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钻石:安哥拉
萨文比死后不到两个月,安哥拉政府就与他的残余部队签下了和平协议。安特卫普与纽约的钻石圈举办了低调的庆功宴,因为这代表沉重的公关问题终于解决。安哥拉事实上正是创造出“血钻石”的国家——头条新闻用这三个字形容那些用来资助非洲内战的钻石。
若纳斯·萨文比应该相当欣慰自己离开人世的方式。17颗子弹才要了他的命。穿着迷彩服与越野靴的他,右手握着一把才刚射光子弹的手枪。
这次的行动代号为“奇松德”,是一种毒蚂蚁的名称。这是安哥拉内战最后一次军事行动,起因于有人匿名密报年迈的叛军将领藏身在莫希科省,于是首都下令:不计代价斩除萨文比。树叶全被剥除,村庄全被烧毁,成千上万的难民全聚在一块儿接受审讯。萨文比来来回回跨越好几条河,希望能摆脱追兵。2002年2月22日下午,他停下脚步在树荫下小憩。突击队在这个地点向他偷袭。
萨文比或许还会对敌人处理自己尸体的方式感到高兴。他们像处理雕像般对待他,并没有把他当成战场中普通的死伤人员。政府军把萨文比放在卢武埃河河岸上,然后召来了一队摄影人员拍下这个战利品,并拿到全国电视台上播放。萨文比头部有两个步枪弹孔,67岁高龄的他仍有一口黑胡子,整张脸似乎因为死亡而塌陷,却依然宽大圆胖。悬胆鼻与著名的朝天鼻孔,全证实他的确就是让安哥拉打了三十多年内战而无法止息的叛军将领。如此长久的内战,是任何理性的政治议题都无法想象的状况。这位曾在白宫受里根总统热烈欢迎的人物、曾选用“黑色小公鸡”当作笔名的新教徒、曾用数百万非法钻石犒赏自己军队的将领,以及创立、领导和唯一一位能统一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简称“安盟”)并保持其统一的人物,结束了生命。政府军与叛军之间的战事,不久后也随之终结。
萨文比死后不到两个月,安哥拉政府就与他的残余部队签下了和平协议。安特卫普与纽约的钻石圈举办了低调的庆功宴,因为这代表沉重的公关问题终于获得了解决。安哥拉事实上正是创造出“血钻石”的国家——头条新闻用这三个字形容那些用来资助非洲内战的钻石。萨文比与他的阵线一年可以输出多达50万克拉的钻石,交换俄罗斯军火商手上的AK-47步枪与火箭筒。
萨文比的死,代表着安哥拉的美丽无色钻石的价格很快就会水涨船高。他的死同时也铺了路,让安哥拉进入所谓“金伯利流程”的宝石认证计划之中。2001年,戴比尔斯集团与业界其他企业在联合国的压力下,被迫创造出金伯利流程计划。在那之前,人权团体与记者开始指控萨文比凶残的叛军在攻陷村庄后,用抢来的钻石换购步枪与手榴弹。美国最喜爱的珠宝,竟也是塞拉利昂战事的主要燃点。在那场战事中,军队为了阻止老百姓投票,砍掉了成千上万的手臂。对一种价值纯粹只建立于和爱情有关的商品而言,这些来自非洲的可怕画面,即使未导致整个市场瓦解,也会造成市场占有率下跌。
“我们并不想成为另外一种‘毛皮’,”有位钻石主管在回想起动物保护激进分子令人感到恐惧的运动时这么告诉我,“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我们卖的是一个梦。我们可不想贩卖梦魇。”
金伯利流程是截断蒂芙妮与沃尔玛市场外示威抗议者的方法。整个概念很简单:任何出口钻石的国家,现在都必须将证明生产钻石的矿区不属战区的文件,和钻石一起封在防止打开的容器内。萨文比遇刺十一个月后,安哥拉也引进了这套系统,结果立即成为成功的范例。因透光度与光泽而被专家誉为上品的安哥拉钻石,现在正式被认定为“清澈”的钻石了。
然而安哥拉的血钻石时代并未终结。战争以一种更加诡异的新形态继续。钻石矿区附近的暴力事件与夜半杀戮依然无所不在。这次,混乱的场面除了“贪婪”二字外,其他政治议题全都缺了席。士兵掠夺、杀害矿工。许多报道都说,如果有人被怀疑拥有钻石,就会因捏造的控诉而被关入牢中。有些人被迫做奴工,如果有辞职的念头,立刻会面临被处决的威胁。安哥拉绝大部分的钻石都采自南隆达与北隆达两个省份,而这两个地区也是持续不断的暴力事件中心。对许多人来说,这不可能纯属巧合。
“钻石是这一切的根源。钻石吸引着想要用最野蛮方式赚钱的人。”开放社会机构的研究员拉斐尔·马克斯(Rafael Marques)这么说。他试图将损害人权的事件记录下来。“内战期间,至少还存在着系统性的规律,大家可以把责任归给首脑,但现在人民遭到杀害纯属随机,已经没有所谓的立场问题了。”
今日,来自安哥拉的钻石在某种程度上更令人起疑,尽管这些钻石表面纯净,却仍采自一个实际上仍属战地的矿区。萨文比助长建立的暴力商业依旧蓬勃发展着。就在我抵达安哥拉之前,宽果河里捞出了四具膨胀到难以辨识的男性尸体。唯一可供辨认的标记,是其中一人手臂上看起来像是“唐尼”两个字的刺青。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受害人的名字。四具尸体封进了塑料垃圾袋中。四个人清一色遭长刀或开山刀从脖子开膛剖肚到胯下,内脏全被掏空。大家臆测受害者当中,有人想要藏匿一颗大钻石而将之吞下肚,杀手(也许是警察或士兵)因此在死人的消化肠道里搜寻这颗失踪的钻石。
世界上最悲惨的地方
在一块满是劫掠之梦的大陆上,虽然也有地方荒废了,然而鲜少比安哥拉更令人觉得遗憾之地。安哥拉理应是非洲最富有的国家之一。首都罗安达兴建在南半球数一数二的最佳自然港口之上,葡萄牙人在此长期殖民时,建造了粉红色与黄绿色的摩天大楼。这些大楼沿着海岸排列成一条优美的都市半月,让人想起巴西的里约热内卢。长满了矮树丛的西海岸朝着内陆渐渐高升,直到变成一片中央高原,与河水交叉。高原上全是肥沃的耕地,几乎所有作物都可以在此生长。这儿有充足的阳光,夜晚柔风清抚,与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人以为置身夏威夷。北部海岸有石油,东部河流散藏着如银河系般的钻石。高地草原水源充足,曾充斥着珍禽异兽的身影。如果有和平与清廉的政府,这块地方可以成为新兴后殖民非洲的模范之国。
