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之后的江青,继续休养了一段时间。这时的江青,已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派头。如毛泽东的卫士长李银桥所忆:
每天早晨起来,我们卫士一定要向她问候:“江青同志,晚上休息得好吗?”没有这一声问候,她会沉下脸一天不爱答理你。她的早饭是在床上吃,床尾有个摇把,可以把床摇起一半,带动着她坐起身。然后照顾她擦脸、漱口,将一个小桌在床上一嵌,早饭摆在她面前。看电影里有些外国人也是在床上吃早饭……
她变得有些娇了。房间里装了电铃,她越来越习惯按电铃叫卫士,大事小事自己能干不能干的事都愿意叫卫士代劳,似乎使唤人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身份和新生活的证明。
有一次,她又按电铃。卫士张天义匆匆赶进屋。江青慵懒地说:“把暖水袋给我拿来。”张天义一看,江青手指的暖水袋就在她床上,只需欠欠身就可以拿到手。但她宁愿按电铃下命令,也不愿欠欠身。张天义为此事很伤感。他说,过去我们做事,江青常常说,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能做。现在呢?越来越习惯于指手画脚:你去干什么干什么,给我做什么做什么。[164]
她不常住在中南海菊香书屋,而是住在北京万寿路新六所。那新六所,是1950年新盖的六幢小楼。中共中央书记处的五位书记毛、刘、周、朱、任,每家一幢,另一幢工作人员居住。
她的爱好是看电影,打扑克牌,跳舞,也看点小说。
1953年12月27日,毛泽东前往杭州,江青也一起来到杭州。这次毛泽东在杭州住了70多天,一直住到1954年3月14日离开杭州。毛泽东走后,江青继续住在杭州。3月20日左右,陡然起风波,江青收到一封匿名信!匿名信是从上海寄往杭州,由浙江省交际处长唐为平转给江青。
这封匿名信,使江青吓出了一身冷汗!
信中说:党的七届四中全会刚刚开过,高岗、饶漱石反党集团已经被揭露,中央很快又要开始审干了。你江青有着堕落的历史,难逃这次审干。我已经把你30年代在上海的丑行写成材料,报告中共中央组织部。
信中很具体地写及江青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的种种风流韵事,还提到江青曾经在上海被捕自首,甚至还说江青在上海曾经秘密加入过国民党军统特务组织—蓝衣社!
由于当时江青在杭州,最早经手这一匿名信案件的是浙江省公安厅厅长王芳。自2003年至2006年,笔者曾经多次采访王芳,协助王芳的三位秘书整理出版了45万字的《王芳回忆录》,于2006年9月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王芳曾经被称为毛泽东的“大警卫员”,因为王芳曾长期担任浙江省公安厅厅长,而毛泽东特别喜欢杭州,先后来杭州多达42次,在这里度过了800多个日日夜夜,毛泽东在杭州由王芳负责警卫。在“文革”之后,王芳先后担任中共浙江省委书记兼省委政法委书记、浙江省军区第一政委。1987年4月至1990年12月任公安部部长,还担任国务委员、武警部队第一政委、武警部队党委书记。王芳因病于2009年11月4日在杭州逝世,享年90岁。
■ 叶永烈在杭州多次采访原国务委员、公安部原部长王芳
王芳告诉笔者,江青1954年的匿名信案件,当时为了保密,代号为“18号案”。王芳曾经详细地向笔者谈及“18号案”。
笔者根据王芳的回忆,专门写了《江青的匿名信事件—“18号案”》,收入《王芳回忆录》一书。
王芳说:“江青收到匿名信后,非常恼火,神情显得有些紧张和不安。她先是找了浙江省委书记谭启龙同志,谈了一个上午,主要是讲自己的历史。第二天,江青找我谈,也谈了一个上午,也是讲自己的历史,说自己青年时期就是一个非常进步,非常坚强的革命者,现在有人诬蔑她,是别有用心的,是有其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的。江青还把匿名信递给我看了。我看了一张纸,就不想再往下看了,把信递过去。江青一脸严肃地说:‘你不看谁看?这是一封反革命匿名信,你公安厅长看清楚了,要给我破案。有人编造谎言诬陷我,醉翁之意不在酒,矛头实际上是针对主席的。’”
王芳告诉笔者,匿名信上有一句话,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165]:“你这样的人,现在还像苍蝇一样,爬在毛泽东的脚面上。”
那封信没有署名,但是信封上写着“华东文委”。写信者知道江青的历史问题,又知道江青的行踪──在杭州休养,这表明必定是中共高层圈内人士。
尽管清查匿名信的作者的范围不大,但是当时并没有迅速查出。
王芳回忆说:
江青回到北京,立即将匿名信的事报告了毛主席。说这是一起性质严重的反革命案件,要公安机关立即组织侦破。主席认为这不是什么反革命案件,可能是你工作不虚心,得罪什么人了,是对你不满,有意见引起的。当时正好是解决“高岗饶漱石反党集团”的七届四中全会以后。江青一定要将这匿名信事件和那时政治斗争形势挂起钩来。她认为这件事不是孤立的,不是同志之间不满、发私愤,而是一个政治事件,有其政治目的。后来主席没有再说反对意见,也就是默认了。
动用了主席的权威,这一匿名信案—“18号案件”的侦查工作也就升级了。
