变色!”
于是,在张春桥负责起草的党章草案上,出现了所有中共党章上未曾有过的词句:
“林彪同志一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最忠诚、最坚决地执行和捍卫毛泽东同志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林彪同志是毛泽东同志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党章草案飞快地送到林彪手中。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林彪马上“回赠”张春桥一个军职——南京军区第一政委。
从那以后,张春桥跟“林副统帅”之间,架起了热线:张春桥借口汇报南京军区工作情况,常常给林彪挂电话,向他请示这,请示那。林彪呢?也拖着腔,拿着调,跟这位秀才说上几句“热络”话。
在“四一二”这风雨飘摇之际,张春桥通过江青,向林彪发出了“SOS”讯号。
果真,林彪伸出了救援之手。
那个在“杨余傅事件”中红得发烫的空军司令吴法宪,奉林彪之命,在4月12日下午飞抵上海。
上海的“四马路”———福州路,当年“狄克”曾在那里度过不平常的岁月,如今上海党、政、军、文各界头目急急赶往那里的“市革会礼堂”。
中央军委吴法宪突然出现在主席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纸公文。
台下鸦雀无声。人们屏气敛息。对于吴法宪从天而降,许多人曾作了美妙的推测:一定是来宣布当场逮捕“杨余傅”黑后台张春桥的命令!
■ 1968年10月1日,张春桥(前右)与林彪死党黄永胜(前左)交谈。(孟昭瑞 摄)
吴法宪当众宣读来自北京的四点指示:第一,张春桥同志仍然是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副组长。第二,张春桥同志仍然是南京军区第一政委。第三,张春桥同志仍然是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主任。第四,张春桥同志仍然是上海警备区第一政委。
完了!完了!这四个“仍然是”,顿时把一场如火如荼的“炮打”,降到摄氏零度!
印刷机在飞速运转。印着四个“仍然是”的传单,撒向四面八方。
“一·二八”炮打,被“中央文革小组特急电报”所吹灭;这一回,“四一二”炮打,又被来自林彪的“四点指示”所压服。
张春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哦,“仍然是”长在脖子上!
张春桥笑了,哦,“仍然是”胜利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