可惜自1975年独立以来,安哥拉就饱受内战、腐败政府与可怕的贫穷残害。一直到最近之前,除了首都罗安达,其他地方完全无法通行车辆,因为所有道路都埋了地雷。因地雷而失去手掌、手臂、腿脚的人民数不胜数,以致制作义肢成了这个国家唯一的当地工业。安哥拉数量庞大、种类繁多的野生动物(包括长颈鹿、大象、狮子与河马),许多也都成为濒临饥饿边缘的人民填饱肚子的来源。这个国家的社会统计数值表明其已进入世界上最悲惨的国家行列。在1300万人口中,八成以上都生活在绝对或相对贫穷的状态中,而其中又有13%的老百姓严重营养不良。平均而言,一般人民活不过41岁。1999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宣布安哥拉是世界上最不适宜孩子出生的国家。
其实,在萨文比与政府军交战期间,罗安达从未发生激烈的战事,尽管如此,这个首都依然是个惨遭掠劫、一无所有之处。寥寥可数的有钱人,住在像碉堡要塞的屋子里,装设了用滑轮控制的高高大门以及自动发电机,门外则坐着双膝间摆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的私人护卫。欧洲风格的散步场上,散落着垃圾、一摊摊看起来恐怖的灰水以及偶尔可见的焦黑车子底盘板。逃避战争的难民在市中心许多摩天大楼中落脚,四十年前的商品广告大字斑驳锈蚀,仍留在大楼屋顶之上:雷诺、三洋、胜家。大楼里的某些房间因牛油蜡烛而出现光亮;大楼墙板不是被剥扯下来,就是被烧掉了。在这些毫无生气的大楼中,水管通常都不存在,因此大家必须用桶扛着饮用水与洗澡水一阶阶爬上黑漆漆的楼梯,有时候一爬就是20层楼。电梯全都无法使用。全国几乎找不到几座可以运作的电梯。
这些电梯让我愈看愈着迷。电梯的通道通常都堆满了垃圾,底部的铁板与电线都已被人扯走,至于电梯轿厢,如果还存在,也是永远卡在楼层之间。有一栋公寓大楼的电梯,滑门被撬掉了,电梯通道成了公厕,恶臭令人无法容忍。另外一栋大楼的三楼,我发现有人钉了一块金属板在通道间,上面摆放了一排排经过细心照顾的室内植物,赤裸光秃的墙面顿时生机盎然。另外还有一个电梯通道,变成了某人存放脚踏车的密室。
罗安达城里还有些电梯散发着20世纪二三十年代装饰风格的数字、露天的框架,以及围绕着大厅电梯线路的流行太空时代楼梯等等,一座座看起来都曾经几乎是艺术作品。我愈深入观察这些废弃的电梯,便愈加欲罢不能。这些景象似乎代表着一个破碎的承诺。
官兵变强盗
“听我说,老兄,葡萄牙文中,你只需要知道一个词,”拉斐尔·马克斯开车带我穿越夜间的罗安达街上时这么对我说,“你会发现这个词非常好用——康夫萨纽(confusão),意思是‘混乱’,也是安哥拉现状的具体呈现。”
马克斯是开放社会机构在当地的办公室主任。开放社会机构是个由亿万富翁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出资成立的组织,致力于政府透明化的游说。马克斯所进行的活动为他惹来了一堆麻烦。因为诽谤总统的言论,他入狱服刑六个月。安哥拉相信,国内的石油使用费有一大部分进了多斯·桑托斯总统的私囊以及亲近党羽所组成的小团体口袋之中,有些人还推估金额高达全部所得的33%。只不过马克斯是唯一敢公开说这件事的非外国人。
马克斯工作的另外一个焦点,是钻石矿区的流血事件。萨文比死后一年,马克斯分别到北隆达与南隆达进行发掘真相之旅,并提出结果报告,该报告详细描述由私人安保公司控制矿区的程度。这些私人安保公司的成员全都是以前参与内战的士兵,其实这些老兵除了这类的工作,也没有其他的工作机会,而安保公司通常与车队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固定设立路障、骚扰矿工。马克斯最初的报告附上了一份南、北隆达钻石相关暴力死亡事件记录表。这份记录表应该非常接近其他地方登载的暴力事件永久记录。马克斯的消息来源出自受害者的亲属以及偷偷告诉他内情的匿名警察。
兹简译部分内容供读者参考:
·2004年8月24日
一队私人安保警卫从三名矿工手上夺走了一颗24克拉的钻石,并用枪胁迫他们整晚在矿区挖采,希望找到更多的钻石。
·2004年12月,日期不详
两名矿工遭人怀疑吞下大钻石后被关进牢中,并被喂食一种专门引起腹泻的不明液体。两人死于这种不明药品,尸体后来被发现浮在宽果河上。
·2004年12月6日,穆森迪村
数十名矿工被困在一间没有任何通风设备的牢房中。牢房也许有个运作不良的发动机排除废气。一群示威民众第二天在牢房门口抗议,警察对着群众开枪,两死。
“这就是现在进行时的康夫萨纽。南、北隆达的罪行一直没有解决,甚至从来没有进行过任何调查。这些钻石当然是‘血钻石’。如果有人因为肚子里有颗钻石,就被开肠剖肚,那这绝对是颗沾满血腥的钻石。从某些角度来看,这颗钻石甚至要比战时的钻石更血腥。过去大家攻击的对象是敌人。现在我们的私人安保公司以及政府士兵,却名正言顺地屠杀人民。”马克斯说。
而让这波暴力之浪破堤而出的力量,是一个称为“光彩行动”的战后武装运动。光彩行动的目的在于将之前受到鼓励而移入安哥拉矿区,替萨文比叛军挖矿的将近30万名刚果移民,全数驱逐出境。报道指出,在安哥拉士兵执行驱逐行动时,出现了诸如抢劫、强暴、谋杀等许许多多罔顾人权的事件。而受害人除了有刚果人,还有安哥拉人。有位外交人员告诉我,他相信光彩行动的真正动机,是要把没有受到契约桎梏的所有矿工驱离矿区,如此军方官员才能分到更多好处。这些曾参与内战而今仍拥有武器的士兵,平均每天只能拿到1.5美元与一顿免费的午餐,但是他们却可以不受制约地搜查老百姓,且在各区通行无阻。饥饿与枪支的组合及无所不在的钻石让许多士兵变成了强盗。
“那个区域的暴力事件泛滥,而症结全都在钻石。连警察都不管这些暴行。”伊克莱西亚广播电台的总编辑若昂·平托这么对我说。伊克莱西亚广播电台是家独立电台,报道听众通过电话提供的发生在罗安达的暴力事件。这家电台并没有获发罗安达以外区域的广播执照,所以依照惯例,设法回到首都的矿工亲友在听到了电台的信息后,会口耳相传至各地。
依照城市规划,罗安达至多只能容纳50万人,但是今天这座城市却挤进了400多万人民,且大部分都住在贫民窟中。这座贫民窟有如一条烂棉被上拼凑缝补的破布,以港口为中心往外四散。这些在都市落脚的人,许多都是当初为了逃避内战而逃到政府防线之后,希望求得一丝安全的难民。我遇到好几个住在这些破烂地方的人,他们都承认即使内战早已结束,但他们与钻石走私活动关系仍密切。
其中有位37岁在卖棒球帽的卡山加·科英布拉,他曾经是拥有一群儿童矿工的老板。采矿是种非常危险的职业,因为矿工经常面临谋杀与抢劫的威胁。他说,最佳的野外运钞方法,就是把钞票吞下肚。