由于匿名信信封上印有“华东文委”字样,江青要公安部门将侦查的重点放在上海的党政部门与文艺界。不久,中共中央华东局在上海召开会议。会议由中共中央华东局笫三书记谭震林同志主持,中共中央华东局笫二书记陈毅同志出席,还有我和上海市公安局局长黄赤波同志参加,确定把这封匿名信事件作为一个特大案件来侦察。会议确定,“18号案件”由公安部部长罗瑞卿负总责,上海方面由黄赤波(应为许建国—引者注)负责,浙江方面由我负责。会议并对案件进行了具体分析,把重点对象放在30年代曾在上海文艺界工作过的人员身上。
侦破工作在非常秘密的情况下进行。中共上海市委笫一书记柯庆施亲自抓案件的侦破工作,每隔几天就要听取一次汇报。
当时,专案组先后收集了800多人的笔迹,进行了笔迹鉴定。他们将那些与匿名信笔迹相似而又对江青不满的人都列为侦查对象,进行重点侦查。仅案件的卷宗就有五六包之多。这些侦查对象,包括江青过去房东家的女佣人秦桂珍,她了解江青20世纪30年代的历史;东海舰队司令陶勇的夫人朱岚,她曾说过对江青不满的话,也被列为怀疑作案对象。然而,时间拖得很长,案子还没有结果。
当时受侦查时间最长、怀疑最多的是原上海市文化局局长赖少其的妻子曾菲。
事情是由她的丈夫赖少其引起的。赖少其在上海市第一届党代会上提过一个议案,要求组织上对贺子珍的生活给予照顾。
江青极其忌恨贺子珍。公安部门注意赖少其后又发现,赖少其的妻子曾菲与贺子珍一家的关系密切,并且对贺子珍的处境深表同情,而且对毛泽东1952年在上海没有与贺子珍女儿李敏见面一事颇有微词。另外,赖少其又恰好是在华东文委工作!
专案人员向柯庆施汇报之后,柯庆施认为曾菲“有作案的条件和思想基础”。于是公安部门找来曾菲的笔迹。经过鉴定,曾菲的笔迹竟然与匿名信的笔迹很相似!于是,曾菲成了重点怀疑和审查对象。
然而,对曾菲进行了诸多秘密侦查,始终未发现任何证据。
其间江青催问了多次,她显然对案件迟迟侦破不了,感到不满意。[166]
在上海方面,参与“18号案”侦查的,还有许建国。许建国当时担任上海市公安局局长。据许建国说,是公安部部长罗瑞卿把侦查任务交给他的。1954年11月,许建国被任命为公安部的副部长,离开了上海,没有再参与“18号案”侦查工作。
在王芳领导下,核对了800多人笔迹,未能侦破此案。六年之后,“18号案”的侦破,事出偶然。王芳回忆说:“一直到1962年,一次偶然的事情中,查明了给江青写匿名信的人,原来是林伯渠的妻子朱明。”[167]
林伯渠又名林祖涵,中共元老:1920年任孙中山大元帅府参议。1921年经李大钊、陈独秀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37年冬至1948年任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被人称为“延安五老”之一。解放后历任中央人民政府秘书长、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在第一、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均当选为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1960年5月29日病逝于北京。
林伯渠曾经有过四次婚姻:他的原配夫人叫司马殿英,是由父母指腹为婚,于1910年病逝。司马殿英去世之后,林伯渠与小学教师伍复明结婚。林伯渠到中央苏区后,与范乐春结婚。范乐春1928年参加闽西金砂暴动,曾任永定县苏维埃政府主席。红军长征时,她和邓子恢、张鼎丞、谭震林、方方等在闽西坚持三年游击战争,病逝于闽西。林伯渠进入延安,与朱明结识,在1945年5月和朱明结婚。
朱明(1919—1962),原名王钧璧,安徽定远县人。
在林伯渠去世之后,朱明给中央写信,反映有关林伯渠死后一些遗留问题。一查对,和匿名信的笔迹一模一样。朱明承认匿名信是她写的,并立即自杀了。
虽然朱明自杀身亡,但是在“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帮”一伙仍将朱明定为“反革命分子”。
粉碎“四人帮”后,中共中央组织部对朱明的问题重新进行了审查,并作出结论:朱明“给江青的信的内容没有错误,原定其为反革命分子是错误的,纯属冤案,应予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王芳回忆说:
我记得那年江青收到匿名信之前,主席回北京之后,林伯渠和夫人朱明来杭州住了五六天,是我负责接待的。我几次去住地看望他俩,对他俩很尊重,很热情。
当时江青身边缺少一个人陪她,是我让朱明的女儿去陪她的。当时江青对我这样的安排并无不满。但是事后江青这样多心的人,不会不怀疑。因为朱明给江青的匿名信很可能是那次住在杭州时写成的,到了上海后发出的。[168]
这里需要补充一句的是,林伯渠到延安之后,曾经于1937年与李俊在延安结婚。由于两人不合,于1941年离异。所以朱明实际上是林伯渠第五任妻子。可能由于朱明自杀的缘故,红旗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林伯渠传》,只字未提朱明。
宋庆龄在1960年6月13日一封书信中写及:“我很伤心地告诉你,原陕甘宁主席林老,上个月二十五日去世了。他患有心脏病,现埋葬在这里的八宝山公墓。看到他的妻子一路上用虚弱的双手捧着他的骨灰盒,而我们在后面走着,这情景真是感人。”[169]宋庆龄提到的林伯渠妻子,就是朱明。
前文写及,江青赴苏联治病时,林伯渠的女儿林利(当时叫李利)担任江青的翻译,与江青朝夕相处。在“文革”中,林利被江青投入监狱,单独监禁达七年零四个月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