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飞机回苏联休假,走进澡堂去洗澡,人们坐在长凳上舒服得直叫唤,我却觉得像是伤员们在呻吟。
回到家里,就想念在阿富汗的朋友们,可是在喀布尔时,过不了几天就想家。我是辛菲罗波尔人,毕业于音乐学校。生活幸福美满的人是不会到这边来的,凡是来到这边的女人,都是受过刺激的独身女人。我的工资每月一百二十卢布,靠这么几个钱怎么活呢?我平常想穿得好一些,休假能过得有意思一些。有人说,到这边来的都是为了找个未婚夫。喏,即便是为了找未婚夫,又怎样呢?何必躲躲闪闪?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还独身。
到了这边以后,我才知道,最可怕的地雷是“意大利地雷”。人被这种地雷炸了以后,只能用提桶收尸……有个小伙子来找我,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我心想,他永远不会住口了,我开始害怕。这时,他说:“请您原谅,我告辞了……”陌生的小伙子,他是因为见到了一个女人,所以就想讲话……他有一个朋友,在他的眼前变成了一堆碎肉……我估计,他还想接着往下讲。他又找谁讲去了?……
我们这儿有两个女宿舍:一个叫“猫屋”,那里住着在阿富汗待过两三年的妇女;另一个叫“野菊花”,那里住着新来的,目前都还是干干净净的女人。爱一个人,就贴在心上,不爱呢,就打发他去见鬼。星期六是男兵洗澡的日子,星期天是妇女洗澡的日子。军官浴池禁止妇女入内,妇女被视为脏人……同样是这些军官,只为了一件事找过我们……墙上挂着他们的孩子、妻子的照片,他们拿给我们看……
开始射击……火箭弹横飞,到处是呼啸声……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断了……疼痛……两个士兵带着一条狗去执行任务,狗回来了,可是人没有……这里所有人都在作战。有人负了伤,有人患了病,有人心灵受到摧残:没有完整的人。
开始射击……我们跑到掩体里躲避……可是阿富汗儿童们高兴得在房顶上手舞足蹈。这儿不可能有完人……车上拖着我们的一个被打死的士兵,孩子们又是唱又是跳。我们把礼物送到村庄去……面粉、草垫、毛绒玩具、小熊、小兔子……可是他们在跳,在笑……在这儿没法成为完人。
回国后,人们通常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出嫁了吗?你们有什么优待?我们唯一的优待(对于文职人员来说)是,如果被打死了,发给家属一千卢布。军人商店进了货,男人排在前边:你们算干什么的?我们需要给妻子采购礼物。可是天黑后,他们就央求进我们的屋……
在这里执行“国际主义义务”,同时发财致富,这是正常现象。在军人商店买了糖果、饼干、罐头,然后把这些东西卖给当地小店。有个价目表:
一瓶奶粉,五十阿币;
一顶军帽,四百阿币;
汽车后视镜,一千阿币;
卡玛斯载重汽车轮胎,一万八千到两万阿币;
马卡洛夫手枪,三万阿币;
AK-47突击步枪,十万阿币;
从兵营里运出来的一卡车垃圾(取决于哪类垃圾,其中有没有铁皮盒,数量有多少),七百到两千阿币。
妇女当中,生活最优越的是跟准尉睡觉的人。关卡上的弟兄们都患有坏血症……他们吃的是烂白菜。
女孩们说,在没有腿的士兵的帐篷里,什么话都谈,只是不谈未来,这里的人都不愿意谈未来。生活幸福美满的人大概都害怕死掉……我可怜的是我妈……
猫在死人身边悄悄走动,寻食吃……它也怕,它以为那些躺在那里的小伙子都是活人……
求您别让我再说话了,否则我也会讲个没完没了!况且,我没有杀死过任何人呀……
——一位女文职人员