“拿一个保险套,把钞票紧紧卷起放入保险套中,然后把封口绑死。这样子,我们可以把钞票塞进屁股里。可是士兵一定会搜查屁股,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吞到肚子里。在保险套上绑根线,然后把线套在最里面的牙齿上,”科英布拉张开嘴,给我看一颗后臼齿,“然后试着把保险套吞下去。我喜欢在保险套外面涂上一些清凉膏,这样你的喉咙就会麻痹,吞咽会容易些。”
“像我,做了好几次才习惯,”他继续说,“我也吐过好几次。吞钞票前24小时不能进食,否则会吐。”最后他的技术变得非常好,可以吞下4000美元。
如果绑在牙齿上的线断了,他说,那么除了把保险套和钞票拉出来外,别无他法。这时候要喝水,加一点坏了的牛奶,这样才会拉肚子。在树丛中,一定是用100元的美钞进行钻石交易。矿工称百元美钞为“富兰克林”。许多在安哥拉东北部流通的美钞都非常破旧,而且因流通过程中曾进入不同人的肚子,沾染了血与屎尿,全呈现朱红的颜色。
钻石也一样,常常是吞藏在肚子里送到赞比亚或刚果民主共和国。萨文比已去世三年,但非法的钻石交易依然不断。理论上,如果以价格计算,安哥拉是世界上第四大钻石生产国,但实际上,这个国家可能排名第三。中间的差距就在于非法走私,经由邻近国家所出售的钻石数量。
罗安达的南角有处狂欢之地,人称“罗安达大众假期”,不过在过去两年,这个地方一直处于关闭状态。标牌上少了几个字母,垃圾乱七八糟地躺在路中间,三个摩天轮车厢歪斜欲坠吊在半空中,与主机唯一的联系是几根仅存的螺栓。对街有个卖肉与卖衣服的市场,我在那儿遇到一名剃了光头的钻石矿工若热·瓦伦廷,右手臂的二头肌上,用圆珠笔塑料笔芯的墨水刺着李维斯牛仔裤的标志。
内战期间,瓦伦廷曾在卡夫恩佛镇附近工作,但他发现钻石矿区并不是个工作的好地方。军队随时都可能站在矿坑边缘开枪扫射坑里的矿工,这时唯一的避难所是一些在沙土里挖出的坑道,然而这些避难所也可能是死亡陷阱。瓦伦廷说,士兵常常会把手榴弹丢入坑道中。就算没有被手榴弹炸得粉身碎骨,也可能会遭到坍落的土石活埋。
萨文比在2002年春天的死讯并没有为钻石矿区带来和平。从某种角度来看,情况反而变得更糟。薪资微薄的政府军以及打了败仗的叛军老兵,突然之间少了对抗的敌人,加上首都没有明确指令该怎么做,这些仍持有武器的人成了法律的化身。士兵开始把自身的挫败发泄到20世纪90年代蜂拥进入这个区域的嘎林皮耶洛斯身上。这些矿工许多都是来自刚果的年轻移民,即使突然失踪,在这个区域也没有任何亲人替他们抱不平。士兵通常把矿工当成领航鱼,用来寻找藏量最丰的矿地。根据瓦伦廷与其他人的说法,谣传产出最佳钻石的地方,士兵与警察掠劫的次数也最频繁。想要赚钱的唯一方式,只有稳定生产出可以卖给外国买主的小钻石,而且嘴巴要闭紧。闭紧嘴巴绝对必要。只要有人走漏消息,那么对矿工而言,一颗够大的钻石非但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反而是死刑判决书。
“你得小心自己的朋友。聪明的人把话全藏在心里。如果大家一起工作,所得由大家平分,就很难保守秘密。”瓦伦廷说。
我在罗安达遇到了一位矿工卡多佐,他在前一年很不幸地在这样一个矿区工作。一个星期五下午,正当矿工准备清洗一堆沙土石时,有队士兵听说那儿在挖矿,于是带着步枪出现在矿区。其中一位士兵将一根长绳子垂到矿坑正中央。“这是你们的,”士兵指着一半的矿坑这么说,又指着另一半的矿坑说,“这是我们的。”卡多佐不清楚是因为士兵从林中监视,或是因为其中有人醉话连篇,反正结果都一样。矿工被迫在枪杆之下清洗砂石,并交出所有筛滤出来的钻石。
“你完全无能为力。如果拿走了士兵宣称是他们的那部分,你不是挨揍就是送命。你还不能抱怨。军人全都属于某个单位。如果大家无法达成协议,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逃。”卡多佐这么说。有次士兵拿走了他一颗15克拉的钻石,不过卡多佐告诉我,他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因为他期待将来会找到更大的钻石。
在我们聊天期间,我开始感觉到卡多佐一直以为我是个想买些钻石偷运回美国的买主。有一刻,他还请朋友进入他身后的屋子里,取出一小塑料袋的石榴石给我看。那些石榴石全都是这几年他所收集的指标性矿石,并问我还想不想看其他的石头?
我说不想,我只想听他谈论钻石,不要买钻石。
“若真的想在安哥拉赚钱,那么不是要去挖钻石,而是要去抢矿工。挖矿时,每个人都来占你便宜,连身边的人也不例外。”卡多佐如是说。
他后来向我索取我的手机号码。卡多佐离开矿区后,在附近的店里贩售水果与汽水,不过这只是障眼法。他的老板是个中国人,有门道可以从南、北隆达取得钻石。他保证会给我很不错的价格。
若纳斯·萨文比
安哥拉的悲惨并不能全然怪罪钻石。只要对这个国家目前的困境有些了解的人,必定会认为若纳斯·萨文比需要背负很大的责任。萨文比是个危险的组合:对权势的垂涎、可以得到权势的魅力、抓住权力的正确历史时机,以及利用伟大的意识形态掩饰自己无政府主义真相的能力。
1934年8月6日,萨文比出生于奥温本杜族一个宽裕阶级的家庭,父亲是本格拉铁路公司的站长。家人把年轻的萨文比送进由新教传教士兴办的学校接受教育,他在学校展现出伶牙俐齿与外语天分。他的老师本来安排他进入葡萄牙与瑞士的大学学习政治哲学与医学,不过他的生命却出现了关键时期——一段他将用尽毕生歌颂或试图开罪的时期,至于歌颂或开罪,则端看听众是谁。中国政府认为他有革命的潜力,于是招募他参加在亚洲山区进行的为期九个月游击队训练课程。萨文比不但学习战术,也接受中国共产党的经验:通过宣传引起农民对当前困境的认知,进而揭竿起义。
这样的信息在安哥拉得到了特别的共鸣。在20世纪60年代的葡属非洲殖民地,旧的政府制度仍拒绝退场。当时,大多数的欧洲政府都已降下自己的国旗从非洲退出,但位于里斯本的葡萄牙政府却决意继续撑下去。15世纪,在哥伦布首次航至非洲的一百年前,葡萄牙就已在安哥拉设立了一个大帆船的基地。葡萄牙人死守非洲不退的考量,当然不仅仅是感情用事:安哥拉是整个旧帝国所剩的最后几个可靠金牛之一。南、北隆达的钻石早在1912年即已发现,葡萄牙政府还因此设立了一家垄断公司迪亚曼格(Diamang),负责更改河道、经营打磨工厂、为矿工建立城镇等工作。现在,除了棉花与咖啡外,钻石也让葡萄牙濒临破产的萨拉查政权得以撑住。安东尼奥·德·奥利韦拉·萨拉查博士(Dr. Antonio de Oliveira Salazar)是欧洲老派的类法西斯派独裁者,他宣布安哥拉为葡萄牙“不可分割的部分”,不但用葡萄牙货币埃斯库多(Escudo)取代安哥拉的当地货币,还刻意为了阻碍外国人投资安哥拉而设立贸易障碍。
