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张春桥紧锁的眉头从未舒展过。战争到了最严峻的时刻。在1943年秋“大扫荡”的高潮中,《晋察冀日报》成了“游击报”,在灵寿、平山、五台、阜平四县交界的深山里印报。
到了1944年,报社依然不断地“游”动着,从大沙河畔的阜平县城,迁往山沟沟里的雷堡村、山峪村、苏家台村。
李淑芳杳无音讯。虽然每当通讯员送信来的时候,张春桥总是伸长了脖子。可是,一次又一次,他一直没有见到写有“李岩兄”那熟悉字迹的信封。
望眼欲穿。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在不安中度过。1945年5月,一封“李岩兄”的亲笔信,终于到了张春桥手中。
向来用剪刀剪开信封才看信的张春桥,这一回急急地用手扯开信封;向来把“李岩兄”的信一封封编号保存的,这一回看后用火一烧了之。
这封信的内容,李淑芳还记得:她向她的“桥”,诉说了自己的不幸和极度的痛苦,请求“桥”的同情和理解。如果“桥”能够向她这样的落水者伸出救援的手,她就重返他的身边。要不,她只能回到他的父母那里,嫁一个男人,打发一辈子的时光。
她永远难忘1943年12月8日这一天。
窗外,天还黑糊糊的,她正睡得香。突然,村外响起了枪声。
那时,她已从北岳区党委宣传部调到了河北平山县部苏区担任区宣传委员,住在园坊村。她翻身下床,披上棉大衣,急急奔出屋,就被门口的雪滑了一跤。
“日本鬼子进村啦!”她跟随着村里的老百姓往外逃。
敌人四面合围。一颗子弹发出尖锐的啸声,朝她袭来。
她倒在地上。
她的那副金丝眼镜,最清楚地表明,她不是本村的老百姓,而是外来的共产党干部。
她被日本兵押上了汽车,拉到平山县城。
在平山县城才逗留了一天,她就被押往石家庄,送进了日本宪兵司令部的大牢。
27岁的她,脸色惨白,她哪见过带血的刺刀,哪尝过皮鞭的滋味。最初,她曾咬着牙,熬着那地狱般的生活。她知道,一旦被敌人撬开了嘴,将会意味着什么。
皮肉之苦,毕竟难挨。特别是日本兵用枪掠倒了几个不愿屈服的共产党人之后,终于摧毁了她的精神防线:死了,什么都完了;自首,起码还可以留下一条活命。
她,自首了。
她得到了敌人的“宽大”,调往石家庄第一四一七日本宪兵特别警备队。
走了第一步,她不得不走第二步—从自首到叛变。日本兵仍要她当宣传干事。
矮矮胖胖的日军中尉矢野宣布,建立一个宣传班,任命李淑芳为班长。
于是,李淑芳又拿起了笔。不过,这一回“李岩兄”不是为中共《晋察冀日报》写稿,却是替日军作宣传。出自她的笔下的反共宣传材料有:《我们不再受骗》、《弃暗投明》、《玩火自焚》、《李老太太的悲哀》。她不光是写,而且还演出。
她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她参加了日军组织的“反共同盟”。她居然在日军电台作广播宣传,鼓吹“中日提携”、“共存共荣”!
她的“出色”的“宣传”,受到了她的上司—三好大佐、矢野中尉、中西少尉的表彰,给了她一连串叮叮当当响的“荣称”:“巾帼英雄”、“新派绅士”、“女中豪杰”、“东方的摩登女士”……
李淑芳好梦不长。抗日战争节节胜利,八路军步步进逼石家庄,大佐、中尉、少尉们已在收拾行装,准备滑脚了。他们已经顾不上宣传班了。
李淑芳又陷入了新的痛苦之中,虽然她拣了一条活命,却断了脊梁骨。眼看着日军大势已去,她失去了依靠,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回晋察冀边区吧,叛变之徒,在那里无处容身。回到父母身边吧,那将有何颜面。她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张春桥身上。
于是,她提起沉重的笔,给亲爱的“桥”寄去一信……
清冷的月光,照着山村。张春桥失眠了。
他面临着抉择:甩掉李淑芳吧,他们已经有过那样公开的恋爱关系。何况,再想找一个像李淑芳这样能干而又有知识的女人,在山沟沟里实在很不易;要李淑芳吧,她又已经落到了那样的地步。
看来两者不能两全,张春桥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两全之计:只要李淑芳隐瞒那段历史,如同他隐瞒了“狄克”、“华蒂社”一样,不就用“红皮”遮住了“白心”?
李淑芳回来了,来到了阜平县苏家台村,来到了张春桥身边。一年半没有见面,张春桥还是老样子,李淑芳却丧魂落魄,目光无神,失去了当年的青春的光彩。
李淑芳低声向张春桥倾诉了一切,而张春桥只是轻描淡写地对邓拓说:“李淑芳在反‘扫荡’时受伤被俘,最近刚刚从牢里逃出来……”
于是,李淑芳改名“文静”,被张春桥安排在《晋察冀日报》社资料科当编辑。
■ 张春桥妻子文静所写的交待
1945年,张春桥亲笔填写的《干部履历表》上,这么写着,并为之加了注解:
爱人姓名:文静。
爱人是否党员:是(注二)。
(注二)是1943年在北岳区党委认识的,但四三年反扫荡中文静受伤被俘,直到今年始回边区。她的组织问题,据称已经天津市委解决,但未经正式转来,现正解决中(日前是个别关系)。
在张春桥的庇护之下,文静摇身一变,居然又成了中共党员!
1945年8月25日,日军在张家口挂起了白旗,晋察冀八路军一举夺得这一冀北重镇。
一个多星期之后,《晋察冀日报》社迁入张家口。
刚刚吃上几口安定的饭,张春桥就与文静结婚。
毕竟文静的劣迹昭著,不是张春桥能够一手遮住的。后来,文静的叛徒问题被组织上知道了。
随着张春桥的飞黄腾达,文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后悔莫及,可是这苦酒是他自作聪明喝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