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3月28日,从北京飞来的一架飞机刚刚降落在上海西郊虹桥机场,一辆红旗牌轿车就把客人直接送往西郊不远处的一座幽静、外人不知的别墅。
来者不是“女客人”。他戴着一副紫色边框的眼镜,留着小胡子,头发已经花白。大抵由于过度的思索,额头有着深深的皱纹,此人便是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康生,主管中共对外联络工作。
毛泽东住在上海西郊——他不住锦江饭店,每一回总是住在西郊为他准备的别墅里(如今那里已对外开放,成为高级宾馆。1987年,英国女王访沪,便住在毛泽东当年下榻之处)。
康生此行,是为了向毛泽东汇报最近中日两党代表在北京会谈的情况。
“主席,日共总书记宫本显治再三坚持,不愿在两党联合公报里点名批判苏共。”
康生见了毛泽东,便开始汇报了。
“刘少奇同志的意见怎么样?他在出国以前,是怎么处理的?”毛泽东问道。
毛泽东离开北京以后,由刘少奇主持日常工作。两天以前,刘少奇和夫人王光美前往巴基斯坦访问去了。
“少奇同志主持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认为应该尊重宫本显治同志的意见。”康生回答道。
“那就不必发联合公报了吧。”毛泽东的脸上,出现不愉快的神色。
康生迅速记下毛泽东的话,连忙说:“好,遵照主席的指示办。”
到此,康生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是,康生依然坐在沙发上,放下手中的笔,压低了声音,对毛泽东说:“主席,还有一点情况,要向您汇报。”
看着康生那副神秘的样子,毛泽东问:“什么事?”
“是这样的。”康生把身子往前倾,声音变得更低,“3月11日,彭真同志让许立群打电话给上海市委宣传部长杨永直,问上海发表姚文元的文章为什么不跟中宣部打招呼?上海市委的党性到哪里去了?”
康生此人,身为中央文化革命五人小组成员之一,此刻却在背地里向毛泽东告彭真的状。
毛泽东久久地一言不发。这一次康生知道他的告密成功了——倘若毛泽东听不进去的话,会立即予以反驳的。
果真,毛泽东把康生说的情况,告诉了江青。江青立即打电话,找来了张春桥。
张春桥来到了上海西郊。万万想不到,当年上海滩上的恶少“狄克”,如今居然可以坐到伟大领袖毛泽东身边的沙发上。柯庆施死后,他已从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处候补书记升为书记处书记。市委宣传部长,由杨永直去当。不过,即使成了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处书记,也没有多少机会可以亲近眼前这位历史的伟人。他,借助于搞“革命样板戏”接近了“第一夫人”,又借助于批《海瑞罢官》接近了毛泽东。49岁的张春桥,已经窥测领袖的脾气、性格多年。在毛泽东面前,他言语不紊,勤于笔记,一副虔诚的信徒的姿态。
张春桥不亚于康生,也是一个“情报专家”。他事先已经从江青那里得知康生密告的情况。他向毛泽东证实,许立群确实给杨永直打过电话。
3月28日至30日,毛泽东在上海与康生、赵毅敏、魏文伯、江青、张春桥等人谈话,尖锐地批评了《二月提纲》,批评了中共中央宣传部。毛泽东称中共中央宣传部是“阎王殿”,称姚文元是“小鬼”,提出“打倒阎王,解放小鬼”[5]。
毛泽东说:
八届十中全会作出了进行阶级斗争的决议,为什么吴晗写了那么多反动文章,中宣部都不要打招呼,而发表姚文元的文章却偏偏要跟中宣部打招呼呢?难道中央的决议不算数吗?
什么叫学阀?包庇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人就是学阀,不读书、不看报、又没有什么学问的、又包庇坏人、包庇吴晗、翦伯赞学阀的人就是大学阀。他们是阎王,姚文元是小鬼,大家怕同你们联系,现在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打倒党阀,解放左派。
我讲的解散中宣部、北京市,你(指康生)告诉彭真没有?
也不仅是中宣部、北京市,中央有些部不做事,包庇坏人,统统要取消。有些部长、副部长不做事,科长做事,改成科算了。
我历来主张中央机关做坏事,我就号召各地造反,向中央进攻。各地要多出孙悟空,大闹天宫。
去年9月中央工作会议时,我问各地方的同志中央出了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
接着,毛泽东又对魏文伯说:
你们为什么不传达?中央出修正主义,很可能出,这是最危险的。
现在有些人怕孙悟空造反,站在玉皇大帝方面,不站在孙悟空方面,怕字当头,非垮台不可。我们要站在孙悟空方面,保护左派,左派写文章,谁不犯错误。
我写《新民主主义论》,改了几次,就是有错误嘛。列宁手稿也改得很多。
许立群专门搜集关锋的文章,不搜集吴晗的文章,要批评。我们要保护左派。尹达有两句话是对的,学问少的打倒学问大的,年纪小的打倒年纪大的,历史上都是这样。
我最近同乔木谈,书不可不读,多了也没有用。中国历史书太多了,我们有些军区司令,如许世友他们,也不懂宋元明清,但他们会打仗,会阶级斗争。解放后,我们把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包下来,当时是对的,但革命越深入他们越反抗。他们实际掌握了文、史、哲、经、电影、出版等等事业,对他们一个是要驳倒,一个是给他们饭吃,有职无权。
我也保过吴晗,但是因为不知道他的底,他少年时代就拍胡适的马屁。郭老、范老这两个老要保护。郭老是好人,功大于过。胡适讲共产党不懂学术,郭老搞古代史就很有成就。
有人插话:郭老在海南岛写了两首诗,发点牢骚。
毛泽东说:
郭老写两首诗不算什么,他是个杂家、学术批判可找二、三个有代表性的人,不可过多。姚文元关于海瑞修吴淞江的事,海瑞修水利是榜上无名的,修水利还不如张居正。海瑞的平离策要好好批判,他还画了地图,很反动的,要好好加以批判。
我们面临着文化大革命。现在写文章的人许多我都没见过。李希凡写一篇文章,调到《人民日报》,做了人大代表,再没有写出好文章。关锋是不是人大代表?……但是也有危险,年轻人要注意,现在学校历史系不出历史,文学系不出文学。报刊编辑、记者很复杂,保皇党很多。中央机关还有保皇党,好比孙中山和康梁。必须进行这场文化大革命,反对修正主义。
我们走了,下一代能否顶住修正主义,我怀疑。
文化革命要进行到底,回去告诉彭真同志。中宣部没做过好事,总是被动,压制别人的积极性,不准革命。
毛泽东的这一谈话,大大鼓舞了江青、张春桥和姚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