除此之外,葡萄牙的政策还有文化上的考量。多年来,葡萄牙一直鼓励国内的穷困白人移民安哥拉,其中不乏文盲与前科犯,政府告诉他们移民安哥拉就可以得到工作、拥有位于高层大楼中的公寓以及仆人;在安哥拉可以获得在葡萄牙家乡根本不可能拥有的机会。于是安哥拉成了派驻人员的天堂:无尽的艳阳天,户外咖啡厅的龙虾晚餐,还有在滨海道路上徐徐而行的摩托车,外加男女性行为。在葡萄牙殖民过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层面,几乎与欧洲其他势力迥异——相对而言,葡萄牙人对殖民地人民较没有个人的歧视,学者称这种态度为“慈悲”。然而站在男人的立场来说,这种态度却有另一种诠释。“罪恶不存在于赤道以南”,这是葡萄牙一句很普遍的俗语。非洲妻妾是很普遍的事情,混血儿马斯提佐(mestiços)不但完全被葡萄牙家乡父老接纳,而且还成为一种类似精英的阶级。这种差异将带来影响至广的后果。
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期,政治态势日趋明显,萨文比与葡萄牙掌握的派别势力持续衰退。革命组织成形、分裂而后彼此对立,几乎和当初与殖民国之间的对立一样激烈。萨文比脱离安哥拉民族解放阵线,成立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安盟),主要成员为高地上的奥温本杜族农民。与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安哥拉人民解放阵线(安解阵)完全不同,后者最大的支持来自国内姆本杜族与首都内的马斯提佐精英分子,国外的支援势力则是古巴与苏联。
这些派系其实共有一个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盟友:那就是看到了越南式困境正在安哥拉境内成形的葡萄牙军队。1974年,葡萄牙国内有群将军发动政变,推翻了萨拉查,新政府宣布安哥拉将于次年成为独立国家。葡萄牙为此成立了一个委员会,负责在各独立作战团体之间进行调解,创造和平。然而这个委员会真正的退场计划,却只是将缰绳交给当时可以掌控罗安达街道的任何一方。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既恶劣又丑陋。在交接日接近之时,在安哥拉的葡萄牙白人“竖着中指”开车离开,一名安哥拉人这么对我说。五百年来,葡萄牙人从这块殖民地上取走了棉花、咖啡、奴隶与钻石,现在他们似乎决心把这个地方以最烂的状态留下——这是葡萄牙人最后的劫掠。不能运回欧洲的跑车,全在鲁莽的游戏中被砸,毁弃于街头。铜线从建筑物的圈线中扯了出来,还有报道指出有人将混凝土倒入电梯通道中,不让电梯正常运作。《洛杉矶时报》的特派员戴维·兰姆清晰描述着当时的景象:“电话从墙上被扯了下来、打字机收进了行李箱、种植场遭到废弃、豪宅关门。医生从医院出走、教授清空了学校里的办公桌。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九成半的安哥拉银行职员离职,只剩下资历浅的员工和工友负责银行运作。”由此可看出,殖民国就是要让自己的前殖民地溺毙在混乱与暴力之中。
亲眼见证了这个历史时刻的若纳斯·萨文比,伸手抓住了机会。接下来出现的内战故事,可以分成好几个章回述说,只不过在两大势力你来我往的阴谋奸计之间,存在着难以想象的苦难与折磨:历史没有写下的暴行与徒然的痛苦,全深刻印记在所有挚爱着死难者的亲友记忆之中。
安盟在安哥拉南部设立了一座灌木丛林基地后,开始进行突击。成员埋设了上千万颗地雷,夺走了约30万条人命,另外数目不详的人民成了残疾人。叛军也攻击学校与医院。同时,萨文比开始把自己未来的方针告诉所有可以帮助他的人,但为了配合不同的听众,他未来的方向也时有变动:当听众是奥温本杜族人时,萨文比宣传是对首都的马斯提佐进行报复;当对象是南非总理博塔时,萨文比承诺要扮演被占领的纳米比亚北部的友善的缓冲国角色;对扎伊尔的贪腐总统塞塞·塞科,他答应给钻石;对美国,他则誓言对抗马克思主义者。
安哥拉成了“冷战”时期的一个战场。美国中央情报局招募雇佣兵协助安盟进行更专业的战争。萨文比固定造访华盛顿特区募款,他个人的魅力让自己所传达的反共理念更为鲜明。里根不但称他“为自由而战的战士”,还把他和林肯相比。面对那些质疑他曾在中国受过训练以及曾拥抱毛泽东政策的美国保守人士时,萨文比祭出了罗斯福曾与斯大林结盟打击希特勒的历史例证。当对象换成了非洲听众时,萨文比用同样的类推法,捍卫自己与实施种族隔离的南非政权之间的友谊。为了获得最后的正义,他说,与魔鬼打交道是可以接受的手段。除此之外,他更是完全相信枪杆可以让自己达到最后的目的。
“我相信你们都知道我们需要什么。”1986年,萨文比在华盛顿特区参加设于首都希尔顿饭店的晚宴时,对着出席者这么说,当时在场的宾客还包括奥林·哈奇参议员。“如果你给我们阿司匹林,我们会吞下去,但那无法解决我们的问题。如果你给我们书,我们会收下,但那也无法解决我们的问题。如果你给我们反坦克与防空武器——那就不同了,而且那会是令安解阵与苏联清楚了解到的不同。”
美国人想推翻安解阵的兴致,在萨文比模糊根本问题上帮了大忙。至少,没有人知道萨文比究竟相信什么。他自称是个自由市场的支持者,但观察家却发现安盟的势力范围内没有任何运作正常的企业,所有金钱全由领导者掌控。尽管萨文比不断对安哥拉人民兜售他对教育以及医疗健康的承诺,却依然下令轰炸学校与医院。大多数人都质疑支持他的保守势力,在树丛之中,他仍旧戴着毛泽东时代的中国军帽,也让他的属下随身携带一本名为《中心干部实用手册》的对话式唯物论格言。葡萄牙人撤出安哥拉多年之后,机密文件透露萨文比曾经是萨拉查秘密警察的间谍。所以,萨文比究竟是什么?间谍?自由市场的支持者?独裁者?共产党?新殖民主义者?还是跟这一切全都沾上一点边的综合体?
这些矛盾提供了燃料,让大家觉得萨文比其实除了想得到权势之外,什么都不相信。然而他超凡的个人魅力,却在倾向于质疑他的人身上施展了魔法。从这个角度看,他同自我形象皆是创造而生的钻石有些相像,但他的一无所有却力量非凡。一位前安盟将军阿明多·保罗·鲁康巴说道:“不论走进哪个房间,他都能够主导全场。我们就好像全都瘫倒在地。”
叛军行动缺乏中心思想的事实,竟然获得了如此高姿态的恭维,这让整个安哥拉的扭曲程度更加严重。1975年葡萄牙撤出安哥拉时,海湾石油公司拒绝放弃该公司位于卡宾达区的海外据点,于是与安解阵政府签订合约。海湾以石油使用费(一笔高达每天500万美元的金额)交换在当地继续钻探石油的权利,以及受到政府军保护免于萨文比叛军轰炸的攻击。多斯·桑托斯总统派出好几队古巴士兵,保障海湾公司以及其他西方石油大公司在罗安达总部的安全,其中包括雪佛龙的新办公大楼。就这样,安哥拉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聘请本来应该誓死摧毁资本主义的古巴大军,去保护美国国际性石油公司不受美国支持的游击军炮火攻击的地方。
苏联解体,所有真正明确的意识形态也随之消失,安哥拉的内战更没有理由继续下去。对立的双方在葡萄牙比塞斯(Bicesse)签订和平协定,国家举行选举,萨文比发誓放下武器并接受与遵守选举结果。1992年参与选举的选民人数出乎意料的高,有91%的合格选民投下了选票。结果由多斯·桑托斯获得了决定性的多数,赢了萨文比。尽管观察家宣布这次的选举(还算)干净,但萨文比仍然指控选举委员会机构造假。他很快重新组织起自己的军队,对好几个城市与钻石矿区进行攻击,内战进入最血腥的阶段。措手不及的安解阵,匆匆忙忙把手枪与步枪发放给一般老百姓。这次的暴力举动几乎让萨文比的国际友人全离他而去,特别是美国。当多斯·桑托斯与古巴保持距离并开始表示支持自由市场后,美国与其愈走愈近。1993年克林顿继任总统后,美国之前源源不绝供应给萨文比的支援,全部切断。
萨文比得寻找其他方法购置武器。
安哥拉诅咒之石
让钻石充满诗情的特质,也同样让钻石危险万分。小小的体积、物理密度、便于运送难以追踪、在稳定市场可以卖出的膨胀价格,这些特性加起来,让钻石成了世界上最棒的东西——一只嵌环要用一池子财富换取。庞大的财富可以夹带在腋窝、含在舌下,或藏在结肠里。不论是走私、洗钱、黑市交易、军火走私,或其他必须秘密进行而且避免文件证明的交易,钻石都是非常理想的工具。安哥拉东北部河床刚巧就散落着上百万颗钻石。因此,萨文比与他的军队只需要把目标盯在手上最好的现金供应场之一,问题就解决了。一如塞拉利昂与刚果的叛军,全都是利用钻石与被迫劳动的人民提供步枪、地雷与反坦克武器。钻石之所以一直被称为“非洲诅咒之石”,这仅是原因之一。
20世纪90年代末期血钻石交易最盛之时,美国市场上有4%—14%的钻石来自交换炸弹与枪支的战区走私品。今天这个比率虽然已经大幅下降,但污染了历史的石头依然在珠宝店里流通。我自己的那颗钻石——那颗我曾在2000年的生日当天当作求婚戒指送给安妮的钻石——很可能要为埋设在非洲某条路上的数百颗廉价地雷负责。保守估计,这个概率是4%,如果大胆估计,可能达16.67%。
婚约中的钻石需要一个私人神话来赋予力量。对外界而言,这颗钻石是她属于我,而我也属于她的一种徽章。这是我们一起拥有的第一件物品。这颗石头将我们努力深爱彼此不变的承诺具象化。我们绕着这颗石头诉说了一个故事,但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颗石头的过去。
“你不可以对我说是钻石引起了这场战争。钻石是美丽的东西。它带来了生命,不是战争。”阿明多·保罗·鲁康巴说。
我们坐在鲁康巴客厅中衬了垫子的椅子上。塞在电视机下的音响正播放着美国流行的抒情歌曲,墙上是一幅男女交欢的立体画,外面的阳台上有武装士兵站岗。
大家都称鲁康巴为“加托将军”。他是在萨文比死后接管安盟的游击队战士,就是他最后和多斯·桑托斯签下和平协议,终结了内战。那之后,安盟从叛军角色拙劣地转变成了在野的反对政党,加托被迫离开领导人地位。他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衬衫,上头印着海浪与鱼的抽象图案。衣服料子看起来僵硬而粗糙。
加托在伦敦的朋友给了我他的手机号码,联络后他同意见我,甚至完全不清楚我想要跟他谈什么。当我提起钻石的话题,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以为他想在话题开始前结束我们的对谈,不过当他打开话匣子后,却流露出对这个议题的热情。
“我不相信那些说这场战争之所以继续是因为钻石的人。两者之间没有关联,也没有因果关系,这种说法需要从大家的臆测中去除。早在还没有钻石的时候,我们就开始跟葡萄牙人作战。那时我们还在用弓箭。”他这么告诉我。
然而当加托继续述说他的想法时,立场却开始改变。他最后告诉我,没错,钻石的贩售的确助长冲突,特别是在美国抽手不再提供援助之后。但他仍视钻石交易为继续努力达成安盟最后目标的必要手段。这个目标是:为安哥拉建立“一个多党系统与市场经济”。
“我们之所以需要钻石,只因为我们需要提升自己的能力。你要知道,我们跟其他国家没有正常的外交关系。我们无法通过传统的渠道购买军备。一切过程都比别人麻烦。买辆坦克,我们必须支付比别人多三倍的价格。”他如此告诉我。
索取这些高价的人是国际军火走私贩子。安盟在1992年质疑总统大选结果后,为国际社会所摒弃,自此必须倚赖军火黑市。联合国安全理事委员会最后判定,终结萨文比战争的最佳途径是阻止非法的钻石交易,因此1993年安盟成为贸易制裁的对象,任何试图收购安哥拉非法钻石的人都将面对刑罚。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安理会采取第一次行动的七年后,联合国调查发现,保加利亚的钻石供货商利用一家在直布罗陀登记注册的“工程公司”,拿武器交换安哥拉的钻石。非洲国家多哥也经常被不实冠上“出产国”三个字。很可能由保加利亚经手送上非洲战场上的军事武器,清单内容惊人:2万枚迫击炮弹、1200万发步枪弹药、6300支反坦克火箭炮、20支地对空大炮。这些交易全都在短短两年内完成。
贸易期刊《拉帕波特钻石报告》(Rapaport Diamond Report)的前编辑马修·哈特曾描述过20世纪90年代末期典型的钻石与军火交易状况。一组机员用飞机从保加利亚将坦克车送进战场的情况如下:
飞行计划上标明的最终目的地是赞比亚的卢萨卡(Lusaka)。飞机飞到乌干达加油之后,重新返回航道往赞比亚前进。夜幕降临,飞机抵达赞比亚机场。在黑夜的掩护下,飞机突然改航道朝西前进,飞往安哥拉。在夜间,美国雷达看不到飞机,否则雷达只要一盯上飞机,就会向安哥拉军方回报。飞机一进入安哥拉,俄罗斯飞行员就朝着安盟专用的小型机场临时跑道飞行。飞机或许会朝另一条新的临时跑道前进——一条用推土机推平的直路,上面洒了水……安盟从不将这些临时跑道加宽,因为天上的卫星能够捕捉住宽广的道路影像,而输进电脑的扫描卫星图像可因此侦测到路况的变化。这些临时跑道都很窄,两旁树丛会扯下飞机的机翼,因此路旁的植物全被安盟成员砍成两英尺高……
钻石独一无二的特质——体积小、容易运送、无法追踪,对这些交易有莫大的帮助。钻石是洗钱的终极工具,这也说明了为什么矿区会成为如此重要的军事目标,以及大家为什么会提出“如果没有这些现成的财富来源,战争是否仍然继续”的质疑。萨文比1996年曾亲口说:“安盟为了自身的生存,要继续掌控安哥拉东北的钻石产区。”不仅如此,钻石还被当成地下外交的有用工具。根据比利时情报人员的资料,萨文比与布基纳法索这个极为贫穷的国家的总统之间,之所以能维系长久的坚固友谊,就在于1995年送的钻石礼物。那之后没多久,安盟开始利用布基纳法索作为走私平台。
萨文比和非洲其他区域性独裁者不同,他显然不会通过海外的银行账户或投资累积自己荷包中的私财。但众所周知的是,他会在身上或战地营帐中摆放大笔的现金与一些最值钱的钻石。他死的那天,身上理应有总价值300万美元的现金与钻石,然而却没有任何人找到这笔个人储备金,也因为如此,安盟内部有人受贿透露领导者行踪的传言四起。
存在于叛军与政府之间的财务纠结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政府看到了战争与钻石之间有利可图的因果关系,于是安解阵组织中许多据说在矿区拥有股份的高级官员(一群称为“钻石将军”的家伙),也从事钻石与武器的交易,将活血注入他们本应镇压与摧毁的军队身上。有人看到属于国营石油公司索纳格(Sonagol)的飞机在安盟控制区域的小机场多次降落。显然某些安解阵的将军在掌握钻石矿区的生意上也插了一手,他们把钻石卖给安盟,用来交换石油或现金。2001年比利时政府情报安全局的机密报告指出,这些“钻石将军”利用国营营销公司恩迪阿玛(Endiama)作为行动的幌子。对领导阶层而言,战争是桩很不错的生意,反正自己手下的军队也不是为了政治原因而作战,他们全是抢钻石的好手。
“冲突不要结束得太快,他们才有利可图。冲突结束会打断他们赚钱的生意,包括与敌人安盟之间的交易。他们利用军事设备与政府士兵来执行交易。”报告这么说。这种诈欺行径犹如尤利西斯·格兰特派出自己的部队侵占密西西比的棉花库后,再卖给罗伯特·李,让他转售海外。这是一桩安哥拉的交易运作哈哈镜。
由水泥砖与辙痕累累的街道所组成的小镇卡夫恩佛,是当时走私钻石的重镇(现在依旧是)。这个临近宽果河矿区的小镇,几乎可说是在战争期间一夜崛起。1990—1992年,这儿的人口膨胀八倍。大多新移民都是来自刚果的年轻人,他们受到了萨文比的鼓励,来此开采令人惊艳的无色冲积钻石。这些石头可以在安特卫普贩售到极高价格。刚果矿工带来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枪支、收音机、火柴、威士忌、艾滋病,以及用来私运100美元而非用在安全性行为上的安全套。比利时来的采购商也进驻卡夫恩佛,除了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与路虎越野车外,采购商还设法安排小飞机,在不被那些肩上火箭筒弹击毁的前提下,利用卡夫恩佛附近的沙土跑道进进出出。这些飞行员全都学会了如何螺旋飞行,因为这样的飞行方式,让地面士兵很难瞄准机身。
1992年,萨文比为了掌控更多的钻石,下令攻击卡夫恩佛。军队屠杀在矿区里工作的矿工,并占领卡夫恩佛数月之久,直到安解阵发动地面与炮弹攻击。安解阵出钱寻求一家名为“执行结果”的私人安保公司协助。这家公司有部分成员是退休了的南非白人士兵,他们当初在镇压约翰内斯堡附近城镇的种族隔离暴动时,学会了打反游击战。
如果安盟与安解阵都把这些矿区视为利润中心,你怎么还能说这场战争无关钻石?我这么问加托。
钻石只是抵达终点的一个手段,他又说了一遍。而终点是要创造出更有效率的战斗力。
“钻石影响了战争的进行方式。有了钻石,这就是一场更先进的战争。在巴勒斯坦,战争是以石块开始。如果他们也有钻石可用呢?安解阵用他们的石油达到了同样的目的——买武器。我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钻石和石油之间画出一条界线?”他问。
“有人会说走私一颗钻石要比走私一艘超级大油轮的汽油容易多了。”我回答,试着让声音保持轻松而若无其事。
“我完全不同意这个看法。钻石会改变战争的品质,但钻石不是战争的原因。萨文比博士从来不把钻石当成展示的夸饰品,他把钻石看成战斗的工具。他常常说,‘钱为我们带来自由’。”他说。
加托说这些话时,他的眼光闪向挂在我身后墙上的一幅画。我进门时并没注意到这幅画。这是一幅萨文比摆出英雄模样的大型肖像。画中的萨文比穿着高领的蓝色西装外套,胸前有条螺旋状花纹的口袋方巾,安盟的旗帜在他左后方飘扬。
加托的妻子为我们送上了用卡辛达叶冲出的辣茶,我们的谈话也换了一个方向。不过在他请人送我出门前,我问加托对“这个国家惊人的钻石财富其实是一种诅咒”这句话有什么想法。这是我从进了安哥拉就多次听到的一句感叹之语。
“我完全反对!”他很气愤地回答,“钻石是很美丽的东西,很不容易生产。你必须要移山挪岳才能找到钻石。付出了那么多的劳力,就是为了要找到这些挂在一些美国女士脖子上的小石头。如果大家都有钻石,我们就不用打仗了。和平不在鸽子到处飞来飞去的地方。”
接着加托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只长皮夹扣在桌上。“和平就是金钱。”他这么说。
世界钻石之都:安特卫普
如果你是一名走私者,试图要将安哥拉战争的战利品脱手,过程如下:首先,你得把钻石藏在身上,不是装进信封后贴在胸前,就是放进保温杯中后摆入皮箱。接着穿上日常的服装,开扣的衬衫与宽松的长裤,看起来轻松但不富有。订一张从金沙萨或约翰内斯堡飞到苏黎世的机票。到了苏黎世,你要申报自己带着钻石,这样就会收到一张证件证实这些是进口到瑞士的钻石。从这儿开始,钻石真正的产地,实质上就完完全全隐匿在瑞士文件身后了。接下来,搭一小段飞机飞到布鲁塞尔国际机场,跳上前往安特卫普的火车。不到一个小时就进入安特卫普,这儿有整洁的木架农舍、骑脚踏车的孩子以及一片片长满了甜菜与大麦的田地。在安特卫普的中央车站下车,月台上罩着玻璃与钢铁制成的圆顶,车站本身是座由20种大理石砌成的灰色大教堂。沿着华丽的梯子走下月台,从北门出站,走三分钟后会看到贺芬尼耶街(Hovenierstraat),这条街就是钻石区的心脏。一百多家钻石采购商的办公室都设在这条街上的中型办公大楼内,其中不乏在窗口贴上了安盟标记(一只黑色公鸡)的中间商。这个标记所要传递的信息是:这家采购商非常拥护安哥拉的钻石,换言之,也就是你塞在衬衫中或藏在手提箱里的那种钻石。
先向玻璃室内的警卫出示护照,然后搭电梯上楼去见和你联络的人。这个人会用一只专用放大镜仔细打量你的钻石。握手成交之前,你得和好几名板着扑克脸的人交涉价格。成交后,你会收到美元纸钞,然后就得立即离开,没有任何书面契约,没有任何白纸黑字的东西。这桩买卖唯一留下的证据只有钻石,然而就算是这些钻石也会很快经过打磨、出售、转售,最后现身在札雷斯、梅西、沃尔玛,或一百多家美国或其他国家珠宝零售店里玻璃板下的婚戒座上。
安特卫普的窗口现在已不再出现“黑色公鸡”。2001年联合国调查报告的结论重挫了安特卫普这条街。调查报告认定西欧这个长久以来就存在的钻石市场,之前始终扮演着非洲战争商品的公开市集一角。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知道了安特卫普肮脏的秘密。加拿大驻联合国大使罗伯特·福勒(Robert Fowler)甚至称钻石为“人类已知的最具腐蚀性物质之一”。
其实早在金伯利流程定案之前,钻石圈也曾尝试清理门户。有个极具权势的工业集团高等钻石委员会提出了一张“观察名单”,详列了出口钻石中可能掺杂了塞拉利昂或安哥拉钻石一些敏感的非洲国家。海关在检查这些国家进口的货品包裹时,会特别仔细。然而有心人仍有能耐轻松避开这些障碍。其中一个方式就只是把假标签贴在包裹上,海关人员鲜少检验标签的真伪。另外一个方法是在半路上将安盟的钻石“混入”商品包裹之中,包裹中有一半的石头是来自纳米比亚这类没有问题的国家,所以整个包裹就标记为纳米比亚产。纳米比亚与安哥拉钻石之间不论成色或品质,在任何受过训练的收购代理商眼中,差别都很明显。但在安特卫普钻石区的旧世界文化中,并不存在着对送达货品的出处多加询问的机制。
安特卫普这座临斯凯尔特河的港口城,从16世纪首次自印度进口钻石开始,就一直在接收钻石商品。安特卫普拥有直通大西洋的管道、丰衣足食的中产阶级、对不同宗教信仰少数人民的宽容态度,以及不管从哪个方向,都可在几英里之外看到的罗马天主教教堂尖塔,这座城市早已是欧洲最著名的交易中心之一。城里的显贵雇用了满屋满室的工匠,请他们费尽心思将来自印度和巴西的钻石,切割成贵族颈项上闪亮夺目的珠宝。
当好几个立陶宛的犹太家族因逃避俄国沙皇的政策,在19世纪 80年代末期移居此城后,安特卫普身为世界钻石之都的角色就正式得以确认。新移民将钻石定位成普通人民的财富来源,是可以在政治不稳或宗教迫害时期轻易带走的家产。这些家族成员同时也将一种奠基于信赖以及秘密的企业伦理带进安特卫普。买卖双方没有书面契约,任何争议都请没有偏颇立场的第三者组成委员会裁定。依照惯例,交易完成时,双方握手并用希伯来语互道一声“祝好运与幸福”。这句话以及其所代表的好心情,直到今天仍流行于从纽约到孟买的钻石圈。
安特卫普钻石区的设计,也会让人联想起钻石是种可携带型财富的力量。城里所有宝石交易商,几乎全都在中央车站北边几条非常拥挤的路上设有办公室,而且从贺芬尼耶街呈放射状向外扩散。以往,大多数钻石交易都在火车站附近光线明亮的咖啡馆中进行,这样四处旅行的交易商与国外客户才可以很快完成买卖离开,无须在安特卫普过夜。现在交易的地理位置虽然维持不变,但销售桌却已转移到旋转门或警卫室之后。
2004年圣诞节前,某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寒凉之日,我到安特卫普贺芬尼耶街上去见马克·范·博克斯特勒,他是高等钻石委员会的国际事务主任。脸庞宽大的范·博克斯特勒穿着一件运动外套,里面是件蓝色的高领衫。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他不时在面前一张打字纸上画着复杂的涂鸦,而且有时会夹杂着“我亲爱的朋友”这句话,譬如,“嗯,我亲爱的朋友,那真的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样夸饰的说法如果出于其他人的口中,可能会让人觉得怀有敌意,但范·博克斯特勒优雅有礼的自由主义气质,却正是让安特卫普之所以有今日地位的助力。
每当金伯利流程需要有人出面时,这个人通常都是范·博克斯特勒。他是金伯利流程的主要企划者之一,同时也是该组织辖下负责技术层面相关议题的一个小组委员会主任。珠宝界几乎找不到没登过他照片的贸易杂志。
我们就非洲政治的议题谈了一会儿后,他提醒我金伯利流程最近一次的胜利:2004年7月决定把刚果共和国踢出这个组织,因为他们公然违反钻石出口程序。刚果共和国一直宣称自己的年产量高达520万克拉,但范·博克斯特勒与一队地质学家在对该国的冲积矿区做过空中调查后,判断那片土地一年只能出产约5.5万克拉。借着走私行为而补足的其他数量,主要来自名称相同(但政治情况却更动荡不安)的国家:刚果民主共和国。这中间的差距已经大到可笑的程度。但令人惊讶的是,拥有如此草率记录的国家竟然会获准参与这个组织。只不过支持金伯利流程的啦啦队员,却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个证据,证明金伯利流程并非如某些人所称的,是只纸老虎。
当我问范·博克斯特勒有关这个系统可能的漏洞时,他不讳言承认目前的状态并不完美。其中一个结构上的瑕疵是:大家都假设一个平静的国家会一直维持和平状态。没错,20世纪90年代发生在塞拉利昂、安哥拉与刚果民主共和国这三个世界上最激烈的钻石战争,最近都宣告结束。然而任何一个研读非洲政治的学生都知道,大笔债务缠身的政权通常都建立于极不稳定的基础上,特别是当这些政权可以随手筹募现金去买枪炮,而人民又饱经折磨以至听信善于煽动群众的政客时,不稳定的基础更加摇摇欲坠。在世界上钻石藏量最丰的大陆,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我们坦白一点,一个看起来完全稳定的地方也可能变臭。科特迪瓦曾经是西非的模范,现在你再看看!这个国家危及了整个区域的稳定性。”范·博克斯特勒说。
他指的是一个之前虽然穷困,但却运作正常的法语港口地区,这儿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可可生产区,但一个月前突然无预警瓦解。总统劳伦特·巴博违背2004年11月4日签订的和平协定,对北边的叛军基地进行小规模轰炸攻击,结果误杀了九名法国维护和平部队队员以及一名美国农业研究员。法国军方的回应是摧毁了科特迪瓦所有的空军:两架飞机与四架直升机。气愤的民众焚烧车辆、闯入商店,并在街头示威反对他们的前殖民国,九万多名外国人被迫撤离。除此之外,科特迪瓦每年约20万克拉的钻石产量虽然只占全球总产量微不足道的少数,但却是塞拉利昂的钻石在残暴内战期间的“自助洗衣店”(将血钻石漂白)。科特迪瓦与法国差点开战的情势只是个例证,告诉大家一纸国际协定有时如何可以成为国内安全灾难真相的掩饰与止痛剂。
要说明这种国际协定与实际状况天差地别的现象,任何地方都比不上安哥拉的例子来得鲜明——一个根据钻石工业狭隘的定义公认没有问题的国家,其实仍是一个让矿工在大家想象得到的最凄惨环境下挖采钻石的地方。美国明尼苏达州某乡村俱乐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新娘,左手上那颗闪耀的钻石,很可能是出自一名遭到屠杀的刚果矿工下肠道,一如扒开贝壳取出的珍珠。
范·博克斯特勒和我对谈了好一会儿后承认道:“如果要说钻石产地的社会氛围这一点,金伯利流程的确一点都不关心。金伯利流程只关心战争在形式上的定义。”
我离开安特卫普两周后,遇到了一位研究员贾斯廷·皮尔斯,他曾经代表一家颇受敬重的南非智库机构安全研究协会出差到南、北隆达区。他发现那儿的诊所都变成了警察局,而学校提供的教育也只有到小学四年级。许多隆达-乔克维村民告诉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他们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属于安哥拉的一部分。与首都之间的隔阂、萨文比死后仍继续的走私活动,处处制造出特别暴力的康夫萨纽。这些混乱全归因于世界上一些品质最好的钻石。然而唯一会把这些当一回事的报纸,却说一切正常。这就够了,报纸呈现出的天下太平景况,足以让安哥拉钻石纯净得有如新生的雪花。
“金伯利流程粉饰了安哥拉的一切。政府成功赢得了战争,但他们却没有丝毫想要改变整个系统的意图。”皮尔斯这么对我说。
他总结道:“也许我们应该重新思考构成‘血钻石’的要素究竟是什么。”
我在安哥拉遇到的钻石矿工,从本质上判断,其实跟他们在全世界的同侪一样,既顽强又机警,而且都带着一丝暗沉的幽默感。这些矿工用极糟的工具,工作极长的时间,亲眼看着朋友因岩壁坍塌而辞世。他们凭借着信仰做着拿不到工资的工作,因为只有在找到钻石时,才能有些收入。许多人成为钻石矿工是因为别无选择:不是让父亲带着上工而本身无其他一技之长,就是自己成了父亲,需要养活孩子。这些人穷其一生追求可以带来新车与荡妇的大钻石,但其中只有极少数人真正挖到宝。从天而降的财富很快便挥霍殆尽,好日子从未长久。
我和一位名叫若热的嘎林皮耶洛斯,在他亲戚位于罗安达贫民区的房子外,靠着一面土墙并肩坐着。若热42岁,但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多了。他正在服用走私来的止痛药,想要减轻背部如烧灼般的疼痛。
“这实在不是份好工作。你可能什么都找不到。你可能会死翘翘。”若热翻开缝在他裤子里的夹层给我看,他以前走私过一颗大钻石到罗安达。他用贩售赃物的钱买了一部红色的雅马哈摩托车。摩托车呢?我问若热,但他没有回答。他不想承认车子已经不在的事实。
矿工特别喜欢一种独特的安哥拉风格音乐基宗巴(kizomba),听起来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桑巴音乐。这种音乐可以在所挑起的感官与情感之间游移,不过常常都是感官与情感兼具。看人在海滩酒吧的灯光下跳基宗巴舞,有如看水银流动。雷伊·韦伯(Rei Webber)是最受欢迎的基宗巴歌手之一,他在录制了一首名为“卡曼加”,也就是“钻石”的歌曲后,成为全国矿工最喜爱的歌手。如果歌词不是葡萄牙文,那么世界上任何一个产钻国家的任何一个把自己追逐之梦建筑在小小的白石头上,而且有时候会红运当头的人,也都会对这首歌产生深深的共鸣。
这首歌诉说一个无名矿工的故事。矿工在内陆挖矿,结果挖到一颗闪亮亮的石头,立刻变得富有无比。他用这些钱买了一辆豪华轿车、昂贵的名牌衣服,晚上还跟女孩子彻夜狂舞。转眼间,他花光了所有财产。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又变得跟原来一样穷。“钻石”最后以这样的歌词结尾:
我的钱飞了
我的朋友跑了
我得去建筑大楼工作
我的生活好苦啊
这当然是一首描述“矿工病”的歌。染上这种通病,会使得好运的人几乎立即花光所有钱财。安哥拉矿工这种倾向与世界其他地方的矿工一样强烈,然而这首歌曲没有提到的是,矿工病在安哥拉常常是一种致命的疾病。这才是让安哥拉与其他产钻国家不同的地方。如果一个人找到大钻石却不慎让军队发现,那么也代表他的死期已至。尽管如此,逃离贫困的梦想,依旧驱使着更多人投入矿区,试试自己的运气。
卡山加·科英布拉,那个告诉我怎么吞下百元美钞的人,不属于这群人。他说他已经永远脱离挖采钻石的工作了。战争的结束让这个工作变得太危险,不宜继续。奇怪吧!
“死翘翘的机会比找到钻石的机会大多了。”他这么说。
[1]: 若纳斯·萨文比(Jonas Malheiro Savimbi, 1934—2002):安哥拉内战叛军领袖。
[2]: 莫希科(Moxico):安哥拉最大的省份,位于安哥拉东部,首都罗安达(Luanda)就位于这个省份。
[3]: 卢武埃河(Luvuei River):位于莫希科省东部。
[4]: 南隆达与北隆达(Lunda Sul and Lunda Norte):安哥拉东北部南北连接的两个省份,北隆达面积较大,但两个省地下都富含钻石。北隆达的首府是敦多(Dundo),南隆达首府为绍里木(Saurimo)。
[5]: 开放社会机构(the Open Society Institute):简称OSI,是乔治·索罗斯(George Soros)1993年创立的私人基金会,目的在于推动民主治理、人权、经济、法治与社会改革,发展公共政策。该基金会也努力建立跨国甚至跨洲的合作,打击贪腐、捍卫人权。索罗斯当初之所以创立这个基金会,是为了给他之前在中欧、东欧以及俄罗斯成立的一些基金会提供协助,这些早期成立的基金会,都旨在帮助这些国家过渡到西方模式。后来开放社会西方的运作扩大至世界其他地区,协助各需要国家过渡为西方民主制度,成了其主要的事业。
[6]: 宽果河(Cuango River):又作Kwango River,流经安哥拉与刚果民主共和国,长1100公里。发源于安哥拉中部后北流,形成安哥拉与刚果民主共和国之间的天然国界,在刚果境内汇入开塞河(Kasai River)。
[7]: 卡夫恩佛(Cafunfo):位于安哥拉东北部,属北隆达省。
[8]: 奥温本杜族(Ovimbundu tribe):安哥拉人数最多的民族,约占全国人口总数的37%。此族住在安哥拉中部比耶高原(Bié Plateau),从事的行业包括贸易、农耕与畜牧。
[9]: 安哥拉民族解放阵线(the Frente Nacional para a Libertação de Angola, FNLA):目前安哥拉国会中的第四大党,由1957年成立的北安哥拉人民联盟所发展出来的政党。支持者主要为巴刚果人,支持区主要在北部。1961年,第一波挑战当时殖民国家葡萄牙的主力团体就是FNLA。
[10]: 姆本杜族(Mbundu):安哥拉人数第二多的民族,约占安哥拉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主要分布在首都罗安达附近的区域,但本戈(Bengo)、南北宽札(Cuanza Norte and Cuanza Sul)、马兰热(Malanje)等四省也有过半的人数。
[11]: 路易斯·博塔(Louis Botha, 1862—1919):南非白人,南非前身南非联邦第一任总理。
[12]: 奥林·哈奇(Orrin Grant Hatch):美国犹他州共和党参议员,1934年出生,为美国参议院财政委员会委员。
[13]: 海湾石油公司(Gulf Oil Co.):美国的石油公司,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全球主要的石油公司之一。
[14]: 卡宾达区(Cabinda):又作Kabinda,为安哥拉一个海外省份,位于刚果民主共和国境内,近刚果河,除首府卡宾达外,还有伯利兹(Belize)、布科藻(Buco Zau)、卡刚果(Cacongo)三个主要城市。
[15]: 位于列宁大道(Avenida Lenin)。
[16]: 多哥(Togo):非洲西部的共和国,首都洛美(Lome)。
[17]: 尤利西斯·格兰特(Ulysses S. Grant, 1822—1885):美国南北战争期间著名的北军将领,美国第十八任总统(1869—1877)。
[18]: 罗伯特·李(Robert E. Lee, 1807—1870):美国南北战争期间最著名的南军将领,战略技巧高超,英勇过人。
[19]: 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国家,如果雇用这种人,无疑是对这场战争的真正本质立下了遗嘱。——作者注
[20]: 1960年独立的科特迪瓦,在博瓦尼(Felix Houphouët-Boigny)33年的执政期间,一直以经济稳定、种族和平相处著称,台面下的文化差异问题,也因博瓦尼强势的领导作风而受到压制。博瓦尼1993年去世,科特迪瓦1995年第一次举行真正具有竞争性的总统大选,政治系统、种族差异、衰退的经济等问题相继浮现,需要解决。科特迪瓦北部信奉伊斯兰教的人民不满南部以基督教为主的政府与人民长久以来对他们在政治权利、经济,甚至国籍议题上的歧视,出现了抗议之声,最后演变成内战。法国与非洲其他国家居中协调,签订和平协定,但南部的人民认为法国偏袒北部,于是再掀战端。其实大体而言,科特迪瓦的对立武装冲突从2004年开始就大多停火,但国家仍处于分裂状态。总统巴博2000年上台后,原只有五年的任期,但由于内战问题,2006年根据联合国的计划,任期延长。
[21]: 劳伦特·巴博(Laurent Gbagbo):1945年出生,2000年上任的科特迪瓦总统。
[22]: 隆达-乔克维(Lunda-Chokwe):约占安哥拉8%的人口数,主要由隆达族(自称鲁恩德族)与乔克维族两个分支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